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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北京文學》2022年第5期|馬淑琴:改航(節(jié)選)
來源:《北京文學》2022年第5期 | 馬淑琴  2022年05月16日08:26

馬淑琴,女,中國作協(xié)會員,中國詩歌學會第三屆理事,中國散文學會、報告文學學會會員,北京作協(xié)理事,門頭溝區(qū)作協(xié)主席。出版詩集六部、散文集一部,發(fā)表詩歌數(shù)百首,發(fā)表散文、紀實文學百余萬字。數(shù)次獲獎和收入詩文集。

導讀:

這是一次發(fā)生在和田和烏魯木齊兩地的天地連線。南疆和田,四月的最后一天,六歲半的男童小麥整條右臂被傳動軸截斷,為救治小麥,保住右臂,一場緊急救援行動就此展開,一個個平凡英雄完成了橫跨1400公里的生命接力。

改 航

文 / 馬淑琴

南疆和田,四月的最后一天,春光在明媚中交接,天地轉(zhuǎn)換成初夏的繁盛,遼闊地域上的道路也顯得分外通透和敞亮。路邊的鉆天楊筆直茂密,追著陽光,把高高的枝葉伸進天上的白云。一路盛開的各色月季高舉手臂,鮮花的隊伍,夾道迎送著南來北往的旅人和大美南疆的風。

拉伊喀鄉(xiāng)在和田縣城西南,2.3萬人口中99.8%是維吾爾族。托萬拉依喀村,是鄉(xiāng)里的一個行政村,維吾爾族村民蘇迪烏麥伊敏托合提就住在村內(nèi)一所寬敞的院子里。這是政府專門為村民建設的富民安居房,典型的維吾爾民居風格,紅色雕花門窗,雕花柱頂,亭廊開闊,半敞的門露出廳里紫色沙發(fā)的艷麗與溫馨。院子里一溜水泥砌筑的矮花墻,上面擺放著盛開的盆花,木條搭建的天棚把疏朗的影子清晰地印在地上,印成陽光的筆記本。

這里盛產(chǎn)核桃,村邊田地里,到處是茂盛的核桃樹。幾十年至上百年的老樹,承載著歲月與鄉(xiāng)愁;更多是風華正茂的新樹,昭示著新時代的生機和希望。核桃樹下,墨綠墨綠的小麥,正以喜人的長勢迎候豐收的季節(jié)。

正是農(nóng)忙時節(jié),蘇迪烏麥正在地里給核桃樹打藥,一臺拖拉機停放在田間東西走向的土路上,紅色機頭上鑲嵌著兩盞白色車燈的眼睛,像是停落地頭的一只大大的蜻蜓。一只裝農(nóng)藥的水箱放在拖拉機后身,接出長長的管子,打藥人可在方圓500米范圍隨意噴灑。司機掌控著拖拉機,隨著發(fā)動機發(fā)出的有節(jié)奏的響聲,機身中間的傳動桿飛快地旋轉(zhuǎn)。蘇迪烏麥一邊噴藥,一邊看了看在地邊玩耍的兒子小麥(化名),眼睛里閃爍著幸福的光。這是她的小兒子,今年6歲半,圓圓的小臉上一雙大大的眼睛,煞是可愛。幼兒園下午6點半放學,蘇迪烏麥剛把他接了出來,讓他在家玩。兒子不肯,非要跟到地里玩,等媽媽收工一起回家。小麥看著砰砰響的拖拉機,覺得很好玩,司機叔叔連連擺手,讓他不要靠近。一塊地的藥打完了,司機叔叔坐到駕駛位,掉頭,把車開到另一塊地。剛停穩(wěn),突然,背后傳來尖利的哭聲,回頭一看,眼前情景讓他大吃一驚:小麥倒在車后,空空的右肩之下淌著血,整條右臂像是被折斷的一截樹枝,落在旁邊的土地上,毛衣還卷在傳動軸里!

隨著哭聲,媽媽沖了過來,看到血泊中的兒子,幾乎崩潰。她從司機手里接過兒子,一屁股跌坐土埂上,摟著兒子號啕大哭。她后悔,不該把孩子帶到地里來,她恨自己,沒有看護好兒子,她的心撕扯著疼痛,眼睛里的淚和心里的血流到一起。茫然的司機小心翼翼地捧起孩子的右臂,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對面干活的組長圖爾蓀麥麥提·圖爾蓀托合提跑了過來,趕緊找來布,把傷口和斷臂包了起來。幾個電話打過之后,孩子的嬸嬸來了??吹叫←湹膫?,也心疼地哭了起來。這時,小麥卻不哭了,他對媽媽和嬸嬸說:“你們都別哭了,你們哭我會更傷心的?!笨粗绱硕碌暮⒆?,所有人的眼淚都強忍著。圖爾蓀麥麥提·圖爾蓀托合提一臉凝重,他想到自己的腳,就是當年受傷以后,沒有及時治療,從此少了一根腳趾頭。怎么能讓這么小的孩子失去右臂呢?那可是遺禍終生啊。他果斷地說:“誰都別哭了,眼下最要緊的是趕緊送孩子去醫(yī)院!”他接過孩子,用他的一只手抱著,另一只手扶緊摩托車把,箭一樣沖了出去。媽媽抱著斷臂,焦急地等待著另外的車輛。圖爾蓀麥麥提·圖爾蓀托合提的摩托車剛開出,對面駛來的一輛紅色福特汽車停下來,車上跳下小麥的哥哥和舅舅,他們接過孩子,又去接媽媽和斷臂。

簡單的商議之后,哥哥開的車在公路上疾馳,目的地是和田華新團結醫(yī)院。

晚上9點整,和田縣公安局拉伊喀鄉(xiāng)派出所3號便民警務站站長阿迪力·托合提鐵木爾正帶著人在路上巡邏,走到拉依喀衛(wèi)生院門口,見一輛紅色汽車疾馳而來,馬上將車攔下。車停了,看到眼前的一幕,這位年輕的維吾爾族站長警惕的心里完全轉(zhuǎn)換了?!拔?,110指揮中心嗎?我們這里有個情況……”他趕緊向和田縣公安局110指揮中心匯報,為了隨時聯(lián)系,又記下小麥哥哥的電話,然后,迅速放行。

小麥哥哥的車剛開出,圖爾蓀麥麥提·圖爾蓀托合提趕緊掏出手機,給村干部打電話。拉伊喀鄉(xiāng)托萬拉伊喀村村委會副主任阿卜杜拉·伊敏正在值班,他接到圖爾蓀麥麥提·圖爾蓀托合提的電話,立即用對講機聯(lián)系村支部書記、第一書記,連同會計和協(xié)警,然后開上自己的私家車,問清地點,直奔醫(yī)院。

和田縣公安局110指揮中心,樓道里掛滿了漢、維兩種文字的鮮紅錦旗,還有一塊藍底白字的宣傳牌,最上方的標題大字是:危難見真情,請撥110!接警大廳內(nèi),一面藍色的背景墻上,掛著莊嚴的國徽,國徽下面,“和田市和田縣接處警中心”幾個白色的大字十分醒目。干警們在有號位標志的接警席緊張有序地工作著。晚9點19分,值班接警員接到3號便民警務站站長阿迪力·托合提鐵木爾打來的電話,緊急報告了那輛紅色的小車拉著斷臂兒童趕往醫(yī)院的情況,并說路上車多,影響車速,并請求協(xié)調(diào)卡點放行。沒過兩分鐘,孩子的舅舅也打來了電話。這時,110指揮中心的報警方、接警方、處理方,三方通話功能為了斷臂兒童的救助,迅速有效地發(fā)揮著作用。“喂,喂!聽到了嗎?現(xiàn)在通報一個緊急情況,一輛紅色的……”接警員手持對講機,呼叫沿線所有車巡組和警務站,無一遺漏,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為這輛拉著斷臂兒童的紅色福特車開通了一條暢通無阻的生命通道。幾乎同時,另一位接警員接通了120救護中心的電話,只過幾分鐘,一輛閃著藍光的120救護車從樓下呼嘯而過。這一天正好是周五,交警中隊在巴扎附近巡邏執(zhí)勤,遇到這輛疾馳而來的車,中隊長留下兩人指揮交通,自己親自開車,為拉著斷臂兒童的車帶路。警車開道,一路綠燈。

車子開到一個丁字路口,120救護車追了上來,車上的醫(yī)護人員立即把抱著孩子的媽媽接上了救護車,哥哥的車緊隨其后,徑直開到了和田華新團結醫(yī)院。這是一家民營醫(yī)院,坐落在和田市北京西路157號,樓道里張貼著一些斷肢再植典型病案的照片。聽到救護車進院,王旭副院長馬上迎了出去,看到孩子處于昏睡狀態(tài),傷口還在滲血,隨即在一樓換藥室迅速安排檢查,扎了止血帶,對傷口進行加壓包扎。檢查后發(fā)現(xiàn)孩子生命體征正常,這位32歲的副院長意識到,必須在有效時間內(nèi)抓緊手術,孩子失血過多,必須輸血,但醫(yī)院血庫里沒有血,必須馬上轉(zhuǎn)院。他撥通了和田地區(qū)人民醫(yī)院骨二科艾爾肯主任的電話。從救護車進院,到做完檢查和處理,前后不到10分鐘。王旭副院長心里的唯一想法是,絕不能讓孩子致殘。

藍燈閃爍,警報聲聲,又一輛120救護車在和田的夜晚呼嘯前行,把斷臂兒童送往和田地區(qū)人民醫(yī)院。和田地區(qū)人民醫(yī)院在和田市文化路103號,前身是新疆省立第七醫(yī)院,1950年改為和田專區(qū)人民醫(yī)院。近年來,國家開啟援疆大業(yè),和田人民醫(yī)院不僅得到多方面的支持,北京又援建了一所和田地區(qū)人民醫(yī)院西院區(qū)。經(jīng)過70年的建設和發(fā)展,加上援疆注入的血液,使這所醫(yī)院不斷煥發(fā)新的青春,成為目前和田地區(qū)唯一一所集醫(yī)療、教學、科研、預防、保健、急救為一體的綜合性醫(yī)療機構。

救護車很快到了醫(yī)院,看到樓頂上的霓虹紅十字和醫(yī)院的名字,車上人緊繃的心情稍微舒緩了一點,因為那紅十字的光就是生命和希望的曙光。

艾爾肯·日介甫是和田地區(qū)人民醫(yī)院骨二科的主任,教授。他中等身材,兩道濃眉之下,深眼窩里的眼睛黑亮有神。這位和田本地出生成長的骨科專家今年55歲,畢業(yè)于新疆石河子大學醫(yī)學院,又在新疆醫(yī)科大學進修了碩士,已經(jīng)工作了32年,具有扎實的理論基礎和豐富的臨床經(jīng)驗。21點45分,艾爾肯主任接到華新團結醫(yī)院王旭副院長打來的電話,并且收到他發(fā)來的微信照片,基本清楚了斷臂兒童的情況。22點10分,孩子一行就到了骨二科的診室。艾爾肯主任本是二線值班,此時,他和一線值班主治醫(yī)師榮寬,急診值班醫(yī)師張濤,連同值班和加班護士,所有人都成了當然的一線。護士李小藝本應8點鐘下班,但她加班一直沒走,斷臂孩子到了以后,立即投入緊張的救助。

孩子被安置在換藥室那張藍色的診療床上,艾爾肯主任指揮大家分頭行動。護士忙著測血、吸氧、開通靜脈通道,醫(yī)生忙著檢查處理傷口。孩子一直哭鬧,艾爾肯主任哄著孩子說:“娃娃,不要哭了,你一哭就出血,出血就還要打針?!睓z查時發(fā)現(xiàn)除了右臂的傷口,整個前胸也大面積擦傷,看血壓在正常范圍,就扶著孩子坐起來,去除原來的簡單包扎,用紗布泡上碘伏,進行全方位的消毒包扎止血。傷口包扎好了,孩子真的不哭了。

接著,艾爾肯主任到另外一組,指揮著用生理鹽水對斷臂進行清理消毒,發(fā)現(xiàn)斷臂肘部有骨折,隨即進行了包扎,接著用冰塊鎮(zhèn)住斷臂,進行低溫保存。全部過程,每一個決策都正確無誤,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細致入微,每一個動作都爭分奪秒。家屬們看著忙碌的醫(yī)護人員,感激得不知說什么好。小麥的舅舅阿卜杜麥吉提·伊敏一口一個“哥哥”地叫著艾爾肯主任,眼睛里閃著感激的淚光。

處理過程中,艾爾肯主任隨手拍了片子,馬上發(fā)給了烏魯木齊中醫(yī)醫(yī)院骨科的黎立副主任,并撥通了他的電話。艾爾肯主任很清楚,斷臂在保存好的情況下,必須在6~8小時之內(nèi)進行手術,才有可能再植成功,否則斷臂細胞壞死,孩子就會終身殘疾。他也清楚,黎立是做再植手術的一把好手,曾多次來和田合作。黎立醫(yī)生接到電話,看了片子,馬上給艾爾肯主任回復:“情況緊急,必須馬上手術,但我這里已經(jīng)沒有到和田的班機了,趕快把孩子送過來吧。”對!必須盡快把孩子轉(zhuǎn)到烏魯木齊中醫(yī)醫(yī)院。但是,和田距離烏魯木齊1400公里,艾爾肯主任查了一下,還有最后一班從和田飛烏魯木齊的航班。他的心揪得很緊,一個個問號也隨之而來,時間來得及嗎?孩子的情況能順利登機嗎?但他馬上意識到,孩子的斷臂、孩子的人生以至于生命,不能有半點猶豫。他馬上向家屬作了最明確的交代,必須盡最大努力,把孩子轉(zhuǎn)到烏魯木齊中醫(yī)醫(yī)院,那里有人接,都已經(jīng)協(xié)調(diào)好。又馬上給家屬開了兩份證明,一份是給烏魯木齊中醫(yī)醫(yī)院的轉(zhuǎn)院證明;一份是給和田機場,孩子可以乘坐飛機的證明,都是艾爾肯手寫的,每一個筆畫,都凝結著醫(yī)者的仁心。但能否趕上時間,能否坐上飛機,他心里沒有底。

這時,小麥舅舅說:“哥哥,能找車送我們?nèi)C場嗎?”艾爾肯和榮寬互相看了看,他們都有上下班代步的私家車,都想去送。但轉(zhuǎn)念一想,在這個和時間賽跑的關鍵時刻,只有120救護車最有保障,不僅可以搶時間,還有醫(yī)療設備,又立即撥打120。幾分鐘之后,120救護車就開到了樓下。艾爾肯主任向醫(yī)院領導匯報了情況,醫(yī)院領導馬上聯(lián)系和田機場,但情況不妙,飛機已經(jīng)關閉艙門,馬上就要起飛了。

這時,早已等候在這里的村黨支部書記、第一書記、副主任等人把在路上湊的2500元錢塞到小麥哥哥手里,小麥哥哥不要,他們急了:“你快拿著吧,多少能管點用?!?/p>

艾爾肯主任留下了小麥舅舅和120醫(yī)生的電話,以便隨時聯(lián)系,送走了他們,又給黎立打了電話,然后和兩位醫(yī)師一起投入另外兩名患者的救治。

進和田機場大門,左側有一座小樓,門口掛著和田地區(qū)公安局機場分局的牌子。分局端莊美麗的維吾爾族女政委艾莫拉古麗·吾加布拉告訴我們,機場分局是2019年7月6日成立的,干警都來自和田地區(qū)公安局。成立之后最大的感受是現(xiàn)在的和田,各種案件大幅度減少,越來越安定祥和,機場分局的職責更多是為民服務,為旅客辦實事、解難事,幫助抱孩子、拿行李、掃手機二維碼,“有困難找警察”已成常態(tài),機場分局成了為民服務的窗口,老百姓看警察的眼神都越來越親切和溫柔。

10點多了,機場分局民警麥麥提江·麥麥提敏和趙威正在值班,接到了110指揮中心打來的電話,說是有個小孩右臂斷了,需要乘飛機到烏魯木齊去治療,如果趕不上飛機,孩子就殘廢了。兩位民警感到事情萬分火急,立即去找機場地服人員協(xié)調(diào)。沒過幾分鐘,家屬和孩子就到了機場,趙威繼續(xù)協(xié)調(diào),麥麥提江·麥麥提敏心急火燎地跑去找機場領導,他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就直奔總值班室。機場黨委書記、總經(jīng)理田煒正在值班。一天時間,4934位南來北往的旅客,在和田民航人的保障下平安起落,夜幕籠罩的機場,機坪上停著最后一架出港航班,像一只閃著銀光,馬上展翅高飛的雄鷹。田煒透過落地大玻璃窗,一覽無余地看著1號廊橋那架正準備飛往烏魯木齊的南航CZ6820飛機。

登機口旁,服務員武麗娟通過對講機播報:“CZ6820和田—烏魯木齊航班已客齊,準備關艙門。”機務員劉三強和監(jiān)護員何飛正在進行起飛前的繞機檢查。飛機關上艙門,撤下廊橋,緩緩往外推。在田煒看來,這是他眼中最美的鏡頭,是永遠看不夠的風景,是融進他生活乃至生命的美好畫面。南疆和田各族人民,正是通過他眼前的生動場景,通過無數(shù)次的起飛和降落,把南疆這塊昔日的邊遠封閉土地,這塊祖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和祖國母親緊緊融合在一起,走上了飛躍發(fā)展的復興之路。沉思中,突然,一個人氣喘吁吁地跑進來,定睛一看,是機場分局的警長麥麥提江·麥麥提敏??吹剿鼻械臉幼?,田煒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出什么事了?”麥麥提江·麥麥提敏停住腳步,以最快的語速講述了那件十萬火急的事情,由于激動和著急,一邊說,一邊抹著眼淚。這時,他又接到客服主管助理何亮亮打來的電話,說斷臂孩子一行已進候機樓。田煒一把扯下衣架上掛著的反光背心,套在身上,趕緊往外跑。他想,飛機已經(jīng)推出,不到5分鐘就要起飛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孩子斷臂再植的有效時間只有幾個小時,飛機必須停下來,這是孩子唯一的機會。出門前,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架馬上就要起飛的飛機,想用目光把飛機穩(wěn)住。

“我們要坐飛機,我們要去烏魯木齊救命!”一陣哭喊聲打破平靜。這時,眾人正推著一輛擔架車進了候機樓。田煒和麥麥提江·麥麥提敏趕緊迎上去,看到擔架上躺著一個維吾爾族男孩,滿臉淚痕,身體用被子裹著,右肩處裹著厚厚的、還在滲血的繃帶。男孩家屬手里攥著一張手寫醫(yī)院證明,帶著哭腔跟安檢喀哈曼·買買提說著情況。田煒簡單問過,決定馬上協(xié)調(diào),讓飛機暫緩起飛。他最清楚,一旦起飛了,再落地就很困難,而且也會錯過時間。他抓起對講機,立即向塔臺喊話。

此時,塔臺和周圍都聽到了一個渾厚的、略帶嘶啞的男中音:“這里有個小孩兒,胳膊受傷了,如果不做手術,胳膊就保不住了,跟機組說一下,看能不能上飛機……”所有人都聽得出,田煒的聲音是從一顆誠摯熾熱的心里流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溫度。“塔臺收到!塔臺收到!”這時,趙威去找的地服人員迅速趕到現(xiàn)場,安檢人員也陸續(xù)趕來。影響飛機正常運行是要嚴肅追責的,已經(jīng)滑出的飛機能叫回來嗎?飛機能像汽車一樣掉頭嗎?圍在孩子周圍的人們心里七上八下,聽著田煒帶著喘息的指令從對講機公頻中傳出,大家都繃緊了神經(jīng),隨時待命。

機場塔臺管制員王豐愷剛剛發(fā)出“南方6820,跑道29,可以起飛”指令,聽到田煒的呼叫,馬上呼叫機組:“南方6820,和田。”“收到,請講?!薄昂吞镉袀€小孩胳膊受傷了,如果不能及時到烏魯木齊做手術,胳膊就要保不住了??茨懿荒芡ㄈ谝幌拢屝『⑸巷w機,我盡快跟你家里(南航新疆運行指揮部)溝通一下?!薄澳悄惚M快溝通,我先不開車?!蹦虾疆敯鄼C長湯輝忠坐在飛機駕駛室里,正在作著起飛的準備,接到塔臺呼叫,馬上回復,并及時向南航簽派報告。

此時的情景,像是上演一部大片,這部真實的大片,卻無人導演。

距離孩子受傷已過去近4個小時。王豐愷把對講機緊貼耳邊,左手撥通了南航新疆運行指揮部的電話。穿過塔臺玻璃,他緊盯著1號廊橋。候機樓內(nèi),何亮亮撥通了南航新疆分公司和田營業(yè)處機場站站長吳靖祺的電話。“票一時出不了,我來進行后方保障。”田煒果斷地說:“票先不要管了,開通綠色通道,先保障小孩上飛機。”這句話像是定盤星,各個崗位又開始緊張有序地忙碌。機場醫(yī)師祝熔炙對斷臂創(chuàng)面進行了檢查,確認旅客可以乘機。武麗娟重新開啟設備,做好與乘務組的交接準備。登機口服務員蘇雯雯奔上二樓,打開1號廊橋處的隔離帶,開通了道路。安全員陳陽陽打開綠色通道,做好安檢準備工作。

為確保孩子成行,各保障單位很快達成一致,一個緊系生命保障的鏈條,各個環(huán)節(jié)迅速鏈接。

“1號位南方6820,麻煩你拖回來一下。”23時45分,和田機場運行監(jiān)管部的吳夢婷下達指令。2號安檢入口緊鄰大廳,出口正對樓梯。安檢員王勇凱從孩子舅舅手里接過兩張身份證和孩子未貼照片的社???。看到王勇凱有些遲疑,“特事特辦!”田煒嘴里吐出的這四個字,個個冒著火星兒,掉在地上砸了一個坑。

由于孩子行動不便,安檢人員采用手檢方式,配合成像技術,快速過檢。田煒一直在用眼睛搜尋,搜尋孩子的那只斷臂。掀開孩子身上的被子,才看到那個裝著孩子斷臂的黃色專用袋,就放在孩子腳邊。3位旅客、1位和田地區(qū)醫(yī)院的醫(yī)生和8位工作人員依次過了安檢,但擔架車無法進入電梯,怎么辦?大家連想都沒想,將30多公斤重的擔架車,連同躺著的孩子,一起抬起來,擠進1米寬的樓梯,一步一步穩(wěn)穩(wěn)地,一口氣抬到二樓候機室。9分鐘后,孩子被送抵登機口。抬孩子的時候,趙威看了一眼,一起發(fā)力的朋友,既有漢族,也有維吾爾族,他深切感受到,在和田,大家從來不分民族,總是心往一塊兒想,勁兒往一塊兒使。

機坪上,機務員叫回拖車,劉三強小心翼翼地將剪切銷與飛機連接。此時,他和很多人都在看著,看著27噸重的拖車拖著近60噸重的飛機穩(wěn)步啟動,不斷發(fā)力,叼住飛機往回拉。在大家的眼里和心里,這是多么不同尋常的一拖,又是多么莊重和神圣的一拖!23時49分,飛機被拖回,廊橋二次到位。站在機下的何飛,透過玻璃和廊橋縫隙看到同事們正推著擔架車匆忙走向登機口。他知道這是一起特情事件,必須快速把飛機推出。23時53分,乘務長趙燕打開艙門。5月1日零時,飛機艙門重新關閉。

正在和田人民醫(yī)院忙碌的艾爾肯主任,心里一直惦著孩子的情況。此刻,手機響了,是孩子的舅舅打來的:“哥哥,我們坐上飛機了,孩子的胳膊有救了……”聽得出,他的聲音在顫抖。艾爾肯主任也很激動,眼睛里含著淚,他想,只有在共產(chǎn)黨領導下的新中國,飛機才有可能為一個孩子掉頭,這才是真正的生命至上,才是真正的以人為本。他馬上又撥通了黎立的電話,告訴他,孩子已上飛機。

零時9分,“頭朝東,剎車松,可以啟動”。CZ6820航班穩(wěn)步拉升,這只從和田起飛的雄鷹,徑直朝著天空飛去。從接到消息,到孩子上飛機,一共用了22分鐘。

田煒從廊橋跑下來,從員工通道走上機坪。目送飛機飛進云層,田煒興奮地在機坪上跑了好幾圈。這位樸實憨厚的機場老總,是百分百的疆二代,剛過滿月,就跟父母來到了新疆,把根扎在了新疆。4年前,他搭乘航班到和田機場任職。

第二天,和田機場公安分局那位維吾爾族女政委帶著民警,給田煒送來一只大花籃。事情報道之后,一位素不相識的維吾爾族農(nóng)民,打車從七八十公里以外的策勒縣趕來,給田煒送來三盆鮮花,讓田煒感動不已。

……

試讀結束,全文原載《北京文學》(精彩閱讀)202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