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叫“1081”
匆匆吃過晚飯走出食堂，楊馥睿加入了十幾名女兵組成的縱隊?？v隊穿過濃蔭掩映的主干道，拐過夕陽斜照的運動場，向前行進。在陽光不燥、晚風輕柔的夏日傍晚，整齊行進的女兵分隊是營院內(nèi)亮麗的風景線，常引得人們駐足觀看。
楊馥睿是西部戰(zhàn)區(qū)陸軍某旅話務連的一級上士，這條熟悉的路線她已走了12年。路線的終點，是極具科技氣息的通信大樓。在這里，十幾名女兵將分赴不同的通信值勤要素，其中楊馥睿等5名女兵的崗位，是各要素中業(yè)務量最大的綜合臺。2011年，楊馥睿入伍的第二年，她所在通信團整合保障要素，建起集電話查詢、電話轉(zhuǎn)接、故障申告、業(yè)務咨詢和地方公共信息服務功能于一體的“一站式”綜合信息服務平臺，它有個特別的代號——“1081”。
一
1分鐘輸入180個漢字、敲出400個數(shù)字、答出70個電話號碼，3秒聽音識人，半小時背記100組陌生電話號碼……6年前，當楊馥睿向新兵李怡展示自己的“絕技”時，李怡覺得這些技能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當年這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對如今已是中士的四川姑娘李怡來說，只不過是“出師”的達標線。每名話務女兵，至少要經(jīng)過長達半年的訓練，熟練掌握“腦、耳、口、手”四功并考核合格后，才能拿到屬于自己的工號，走上值勤崗位。
李怡回憶，練腦功，必須把數(shù)千個電話號碼牢記于心，隨時能夠檢索出來，她用了1個多月才過關；練耳功，只要用戶拿起電話說聲“喂”，就得立刻聽出對方是誰，更苛刻的是還要掌握多種方言，甚至要根據(jù)語氣、語調(diào)辨別對方的身份和心情；練手功，在小臂上吊水壺、綁沙袋，練習手腕的耐受力，胳膊常常腫得抬手就疼。
比起手臂的腫痛，口功訓練更讓李怡焦慮。為了糾正李怡濃重的四川口音，楊馥睿讓她每天對照《新聞聯(lián)播》練習普通話，反復讀報紙，直到普通話達標為止。
李怡有個山東籍同年兵，在口功練習上也有相似的經(jīng)歷。班長好不容易糾正好她的普通話，某天遇到一個山東籍用戶，她沒說幾句就被對方淳厚的鄉(xiāng)音帶“跑偏”了，在報號碼時把“3”讀成了“腮”，把“2”讀成了“勒”，讓一旁領班的楊馥?？扌Σ坏?。
為了記住龐雜的數(shù)字組合，女兵們發(fā)明了聯(lián)想法、諧音法等多種記憶方法，把枯燥的數(shù)字編成順口溜、諧音句，改成歌詞、小故事，讓背記號碼變得既有趣又高效。
話務連指導員張琪說，軍齡稍長的“1081”女兵幾乎都有個破舊的鍵盤，那個鍵盤上，許多按鍵的標識被磨掉了，標定鍵位的F鍵、J鍵上的小凸體往往也被磨平了。
就是這樣嚴苛的訓練，讓一批批話務女兵練就“一口清”“一說準”“鍵指如飛”等專業(yè)技能，拿到自己的專屬工號，走上“1081”的值勤崗位。在無數(shù)個漫長且平淡的日子里，她們默默堅守在三尺機臺，為軍地用戶提供著優(yōu)質(zhì)的通信保障服務，寒暑不辭，晨昏不輟。
二
性格爽朗的李怡怎么也想不到，她會成為“1081”臺站史上第一個被撤掉工號的人。
話務值勤要求快速、精準，力求萬無一失。但無論基于現(xiàn)實還是客觀規(guī)律，“萬無一失”似乎都是個很難達到的目標。每位話務女兵的職業(yè)生涯中，99.99%的成功率只是個平淡無奇的數(shù)字，那萬中之一的極偶然失誤，卻似警鐘般一直在心頭揮之不去。
李怡迄今為止唯一一次失誤，導致自己失去了辛苦訓練獲得的35號工號。
那晚，一位機關領導來電接轉(zhuǎn)某營副教導員，已連續(xù)值勤5個小時的李怡，用一貫甜美的聲音應答著，手卻不由自主撥通了這個營副營長的電話，電話接通時，她才突然意識到失誤。看著屏幕上顯示正在通話的標志，李怡大腦一片空白，扭頭對一旁的領班員李珊說：“班長，我接錯電話了?！闭f完，眼淚就流了出來。
李珊一邊安慰李怡，一邊主動打電話向主叫和被叫方解釋道歉。但錯誤已成事實，連隊研究決定，撤銷李怡的工號。撤銷工號，意味著專業(yè)履歷重新歸零，李怡非常難過。后來在戰(zhàn)友的關懷下，她振作起來，決定重新考取工號。
就像吊銷駕照的老司機重新考駕照一樣，重考工號并非易事，不僅要重新進行艱苦的“四功”訓練，還要突破與新兵一起參訓參考的心理關。李怡沒有退縮，認真地背記理論、練基本功、練上機操作。“1081”的工號，都是根據(jù)考核排名按順序分配的。讓李怡驚喜且意外的是，按考核結(jié)果排序，她正好輪到35號。李怡說，這是一種緣分。
在話務員的值勤電腦上，每當主叫用戶與被叫用戶之間接通電話，兩個圖標間會被一條綠色的波狀線連接起來。屏幕上最多能顯示9條波狀線，也就是說一位話務員最多可同時服務9對用戶通話。李怡說，自己最大的滿足就是看著9條線鋪滿在屏幕上。
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你，為你架起溝通的橋梁，這或許就是每名話務女兵的幸福之源。
三
深夜的一次邊關來電，讓下士周鈺瑩難以忘懷。
那天凌晨，周鈺瑩受理了這個來電。來電人是西部戰(zhàn)區(qū)陸軍一位上校，他想與自己的愛人通話。周鈺瑩很快撥了上校愛人的電話，卻無人接聽，只得遺憾地回復上校?！昂玫?，沒事，謝謝你。我就想給愛人報個平安。”從言語中，周鈺瑩能感覺出上校的失落。那一瞬，周鈺瑩覺得有股熱流從心中涌出。她仿佛看見一雙在西陲邊關風雪中望眼欲穿的眼睛，仿佛看見一位在電話旁守候到凌晨疲憊睡去的軍嫂。她心想，無論如何都要幫這對夫妻接通電話。她對上校說：“您別著急，我再幫您撥，撥通了給您回過來?！?/p>
大約10分鐘后，終于聯(lián)系上了上校的愛人，周鈺瑩很興奮，立即撥通上校剛剛使用的軍線座機?；氖彽母咴呹P沒有信號，這是唯一的通聯(lián)方式。接電話的人說上校已經(jīng)離開，周鈺瑩幾乎是催促對方：“麻煩您幫忙找一下人，請他給‘1081’回個電話。”
大概4分鐘后，高原邊關的來電又至，周鈺瑩聽見上校劇烈的喘氣聲，話語中滿是期待：“是不是我愛人回電話了？”
“是的，請稍等，馬上接通您的妻子?！敝茆暚摿⒓春艚猩闲５膼廴耍瑓s又是無人接聽。上校說：“肯定睡著了。沒事兒，謝謝你，姑娘。”
周鈺瑩有著山東人的那種倔勁兒，她生怕上校放棄，趕緊說：“您再稍等一會兒，我一定幫您撥通?！彼俅螕艽蛏闲廴说碾娫挘苄疫\，這次撥通了。
綠色波狀線連著兩個圖標，就像連接著小家與邊關，讓兩顆心跨越萬里關山相逢。周鈺瑩盯著屏幕，眼眶濕潤了。
對“1081”臺站的女兵們來說，每個工位是值勤席位，更是戰(zhàn)斗崗位。每逢部隊有重要行動、重大演習，“1081”的業(yè)務量都會陡然增多，機房彌漫著緊張的氛圍。
有一年，西部戰(zhàn)區(qū)陸軍參加重大演習，“1081”選派業(yè)務骨干赴一線保障。演習地域環(huán)境艱苦，女兵們吃住在戰(zhàn)位，每天高頻率輪值、滿負荷運轉(zhuǎn)，業(yè)務量比平時多了近一倍。演習中很多都是陌生用戶，女兵們在短短兩天時間強化背記了2000多個臨時電話號碼，憑著過硬技能熟記用戶的聲音特點。很多通話需求都比較急，女兵們用專業(yè)的親和力與不同用戶耐心溝通。演習取得圓滿成功，一線話務保障分隊的過硬素質(zhì)也受到導演部點名表揚。
向戰(zhàn)而行，為戰(zhàn)保障。有一年，“1081”臺站跟隨部隊參加高原駐訓，她們僅用1天時間就完成線路架設、號碼分配、通信組網(wǎng)，把值勤機臺建到了雪線之上。在風雪高原駐訓3個月，女兵們既要擔負駐訓地域通信保障任務，還要跟著男兵分隊一起練戰(zhàn)術，練動中保障能力。女兵們說：“耳機和鍵盤就是我們手中的鋼槍。”
一次，一個重要來電需要某位大校接聽，他卻正在高原無人區(qū)趕路，唯一能找到他的方式是沿途各個點位的軍線座機。連長姜慧根據(jù)大校的通話記錄，預判他的行動軌跡，根據(jù)車輛運行速度繪制簡易路線圖，給他可能停留的點位打電話預告。不到半小時，大校就打回電話，連連稱贊。
四
聽風觀雨，云卷云舒，日升日落，在漫長枯燥的通信值勤中，女兵們也在尋找著生活的詩意。雖然身處安裝著中央空調(diào)的大樓內(nèi)，但她們對四時的更替、天候的變化卻極為敏感：清晨的陽光是條形的，橙色的夕陽最為迷人，雨后的柳梢青翠妖嬈，每年的初雪最令人喜悅……對于窗外美麗的風景，她們只能在路過機房的落地窗時匆匆欣賞一下。
一年365天，一天24小時，每天人多時三班倒、人少時兩班倒，節(jié)假日也很少休息。話務員成娜家就在駐地，通過機房的窗戶，能遠遠看見她家所在的小區(qū)。一年春節(jié)成娜值班，低頭處理完業(yè)務，抬頭就依稀看見父母在廚房忙碌的身影，像這樣的隔空“團圓”，成娜經(jīng)歷了好幾次。
楊馥睿說，剛?cè)胛槟莾赡?，感覺時光平淡而漫長，之后就慢慢適應了，進而享受工作的樂趣。她眼中的話務兵生活每天都是新的，找到一個不容易找的人，聽到用戶的一句表揚，幫助一個新入伍的戰(zhàn)士練強技能成功考取工號，甚至戰(zhàn)友間一句暖心的話語，都讓她覺得滿足和幸福。
“1081”的業(yè)務最多時，不僅有查號、接電話、故障申告等基本功能，還可實現(xiàn)查天氣、查航班、查地理信息等20多項功能。女兵們幫深夜生病的軍屬協(xié)調(diào)過醫(yī)院急診，幫家中失火的老人處理過險情……
與“1081”一起成長的楊馥睿、李珊等老兵，如今都已是幸福的母親，也是整個臺站最老的兵，這些年裝備越來越先進、自動化程度越來越高，但她們心中的連隊傳統(tǒng)依然沒有丟。每次新兵下連，楊馥睿都給新兵們面對面講傳統(tǒng)、手把手教業(yè)務，鼓勵她們擔負起話務女兵的職責使命。
周鈺瑩就曾是個讓楊馥睿頗為頭疼的新兵。業(yè)務訓練期間，別的新兵都能很快背記的業(yè)務，周鈺瑩卻總是背一個忘一個。楊馥睿每晚都組織業(yè)務考核，同年兵都順利通過考核回去休息了，周鈺瑩總是留下來接著練、接著考，很晚才能過關。周鈺瑩常自嘲：“知道凌晨的營區(qū)啥樣嗎？我最清楚?！?/p>
談起這些往事，如今已是業(yè)務骨干的周鈺瑩看似云淡風輕，眼神中卻透著堅定，她說：“從班長們的身上，我懂得了把平凡的事重復千萬次就是非凡，盡力把一件事做到極致是彌足珍貴的品質(zhì)?！?/p>
每年老兵退伍，“1081”的女兵們在值勤時總會說：“您好，??號最后一次為您服務。”她們也會主動給機關和部隊熟悉的用戶打電話送上祝福。每每這時，都會有許多戰(zhàn)友給“1081”發(fā)去感謝短信，也有人為她們寫下深情的詩句，致敬那春夏秋冬的堅守、苦樂相伴的青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