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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2022年第7期|楊遙:所有人的春天(長篇小說 節(jié)選)
來源:《中國作家》2022年第7期 | 楊遙  2022年07月15日09:10

楊遙,中國作協(xié)會員,山西省作協(xié)副主席,文學碩士。出版《二弟的碉堡》《流年》《柔軟的佛光》《閃亮的鐵軌》《大地》等多部作品。曾獲“趙樹理文學獎”、十月文學獎、《上海文學》獎等獎項。

所有人的春天

楊 遙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p>

——老子《道德經(jīng)》

“我們似乎在薄薄的地殼上前行,地下沉睡的力量隨時會將地殼撕裂。腳底一聲空洞的私語,頭上一絲火星的閃耀,都在告訴我們即將發(fā)生的危機?!?/p>

——J.G.弗雷澤《金枝》

第一章

耿懷正扶著行李箱站在火車站擁擠的電梯扶梯上緩緩下行,遠處的山漸漸高了起來,一列銀白色的高鐵像剛蛻了皮的蛇,在午后泛著寒光的鐵軌上和山并列而行了一段時間,忽然不見了。風越來越大,停駐在眼前的那列列車痙攣似的微微顫動。

放好行李,耿懷正打開側(cè)面的拉鏈,拿出本書和水杯放在椅子上。這是《戰(zhàn)爭與和平》,這些年,耿懷正不斷讀這本書,他感覺它精準地描繪出了人類的所有欲望和理想,他走到哪里都喜歡帶上它。

坐定之后,還有不斷的人流從耿懷正面前穿過。每個人都戴著口罩,像蒙著面具。耿懷正把書和喝水杯放到靠椅背后的小桌板上,閉上眼睛,猜測這些人要去哪里。

列車緩緩啟動,駛出車站后車身顫動得更加厲害了,應該是風更大了。耿懷正睜開眼睛,風把鐵道兩旁的樹枝吹得東倒西歪,幾只麻雀在樹枝上大聲尖叫著,像在風里游泳。可是,耿懷正面前的茶杯卻一動不動——只隔了一層薄薄的車皮。耿懷正望了望車廂連接處的電子屏,上面顯示此刻時速二百零八公里,車廂內(nèi)溫度二十四攝氏度。二十四攝氏度,不冷也不熱,是人體感受最舒服的溫度。耿懷正把目光轉(zhuǎn)向車窗外,收獲后的玉米地上有些泛著白光的積雪,似乎在述說著外面的寒冷。遠處的群山黑鐵似的矗立著,一股龍卷風掠過田野越跑越遠,好像把他的心也帶遠了。列車向前奔馳,每個人都期望著更好的未來。

耿懷正此刻在太原開往天津的G2610高鐵上。

若不是姐姐邀請,耿懷正春節(jié)期間哪里都懶得去??墒墙憬阏f她和丈夫必須回寶坻區(qū)老家去,商量王志國弟弟孩子讀書的事情。父親母親大年初一要坐郵輪回來,需要有人陪。而且,她想讓耿懷正陪著父母親在天津玩幾天。

姐姐給耿懷正打電話說這件事情時,耿懷正正在一位開影樓的朋友家喝茶。朋友在暖氣開得很足的工作室里穿著件薄薄的羊絨衫說,春節(jié)期間想坐郵輪去外面看看世界。

大概是郵輪觸動了耿懷正的神經(jīng),他答應了姐姐。

高鐵駛過一條結(jié)了冰的河,河岸上走著兩個人,他們蜷著身子看起來很冷,這應該是當前的真實氣溫。車廂內(nèi)人們把皮大衣、羽絨服、棉衣脫下來,臃腫笨拙寒冷的冬天仿佛被卸了下來。人們穿著輕柔舒服的衣服,戴著耳機聽歌,靠在椅背上睡覺,目不轉(zhuǎn)睛刷手機屏,絲毫感覺不到室外的寒冷,感覺不到嘶吼怒叫的西北風。只隔了一層薄薄的車皮。

車廂里不是每個人都戴著口罩,這列春運期間的列車和以往的沒有什么區(qū)別。即使人們都戴著口罩,其實也和以往沒什么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有的小孩拉下口罩吧唧吧唧吃零食,有的情侶缺氧似的嘴和嘴湊在一起,有的老人嫌憋氣,口罩吊在下巴上……千里之外W市的疫情,離這里還很遙遠。

耿懷正上車前也買了兩個口罩,純棉的,帶有細碎的花格子,一個淡藍色,一個淡紅色。他現(xiàn)在戴的是淡藍色的。耿懷正以前從來不戴口罩,即使在城市霧霾最嚴重的日子里,他也不戴口罩。他固執(zhí)地認為霧霾既然是人類制造出來的,那么人類就應該去承受它。那些日子,耿懷正走在霧霾重重的街道上,濃稠的、帶著刺激性氣味的空氣往他口鼻里沖,他辨別不出是什么味道,他的嗅覺已經(jīng)不那么靈敏,但他覺得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快車代替慢車、動車代替快車、高鐵代替動車一樣,時代就這樣發(fā)展,取得速度是要付出一定的代價。耿懷正常常想,無論朝哪個方向,只要一直往前走,肯定能走出霧霾,但往往走上半小時左右,他就走到單位了。坐在辦公室,望著鉛灰色的天空,耿懷正想,雖然物質(zhì)極大豐裕了,但是環(huán)境的報復來了。他記得在哪本書上讀過,富人不斷拉高人生命生活的“規(guī)格”,加速并惡化了此一無止境需求和有限世界、有限地球的根本矛盾,這一矛盾幾千年來隱而不宣地持續(xù)逼近,今天很明顯已在我們不遠處了——說到底,有限的東西不只是土地一項而已。

到了星期天,有時間走路了,想走多長時間就能走多長時間,但遇到有霧霾的日子,耿懷正卻不愿意出門——這樣的天氣讓他抑郁。

耿懷正不喜歡戴口罩,但喜歡看戴口罩的人。因為口罩遮住了人的許多缺陷。走在馬路上,他常常猜測形形色色的口罩下,會不會是一張漂亮的臉?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睛,一對清秀自然的眉毛,都會讓他陷入一段遐想。耿懷正趁著上衛(wèi)生間的機會,打量過旁邊坐著的戴口罩的女孩。女孩上了車,一句話也沒有說過,包括想讓耿懷正和坐在最外面的那個男人讓座,坐到自己挨著車窗的位置上,也沒有說話。她眼神有些憂傷,兩條眉毛離得挺近,像兩列相向而來的列車在即將相撞時停了下來。她的憂傷讓耿懷正的目光多停留了幾秒鐘。

女孩二十多歲,應該大學畢業(yè)剛工作不久,或者還在讀研究生。她留著染成淡黃色的齊耳剪發(fā)頭,耳朵上戴著兩只耳釘,頭發(fā)很整齊很干凈,在透過車窗的陽光中,一根一根泛著光澤。她的手抱在胸前,很白,上面淡藍色的血管也微微泛著光澤。這些光澤使她的憂傷蒙上一層安靜的色彩。耿懷正想起自己正在消失的青春。他盯著她戴的那只淡藍色的一次性口罩——這只口罩本來尋常,耿懷正卻感覺像雪后初晴的天空,湛藍中透著些白。他想她要是摘下口罩,他會問問她為什么憂傷。即使她不摘口罩,說句話也好,有機會他愿意幫助她??墒且宦飞先齻€多小時的旅程,女孩一句話也沒有說,口罩一次也沒有摘。

與女孩的一聲不吭截然相反的是坐在耿懷正左側(cè)挨著過道的中年男人。他大概四十多歲,戴著最常見的那種白色口罩,雪白的口罩大概是第一次戴,上面折過的痕跡還沒有消失,使他的臉看起來更加黝黑粗糙。他上車往頭頂?shù)男欣罴苌戏艝|西時,努力欠起身子,露出毛衣、秋衣、背心、毛褲、秋褲、內(nèi)褲邊和紅色的腰帶,同時散發(fā)出一股混濁的氣味兒——打開冰箱放久了的食物散發(fā)出的那種味道。男人坐下拍了拍手,像上面沾了什么東西要拍下去。然后往椅背上一靠,朝耿懷正扭過頭來,拉下口罩長長呼了一口氣。

耿懷正忙扭過臉,但男人呼出的氣息還是進了他的鼻腔,那是煙草混合著食物發(fā)酵后的氣息。耿懷正不抽煙,對煙草氣味兒特別敏感。

男人意識到了什么,忙把口罩拉上,訕笑著說:“戴上這個玩意兒真不舒服,我老想咳嗽?!?/p>

耿懷正皺了皺眉毛。

男人捏了捏口罩鼻梁處說:“本來以為今年能回家過個春節(jié),沒想到還得去天津檢修電梯,這個年搞不好得在天津過!”男人說到天津的時候,兩處都加重了口氣,應該是強調(diào)自己去的地方是天津。

耿懷正想起自己大一時第一次去天津,坐的是列普快。那會兒太原到天津還沒有通高鐵,許多站都停。每一站停下,都有一些人下去,然后一些人上來??粗切┲型鞠氯サ娜耍颜睦锬蟹N優(yōu)越感,自己去的是天津!后來,姐姐嫁到天津,在天津工作,去天津的次數(shù)多了,這種優(yōu)越感漸漸弱了,但仍然絲絲縷縷有。有一次,耿懷正看到一位從陽泉上車的乘客在中途下了車,他產(chǎn)生種奇怪的想法,坐這列車的人一定很多沒有去過天津。天津水多,緊挨渤海,地跨海河,是沿海城市、港口城市,在這里能更多感受到不同于北方的文化氣息。反正,每次去天津,耿懷正都有種新鮮感。

現(xiàn)在他從身邊這個男人身上發(fā)現(xiàn)了類似感覺,他便接起了男人的話問:“你是維修電梯的?”

問這句話的時候,耿懷正看見男人的眼珠發(fā)黃,像自己家里那只叫“石頭”的虎斑貓的眼睛。但男人的眼神不像石頭的眼睛虎虎有神,他的眼神很混濁,與他身上的氣味兒一樣。而且男人疲憊和焦慮,仿佛多少天沒有好好睡覺了,又要被迫去熬夜。

耿懷正望著這雙眼睛,一個困惑了他好久的問題又蹦出來。這個問題首先是從家里收藏的幾張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宣傳畫上萌發(fā)出來的。那是幾張很普通的宣傳畫,都是那個年代特有的題材,但上面的工人、農(nóng)民、學生、科學家,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眼神純凈明亮而熱烈。耿懷正后來還在好多地方留意過那時的宣傳畫,包括一些照片,人們的眼神都充滿希望。那時,人們又苦又累,吃不飽、穿不暖,為何會有這樣的眼神?現(xiàn)在各方面條件好多了,穿衣吃飯不用說,中國GDP已經(jīng)連續(xù)幾年全世界排名第二了,為何人們的眼神像蒙上灰的玻璃,沒有了以前的神采?每個人都這么忙、這么累為什么?

男人不知道耿懷正在想什么,也沒有回答耿懷正的問題,而是反問他:“你知道電梯從一層到頂層需要多少時間?”

這個問題一下把耿懷正問蒙了。他雖然每天乘坐電梯,他的單位在七層,他家住八層,每天七上八下,但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說實話,自家住的那棟樓三十三層,除了住的八層,他哪一層也沒有去過;單位的除了七層,只去過和他們有工作關系的那幾層,其他樓層都沒去過,更沒想過從一層到頂層需要花多長時間。

電梯工看到難住耿懷正了,有些得意,把目光從耿懷正臉上移開,瞧著坐在最里面的女孩。

女孩可能沒有注意到他的問題,或者不想理會,歪著腦袋對著車窗沉浸在憂傷中。窗外泛著寒光的積雪一閃而過,田野里沒有一個人,接著出現(xiàn)一塊黃土丘,上面長著一片半尺高的松樹。因為缺水和寒冷,松樹的顏色火烤過似的有些焦黃?;疖囘M入隧道,車窗玻璃上,閃過女孩恍惚的臉,斑斑駁駁,像幅舊畫。

女孩沒有搭理男人,男人沒有感到尷尬,他仿佛已經(jīng)習慣了別人的冷淡。他沒有回答剛才自己提出的問題,而是講開了什么樣的電梯是好電梯。

耿懷正還在介意男人不回答他的提問,而且對男人新提到的事情絲毫不感興趣,便打開手中的書。他以為自己一看書,男人就會停下說話。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想錯了,男人不管他和女孩搭理不搭理他,聽不聽他講話,不停地說。一會兒說現(xiàn)在的人們太浪費了,新衣服穿上兩天就不穿了,有的衣服生產(chǎn)出來還沒賣就燒了,他的一件衣服穿了十年還在繼續(xù)穿;一會兒說結(jié)婚太浪費時間了,兩個人吃飯比一個人吃飯要多花幾倍時間,生下小孩更麻煩,他一輩子不會娶老婆;一會兒說現(xiàn)在結(jié)了婚不生小孩的女人越來越多;一會兒說今年冬天一點兒也不冷,以后冬天會越來越熱,再過幾百年、幾千年、幾億年,可能就沒有冬天了……

男人說話的語速很快,像尖銳的電鉆聲直往耿懷正耳朵里鉆。耿懷正想他一定是平時只和電梯打交道,太孤獨,見了人就想多說幾句話。這樣的人,耿懷正見過兩位,都是平時特別內(nèi)向、不愛說話的人,但只要把話匣子打開,找到傾訴對象,就停不下來,會滔滔不絕地一直說下去。但今天這個男人太奇怪了,耿懷正和女孩與他陌路相逢,互相啥都不了解,也不配合他,他就不停地說。

耿懷正瞧著面前漸漸空下去的水杯,不知道這個人說得口干不口干。他想提醒男人,供水處有一次性紙杯,可以喝水,但怕一不小心傷了男人的自尊心。他了解這類人特別敏感,往往一不小心就會受到傷害。耿懷正把頭扭向右邊,想瞧瞧女孩在干啥。

女孩兩只耳朵孔一邊塞了一個耳機,閉著眼睛,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在聽音樂。

耿懷正也想戴個耳機,阻止男人聲音對他的干擾,可像戴口罩一樣,他從來沒有戴耳機的習慣,自然也沒有帶著耳機。耿懷正望著口罩下男人不停嚅動的兩片嘴唇,盼望他不是到天津,而是在中途下車,或者自己不是到天津。

男人看見耿懷正的目光向他轉(zhuǎn)過來,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問:“想清楚沒有,電梯從頂層到一層需要多少時間?”

耿懷正沒有想到他還問這個問題,就不想讓男人得意,便反問道:“不一樣吧?二十層的樓和三十層的樓到一層的時間肯定不一樣。”

男人得意地笑了,他仿佛就在等耿懷正這樣回答。他本來毫無光澤的眼神明亮起來,像捕住了獵物的獵手。

他說:“一樣的,和樓層高低沒關系!”接著清了清嗓子,提高聲音,仿佛想吸引女孩注意似的說,“告訴你們吧,從最高一層到最底一層,電梯只需要一分鐘?!蹦腥说钠v和焦慮不見了,眼睛里面有些興奮。

一分鐘!耿懷正首先反應是不可能。

他想起每天高峰期乘坐電梯時,等它它總是不來,好不容易等來了,大家一擁而上,一超載警報器就響起來了,最后上來的一兩個人不情愿地下去。接下來電梯走走停停,漫長得像在馬路上不斷等紅燈。

然后,樓層高低時間怎么能一樣呢?二層樓即使走下去也用不了多長時間,二十層樓呢?

電梯工看見沒有人接他的話,重復說:“一分鐘!不管樓層高低,空電梯從最高層到底層都是一分鐘,樓層越高,速度越快!”

耿懷正驚奇地盯著男人問:“真的?”

男人平庸的臉生動了起來,整個臉像被涂上了一層油,眼睛也變得炯炯有神。

耿懷正不禁望了望身旁的女孩。她顯然沒有聽見電梯工說什么,閉著眼睛微微點著頭,好像沉浸在某段音樂里。

耿懷正便和電梯工聊了起來。他說:“我以前看過英國BBC的一個紀錄片,是關于沙丘移動速度的——”他想和電梯工討論一下速度的話題,可是沒等他說完,話便被打斷。電梯工又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電梯的事情,根本不給耿懷正說話的機會。耿懷正頓感無趣,后悔剛才接他的問題,便打定主意不再和電梯工說話,無論他說什么。

但很快耿懷正清楚自己完蛋了,剛才他的搭話像把漏水的堤壩捅了一個大洞,男人不管他聽不聽,說得更帶勁了。他講自己去過多少個城市,檢修過多少電梯,每年他在電梯里度過多長時間;他在電梯里撿到過錢包,撿到過手機,撿到過女人的長筒絲襪,撿到過醉鬼的皮鞋,撿到過一個哇哇大哭的兩歲小孩兒……電梯像男人的一個百寶箱,里面藏著數(shù)不盡的故事和財富??墒菦]有一樣再引起過耿懷正的興趣,但他的書也讀不下去了,男人的聲音總是往他耳朵里鉆。

耿懷正索性掏出手機,看起微信。

人們幾乎都在議論W市的病毒。耿懷正看來看去,感覺這些人都在盲人摸象,摸到一塊兒地方,就以為摸到的是整個大象,而且這些議論的人,基本不在W市。

電梯工的聲音還在繼續(xù),耿懷正打開百度,搜索起電梯從最高的頂層到最底下一層需要多長時間?答案出乎他的認知,按照消防要求,不管樓層多高,需要在一分鐘之內(nèi)從頂層迫降到首層(地面一層),所以,一般上樓的時間都會控制在一分鐘之內(nèi)。

原來電梯工說的是真的,但他沒有講清楚原因。耿懷正腦海中出現(xiàn)兩個人分別在二十層和三十層的頂樓同時啟動到一層的按鈕,同時抵達地面的情景。

這時列車喇叭里傳來了播音員字正腔圓的聲音,“旅客同志們請注意,天津西站就要到了,為了加強疫情防控,請各位乘客戴好口罩?!惫颜挥勺灾魍送娞莨?,他還在不停地說話,他戴的那只白口罩起起伏伏。

終于,天津站到了!耿懷正伸了伸發(fā)僵的身體。他迫不及待地擠出來,逃也似的踮起腳去取行李箱?;疖囈换?,停穩(wěn)了。他卻不小心踢了電梯工一下,在他腿上留下一個清晰的鞋印。耿懷正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

電梯工停止了說話,憨厚地笑了笑說:“沒事兒。”用手拍拍褲子,也手忙腳亂地去取行李。

耿懷正被人流擠著往前走,想起電梯工,檢討自己路上不應該對他那么冷淡?;剡^頭去,攢動的人頭擋住了他的視線,耿懷正看到一片片各種各樣的口罩。

……

(選讀完,全文見《中國作家》2022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