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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刊》2022年6月號上半月刊|沉河:生長記
來源:《詩刊》2022年6月號上半月刊 | 沉河  2022年08月11日09:10

《老 屋》

節(jié)制而儉省,守舊,維護(hù)著

過往的榮耀。以一邊的空虛

迎接另一邊的富實(shí)。從里屋望向

外地,保持安居之姿。聆聽

風(fēng)聲,拾撿柳絮?;孟胍淮残卤?/p>

終放棄于陳規(guī)。黃土鋪成的地坪

一塵不染,夏涼冬暖,時(shí)有坎坷

我跪地寫下一封情書,親吻一個(gè)名字

在屋檐的保護(hù)中向左張望

等待他或她推開虛掩的門

他是父親,永遠(yuǎn)清瘦

扛著犁鏵,指揮著老牛

種草,割草,在冬天給牛喂草

她是母親,永遠(yuǎn)微胖,提著菜籃

生活之光東升西下,隨時(shí)準(zhǔn)備

消逝于蒼穹。老屋在陰影下

青磚黑瓦逐漸歸于一色

墻壁肅穆,木檁威嚴(yán)。煤油燈芯

漆黑發(fā)亮。

表姐手握我的小手書寫作業(yè)

鉛筆尖沙沙呼喚著白紙

我的手在飛,秋蟲安然而鳴

父親不斷砍伐成材的樹木,之前

后園是竹林。竹屋生虛白

父親用它們換燒酒。我不止一次

勸說他讓一棵樹變老,讓它們

與老屋匹配。沒有一朵云

為我?guī)颓?。有風(fēng)自南,翼彼新苗

實(shí)用植物無孔不入,它們的生死由

老父把握。那么,本能的善還有什么

荷塘邊二十多歲的橘子樹,當(dāng)它的枝葉

覆蓋了水面,父親毫不憐惜地砍掉了它

 

《澆水記》

每次播種或栽上一株新苗后,澆水

便是這小小事情的完成儀式

水來自于上天,被我接在一個(gè)缸里

澄得很清。平時(shí)并不用它們灌溉

只在這樣的下午,陽光溫煦

新播下的種子需要它們的天然性

新栽下的花草需要它們定根

我鄭重地打開缸蓋,用一只舊碗

舀起,把它們輕輕地滴在

剛剛翻起的泥土里。這些水

被叫著定根水。它們

順著根莖流淌,填滿

泥土中的空隙,并飽含著

生長的氣息,讓根緊緊地

依附在地里,找到根據(jù)

這些水,只是初次被澆灌的水

代表了以后須臾不可缺失的水

被我呼喚出來,在初春或初秋

 

《萌芽記》

種子經(jīng)過水的浸泡,在一定高的

溫度下,被喚醒,變化。不同的種子

變化成不同的芽。我不必重新認(rèn)識

水和溫度。我想認(rèn)識的神秘永遠(yuǎn)

認(rèn)識不清。這些芽細(xì)小、嬌嫩

皮膚接近透明。從播種到長成,歷時(shí)

短則一個(gè)多月,長達(dá)一個(gè)季節(jié)。除了

播種前整土,播種后施肥(我無肥可施)

其他的事情交給陽光雨露。形態(tài)各異的

蔬菜糧食、花草樹木,是一粒種子

爆炸的世界。它們的幼小之名——芽

也用于稱呼未成年之人。比如我

小時(shí),被人稱為“松芽子”。我的發(fā)小

福貴,被稱為“貴芽子”。我的母親

小時(shí)人們叫她“香芽子”。人相大致相同

而最終我們各在一方,思想各異

命運(yùn)不同。只有在被稱為“芽”時(shí),才顯露出

我們出自于同一塊地的本性

 

《生長記》

我在此要說的是一棵植物的生長

它沒有我能看見的嘴唇、鼻子

但我知道它和我一樣離不開水和食物

離不開空氣。它在春天已經(jīng)長出一生

粗略的模樣,人們可以認(rèn)出它叫辣椒

還是莧菜,叫茶樹還是桂樹

每天我靜靜地看它時(shí),沒有風(fēng)

它便一動不動。但它時(shí)刻在生長

一夜過去,它比昨天要高一點(diǎn)、粗一點(diǎn)

面色也更深一點(diǎn)。在它的少年時(shí)

如果沒有蟲子咬吃,它便會完美地迎來

青春期,開滿鮮艷的花朵,引來蜂蝶

這是夏天的主要事情。但對于一棵莧菜

或者茶樹而言,它等不了開花的一刻

它會等來一雙貪婪的手,采走它的

嫩葉們。夏日的陽光猛烈,風(fēng)雨狂暴

一棵健壯的把根系伸展得深遠(yuǎn)的植物

自然快樂地活著,并不需要思考活著的

意義。它會停止枝葉的生長,失去

活力和美,孕育果實(shí),等待著秋天的風(fēng)

和鳥兒,把收獲交付給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