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歌詞講好故事
說到講故事，人們首先會想到小說、戲劇、影視劇等，作為抒情藝術(shù)的音樂文學(xué)是否也可以在講好故事中有所作為？筆者認為這不但可以，而且可能還是實現(xiàn)歌詞創(chuàng)作的突破點。有人說現(xiàn)在的歌詞越寫越空，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歌詞里缺少“真實”的人物和故事可能就是一個重要原因。從古至今，中國人的好文章和詩詞都是因事而寫、因人而著的，“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焙蠟槭露鞯母柙~里怎么能沒有“好故事”呢？
電視劇《宰相劉羅鍋》的片尾曲《故事里的故事》（張和平作詞）里就寫道：“故事里的事是那昨天的事。故事里有好人也有壞人，故事里有好事也有壞事，故事里有多少是是非非，故事里有多少非非是是……”聽起來這歌詞有些繞，但說明了一個道理：故事里無論是好人壞人，都要有人；無論是好事壞事，都要有事。歌詞要寫故事，就要寫好故事里的人和事，用歌詞寫好有故事的詞。
歌詞是抒情的藝術(shù)，而感情總是要寄托于一定的事件之上的?！对娊?jīng)》中許多詩就有故事背景，如《衛(wèi)風(fēng)·氓》《小雅·采薇》等。陸游的《釵頭鳳·紅酥手》來自他和唐婉悲切的愛情故事，岳飛的《滿江紅·怒發(fā)沖冠》發(fā)自于抗金的慘烈征戰(zhàn)。當代許多歌詞也是有故事基礎(chǔ)的，比如《春天的故事》（蔣開儒、葉旭全作詞）就是以鄧小平同志1979年為深圳“畫圈”建特區(qū)和1992年南巡的歷史背景為素材創(chuàng)作的。那么如何用歌詞講好故事？筆者試從敘事歌詞的創(chuàng)作入手進行探討。
一、敘事歌詞及其特征
敘事歌詞是以敘述故事的方式來反映社會生活的，具有較強的敘述性、故事性、史詩性，歌詞通過敘事和講故事抒發(fā)感情、表達思想。大致可分為狹義與廣義的兩種。狹義的（顯性的）敘事歌詞具備敘事文體的諸要素并采用敘述方式表達，一般說來都有一個故事或事件原型，基本具備時間、地點、人物以及事情的起因、經(jīng)過、結(jié)果等敘事要素。例如《歌唱二小放牛郎》（方冰作詞）：“牛兒還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卻不知哪兒去了，不是他貪玩耍丟了牛，那放牛的孩子王二小……”這是一首標準的敘事歌詞，作者采用設(shè)問的方式引出故事，其后時間、地點、人物等敘事要素在歌詞里都有表述，前幾段都是講事件發(fā)生的過程，最后一段用抒情的方式表達了人們的懷念和贊揚之情。當然，在文學(xué)作品特別是歌詞中，以上六要素并不要求完全具備，或交代的不必十分清楚。如《藍花花》《王大媽要和平》《老房東查鋪》《丹頂鶴的故事》等作品中，某些要素并沒有明確交代，但根據(jù)作品的流傳地域可以推斷出大致的時間、地點和事件經(jīng)過。
廣義的（隱性的）敘事歌詞是指雖不以敘事為主，但有一定敘事性的歌詞。這些歌詞往往被當作抒情、親情、哲理、愛情歌詞等，雖不具備敘事文體的全部要素，但也有人物、事件等核心要素。其表述方式除敘述外，還間有說理、抒情等，也有講述故事、塑造人物的內(nèi)容。如《采蘑菇的小姑娘》《母親》《?；丶铱纯础返茸髌?，都具有一定的敘事性。車行作詞的《兒行千里》就是一首非常感人的親情歌曲，歌詞描述了兒子遠行前母親送兒的具體細節(jié)“衣裳再添幾件，飯菜多吃幾口，出門在外沒有媽熬的小米粥。一會兒看看臉，一會兒摸摸手，一會兒又把囑咐的話裝進兒的兜……”這些細節(jié)在敘事當中還融進了抒情意味。
二、敘事性歌詞的引申方式
無論是狹義的還是廣義的敘事歌詞，都不是以敘事本身為目的，而是借事言情、借事悟理，借事表達一種情感或思想。常見的方式有：
1.借事抒情。如《老房東查鋪》（石祥、劉薇作詞），歌詞通過“老房東半夜三更來查鋪，手兒里捧著一盞燈”來表達其“胸中的情誼千金重”；通過“戰(zhàn)士們千里來野營，爬過了多少山哪越過了多少嶺啊，白天練走又練打，夢里還在喊殺聲”，來反映“一盞盞紅燈一顆顆心，處處都是軍民情”和“人民的戰(zhàn)士人民愛”這樣的軍民魚水深情。
借助故事或情節(jié)進行抒情的歌詞往往也是以敘事為基礎(chǔ)的。以閻肅作詞的《前門情思大碗茶》為例，作品通過“我爺爺小的時候常在這里玩?！缃裎覐暮Ｍ鈿w來又見紅墻碧瓦……”兩個時期的簡略敘事，表達了“主人公”對祖國、對家鄉(xiāng)的熱愛之情。還有登上2021年央視春節(jié)晚會的《可可托海的牧羊人》（王琪作詞），講述一名牧羊人和一名養(yǎng)蜂女的愛情故事，歌曲并沒有直接講故事的經(jīng)過，而是以敘述加抒情的方式來寫：“那夜的雨也沒能留住你，山谷的風(fēng)它陪著我哭泣，你的駝鈴聲仿佛還在我耳邊響起，告訴我你曾來過這里?！边@首作品語言較樸實，敘事與抒情自然融合，即使不了解故事經(jīng)過也能被歌曲打動，也說明了有故事的抒情作品要比空洞的抒情更加感人、更易流傳。
2.借事悟理，即把敘事升華到哲理的高度。喬羽先生后期的作品多呈現(xiàn)這種境界，他的“三說”（《說聊齋》《說溥儀》《說雍正》）通過簡要的故事來表達作者對社會、對人生的思考，把事隱起來，把理說透了，夾敘夾議、情理融合，令人一唱三嘆。如《說溥儀》，“既然在人矮檐下，何必埋怨常低頭”，講的是溥儀雖“披一身錦繡”卻無自由的現(xiàn)狀，進而勸解道，“勸君勿須惱，勸君勿須憂，得罷休時要罷休，拋卻了金玉枷鎖便是自由?！边@是對溥儀的勸說也是人生哲理。此外，喬羽的《黃果樹大瀑布》《小糊涂仙浪漫曲》《算盤歌》等也是借人借景借酒說事兒，借事悟理兒，解讀人生與社會。
3.借事塑人。文學(xué)是人學(xué)，塑造人物是文學(xué)藝術(shù)的重要內(nèi)容，歌詞雖然不以塑造人物為重點，但也有這方面的代表性作品。如漢樂府中的《木蘭辭》《陌上?！肪头謩e塑造了花木蘭這個機智勇敢的巾幗英雄形象和羅敷這個貌美品端、活潑親切的女性形象。當代歌曲里陳曉光的《采蘑菇的小姑娘》、宋小明的《你是這樣的人》、張楚的《姐姐》、鄭智化的《水手》等歌曲亦為我們塑造了偉人、凡人、老人、小孩等眾多藝術(shù)形象。曾獲“五個一工程”獎的歌曲《老阿姨》（秦新民、陳濤作詞）就取材自一段真實的革命往事，主人公是江西省萍鄉(xiāng)市蓮花縣開國將軍甘祖昌的夫人龔全珍。1957年，龔全珍隨愛人回到蓮花縣，在鄉(xiāng)村教師的平凡崗位上幾十年如一日地教書育人，2013年當選為全國道德模范。這首根據(jù)老人事跡創(chuàng)作的歌曲并沒有直接敘述人物的經(jīng)歷，而是努力傳達“跟著走無論是多遠，故鄉(xiāng)路你心有良田，勝過世間榮耀與光環(huán)，只要有更多人幸福的相見”的精神境界。還有歌曲《丹頂鶴的故事》（陳雷、陳哲作詞），歌詞并沒有直接講故事，而是加了一段敘事的道白：“有一個女孩，她從小愛養(yǎng)丹頂鶴……”之后才是融敘事和抒情的歌詞：“走過那條小河，你可曾聽說，有一位女孩她曾經(jīng)來過。走過這片蘆葦坡，你可曾聽說，有一位女孩她留下一首歌……”通過抒情式的訴說概述了女孩的經(jīng)歷，作品生動感人。
4.借事生趣。歌詞有情趣就會顯得生動，如石順義的歌詞《女人是老虎》就源于清代袁枚的《子不語·沙彌思老虎》。一個禪宗故事在詞作家的筆下被寫成了有趣的歌詞，通過敘述和人物對話相結(jié)合的方式，鮮活生動地造就了一首詼諧的歌曲。雪村的《東北人都是活雷鋒》通過歌詞“老張開車去東北，撞了，肇事司機耍流氓，跑了，多虧一個東北人，送到醫(yī)院縫五針，好了……”的敘事，塑造了東北人熱情好客、樂于助人的典型形象，說出了“東北人都是活雷鋒”的溢美之詞。還有《蝸牛與黃鸝鳥》（陳弘文作詞）的歌詞，表現(xiàn)了兩個小動物的“對話”，不但有趣味，也蘊含了一定的人生哲理。
5.借事敘史。史詩性的歌詞古今中外、各民族都有。如上世紀90年代熱播的電視劇《三國演義》，開場曲《滾滾長江東逝水》的歌詞就取自明代文學(xué)家楊慎寫的《廿一史彈詞》（原名《歷代史略十段錦詞話》），而這部作品中許多內(nèi)容就是以彈詞形式書寫的歷史。當代歌曲中具有標志性意義的《東方紅》《春天的故事》《走進新時代》等雖以抒情為主，但也有一定的敘述性。特別是《走進新時代》（蔣開儒作詞）用“我們唱著東方紅，當家作主站起來；我們講著春天的故事，改革開放富起來；繼往開來的領(lǐng)路人，帶領(lǐng)我們走進新時代”短短幾句話形象地濃縮了幾十年的歷史。
除了寫偉人、國家大事，一些平凡人的小故事也同樣具有“史”的價值。《父親寫的散文詩》（董玉方作詞）就是一首優(yōu)秀的寫父親的敘事歌曲。“一九八四年莊稼還沒收割完，女兒躺在我懷里睡得那么甜，今晚的露天電影沒時間去看，妻子提醒我修修縫紉機的踏板，明天我要去鄰居家再借點錢，孩子哭了一整天哪鬧著要吃餅干，藍色的滌卡上衣，痛往心里鉆，蹲在池塘邊上給了自己兩拳……”這些細碎而形象生動的敘事處處讓人體味著一段歲月的艱難，也生動地記錄了一個家庭的歷史。
6.借事繪景。近年來，旅游歌曲創(chuàng)作日益紅火，許多地方都想借一首歌曲“唱紅”，不少歌詞中更是羅列了地方的風(fēng)景名勝，但收效甚微。分析那些成功的作品時會發(fā)現(xiàn)，其歌詞往往并不是只寫風(fēng)景，甚至很少寫具體風(fēng)光，而多是敘述了一些“故事”。如歌曲《太陽島上》（邢籟、秀田、王立平作詞），其中并無多少景色描寫，而是寫出了“帶著垂釣的魚桿，帶著露營的篷帳，我們來到了太陽島上。小伙們背上六弦琴，姑娘們換好了游泳裝……”這樣有故事情節(jié)的敘述。另一首廣為傳唱的《鼓浪嶼之波》（張藜、紅曙作詞）也同樣沒有寫多少景色，而是講述著“母親生我在臺灣島，基隆港把我滋養(yǎng)。我緊緊偎依著老水手，聽他講海龍王……”歌詞通過一段故事的講述引發(fā)出“鼓浪嶼海波在日夜唱，唱不盡骨肉情長”的兩岸骨肉之情。這兩首作品都是通過簡單的敘事增加了景色的親切與可感性，從而也增強了作品的流傳性。
筆者查閱了大量歌詞包括許多抒情歌詞后發(fā)現(xiàn)，許多優(yōu)秀的歌詞中都有敘述性語言和情節(jié)，無論作者是不是有意敘事，好的歌詞都離不開細節(jié)和故事，只是其中所占的比例和表現(xiàn)方式各有不同?？梢姡柙~創(chuàng)作時作者要能夠做到因人因事而寫，學(xué)會用歌詞講故事，從而寫好故事里的事和有故事的詞，用歌詞講好我們這個時代的中國故事。
（作者系詞作家，中國音樂文學(xué)學(xué)會副會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