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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蘆葦?shù)挠職?/em> ——讀書三題
來源:文匯報 | 李榮  2022年09月05日06:30

哥德爾思想的深切與人的氣味,是后世所謂的“人工智能”之學(xué)所不可比較的。哥德爾曾經(jīng)試著回答“心與機器”這個問題,在他眼里,機器至多只是人的那個形式系統(tǒng),其不完全性定理永遠提示著其邊界與條件和范圍。而人的心,不是機器,也不是物質(zhì),甚至也并非僅僅是生物性,而可以永遠尋找新的公理系統(tǒng)的可能性,這又是人的偉大處。

用零花錢買的第一本書

我家并不大,但書柜卻實實足足占有了兩面墻。其他床頭書桌上,還堆了不少書。有一天,算是飯后休息,把這些所謂的自家“藏書”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沒來由對自己突發(fā)一問:這些書里,當時用零花錢買的第一本,到底是哪一本呢?

回答這個問題,應(yīng)該不是很困難。我從初中時開始購書,第一次用省下的零花錢買下的第一本書是花城版《郁達夫文集》的第三冊——當時陸續(xù)出版的這一套文集的第一、二冊小說卷已售完,后來想補購也一直未遂。直到去年,閑逛到福州路古籍書店旁邊重修新開的古舊書店,猛然發(fā)現(xiàn)有花城版的那兩冊小說,雖是舊版,卻像新書一樣,而且不多不少,恰好正是這第一、第二兩冊。如果是整一套,估計店家絕不會拆解開來單賣兩冊給我的。于是,也顧不上討價還價了,付完了錢便高興地拿在手里走出店門,好像是特意為我準備的。

用零花錢一開手買書,便有點一發(fā)不可收,越買越多。幾十年下來,這購書的癖好,是只見其長,不見任何衰減。不過近些年來,新出版的紙質(zhì)書籍買得少了。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是略有了些年歲,人趨于“老派”,對于新書新內(nèi)容的好奇心并不太強,至于老書新版,總覺得書籍的設(shè)計風(fēng)格上還不如舊版的大方。此外,手機、iPad用得多了,其中同樣建了好幾個“電子圖書館”,規(guī)模比家中的書柜大得多,讀內(nèi)容、查找資料,當然電子設(shè)備更為便利。

我自小住在祖父母家里。祖父是翻譯家,動蕩時期毀了他不少書,后來發(fā)還一部分,他又添購了很多很多新書。我所買的也就與祖父的書混放在一處。記得我第一次買了書,還不好意思拿出來,偷偷地放在屬于我的一只抽屜的密密的紙堆下。后來不知怎么被祖父發(fā)現(xiàn)了。他翻了翻,看得出郁達夫的作品他是很熟悉的。他問我哪里有錢買下這一本書。我如實相告,是省下了每天中午從向明中學(xué)坐車回家吃飯的車錢,情愿來回快快地步行,才攢夠了買書的錢。祖父拿出了皮夾,看了看書背面的定價(當時那冊文集的定價是一元五角整),把書錢給了我。另外又給了我五元錢,說:“以后看到中意的書,就買下來?!?/p>

在中學(xué)的時候,什么書在家里書架、書柜的哪一個位置,在前排還是后排,腦子里是一清二楚,完全用不到編目或者備一個藏書錄之類的東西。但是自從自己有了家,家里有了連排的書櫥,雖然書在架子上排得很整齊,也很精神,但這 一“大 隊 人馬”的“人 頭”“隊列”,在我的腦子里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想都不用想,手到即是?,F(xiàn)在有時候為了找一本書,爬上蹲下,尋前覓后,有得一番好找。這倒也不全怪我的記憶力不如以前了——書越來越多是其一,除了自己幾乎每個月都要買回四五本書,祖父故世后他的大部分藏書也都到了我這里,當時的“隊列”完全打亂,留存的記憶派不上用處了。此外,我也不像從前那樣勤快地整理書籍了,每有新書買回家,還是夫人代勞幫著插架的時候居多,這樣印象當然不深。

總想著為自己的書編一個藏書錄之類的東西,同時趁這個機會好好把它們重新分分類,排排隊,以后用書也方便。說得好聽是“忙”,沒有空余的時間,這一件事拖了好多年一直沒有下決心來做。只是有一年,正好從圖書館借來一冊孫犁先生的《書衣文錄》,他的這一種書錄體倒正好為我借來使用。于是抽一個手頭無事、當時尚是孩提的小兒又在熟睡的下午,動手把這一部“李氏藏書錄”開了一個“序篇”。接下來打算一邊整理書架,一邊編書目,有話則長、無話則短地為每一本書寫一點書錄,每天晚上都做一點,一直堅持到做完。

如今把那個“序篇”好不容易找尋出來一看,上面記著:“二〇 〇二年九月二日午后。時正值‘秋老虎’悶熱天氣,但眼望歷年積存的藏書,心靜而涼?!彼阋凰悖咽钦曛傲?,現(xiàn)在兒子都快大學(xué)本科畢業(yè)了。而那個“自家藏書錄”里面,卻只有不足二十本書的“書衣文錄”,實在自己也感到慚愧。如果說稍稍能夠感到安慰一點的,那就是如今把這不多的幾篇“書衣文”拿出來重讀一下,還覺得它們至今仍是自己的那些意思和感想。那就姑且如此,慢慢來,不著急。

胡亂啃讀《哥德爾》

西南聯(lián)大的一批高材生,畢業(yè)后赴歐美留學(xué),并且留在海外的,在上世紀的五六十年代或者六七十年代,不少都在學(xué)術(shù)界露出頭角,并在前沿領(lǐng)域做出了足以傳世的成績。其中有楊振寧先生在理論物理學(xué)界,也有王浩先生在數(shù)理邏輯、元數(shù)學(xué)哲學(xué)以及后來的計算機理論或如今稱之為人工智能的研究領(lǐng)域。王浩先生在西南聯(lián)大時的老師,一位是有趣、古怪卻又一往情深的中國現(xiàn)代邏輯學(xué)開山大師金岳霖先生;一位是王憲鈞先生,那也是中國西采數(shù)理邏輯學(xué)理精華的那一批“老將”之一,是歐美邏輯大師哥德爾唯一的學(xué)堂里“登堂”的中國弟子。王浩先生后來與哥德爾大師親近,定期與之當面或電話長談,成為哥德爾哲學(xué)思想的一個“囑托人”,從王先生這一面來說,尊敬老一輩的大師當然無異于執(zhí)“弟子禮”,但畢竟已是同行之間的切磋了。不過,哥德爾與王憲鈞先生的師生關(guān)系,王憲鈞先生與王浩先生的師生關(guān)系,最后哥德爾與王浩先生亦師亦友的關(guān)系,這個緣分不可謂不大。所以,王浩先生撮述哥德爾思想的《哥徳爾》論傳,當時在書店看到,便買了一冊,是上海世紀版的翻譯本。

不過,買來了粗略翻讀了幾頁,就一直擱在那里沒有動過?,F(xiàn)在回想起來,估計也不會是因為內(nèi)容有關(guān)數(shù)理邏輯,離自己熟悉的領(lǐng)域較為遙遠,怕讀不明白便有了畏難的心思——迄今為止我的“私人閱讀史”,最大的特點也許就是一種不怕“讀不懂”的勇氣了。說是勇氣,其實也只是“蠻勇”罷了。當年的讀書時代,看黑格爾或者海德格爾等名家的那些大作,初上手哪里懂得許多,簡直如睹“天書”,但卻依然胡亂啃讀,即便一字一句都不懂不明白,還是繼續(xù)看下去,能懂多少即懂多少,能怎么懂即怎么懂,自己以為懂什么即懂什么。好在讀這些書,亦不是學(xué)校的功課,不用對著一份“試卷”琢磨“已定的標準答案”,以討取換得“功名”的分數(shù)也。如今,犬子正讀大學(xué),對于他父親的這一份“蠻勇”,還是頗能夠理解的,甚至還有點鼓勵,因為如果完全沒有了這一點“蠻勇”,遇到好像“不懂”的便都轉(zhuǎn)身或遠離,那便永遠沒有機會來接觸,其他的也就根本談不上,而自己能夠接觸的,都是已經(jīng)懂得、看了等于不看、讀了等于不讀的東西,那么只能自欺欺人,墮入所謂“愉悅學(xué)習(xí)”之一途。但是別一面,他也有一點兒保留,總覺得勇氣固然可嘉,但那個“蠻氣”卻有修煉的余地,可以盡量地在“入門”及“登堂入室”的過程中,慢慢地能得一分修養(yǎng)便增加一分,則更是理想了。這一點我當然虛心接受,能夠弄得更通一些固然是更好,不過,不怕“不懂”卻還是有保持的必要。

這一次,偶然又在自家書架上看到了這一冊王浩先生的《哥德爾》,想想當時買來隨手翻讀而得的印象,已經(jīng)完全不留存了,如同一本新書一樣,內(nèi)容又是對于自己似乎“不著邊際”的數(shù)理邏輯,便又起了一點“反其道而行之”的以“不懂”為樂的“蠻勇”,用了一二個月,斷斷續(xù)續(xù)又把這一冊書通讀了一遍。那些邏輯學(xué)的專門學(xué)問,于本人當然是“隔教”,至今依然還是不懂,但對于王浩先生筆下的哥德爾,卻不知怎么地總感覺有點兒親近,他的那些思想由我自己的理解說來,對于如今的人類和世界,總不失為一種提醒。哥德爾年輕時候,作為學(xué)生輩入了當時邏輯和哲學(xué)界有名的維也納小組。這個小組的主持者有石里克和卡爾納普這樣的大師級的師輩的學(xué)者。而哥德爾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既是尊重并且吸取師長的思想的精華,同時也能夠保持自己獨立的思索??柤{普曾經(jīng)提出一觀點,認數(shù)學(xué)似人類語言之語法,無非一種“約定”。其實,類似的想法,遠溯西洋文藝復(fù)興期,已有維柯等異類的思想家道出一二,比如“數(shù)學(xué)只是人類的發(fā)明,而非發(fā)現(xiàn)”。不過,哥德爾對于此種說法,雖然能夠體認其中“形式系統(tǒng)”之建構(gòu)的意味,但是卻不能完全認同這只是人類由自己“約定”而成的“知識建筑物”。他認為在形式系統(tǒng)中總有非形式系統(tǒng)所能完全涵蓋的東西,而這樣的東西由“直觀”帶入形式系統(tǒng),卻難以由形式系統(tǒng)來形式化,他把這個稱之為“實在主義”。這樣,哥德爾便與他之前的羅素及維特根斯坦等輩拉開了一定的距離,也與希爾伯特等“頗具雄心”、一心想把數(shù)學(xué)發(fā)展成自我完足的獨立王國的數(shù)學(xué)巨匠有了區(qū)別,而后世那些所謂的人工智能的研究者,與哥德爾相比,便更是等而下之。

人類最為可怕的前途,其實是兩點:一是所謂“物化”,即人類自己手造的屬人的東西,卻反而被視為外在的所謂“客觀規(guī)律”,倒過來強加在自己身上,人類自己“奴役”自己,役人自役,役人者同時也是自役者;一是絕對的唯名論、唯心論,一切都視為人心構(gòu)造,在虛擬的心造王國里無邊界、無窮盡地“膨脹”。而究其實,上述的兩點又合二而一,是一回事。哥德爾的貢獻是,在形式系統(tǒng)中證明了“不完全性定理”,這給人類形式化的形式系統(tǒng)多少劃定了一點邊界,讓人明白“止其所止”,不可窮盡,亦即有所窮盡也。這讓希爾伯特這樣的巨匠“膨脹”的雄心有所斂束。但哥德爾還有別一面的貢獻,認為人類永遠可以在“實在主義”中通過“直觀和直覺”引入構(gòu)成高一級形式系統(tǒng)的新東西,建立新公理系統(tǒng),則原有形式系統(tǒng)中不可定義、不可證明的東西,在新系統(tǒng)中即可涵蓋,如此推進以至無窮。

哥德爾的思想,非悲觀主義,亦非樂觀主義,它讓人隨時知道該止步的地方,而這止步卻又非停下不走或者反而是卻步了,而是有繼續(xù)走的方向和路途,但心里又無時無處不知道“邊界、范圍及條件”是什么。這大概是人類唯一能夠長久依靠的一種原則吧。如今不少人都推哥德爾為人工智能的先驅(qū)中的一位重要人物,這當然沒有什么問題,哥德爾對于從萊布尼茨開始,而康德,而羅素,直到馮諾依曼、圖靈等人工智能的“前史”和“原始史”這一路,都有很深刻的理解和研究。哥德爾思想的深切與人的氣味,是后世所謂的“人工智能”之學(xué)所不可比較的,兩者高低程度可說是有天淵之別。哥德爾曾經(jīng)試著回答“心與機器”這個問題,在他眼里,機器至多只是人的那個形式系統(tǒng),其不完全性定理永遠提示著其邊界與條件和范圍。而人的心,不是機器,也不是物質(zhì),甚至也并非僅僅是生物性,而可以永遠尋找新的公理系統(tǒng)的可能性,這又是人的偉大處。這樣的思想,與法哲帕斯卡的“人是一株有思想的蘆葦”之名言相通,也與愛因斯坦之“人之理論既是人之建構(gòu)亦是不斷之物我相合共進”的說法相接,總之是對于人類前途中最為可怕的物化與唯我之兩歧點有所警惕,知所趨避,則是人之大幸。怪不得愛因斯坦晚年從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的辦公室步行回家,常常會約哥德爾一同邊聊邊走。這樣互通的意趣與共識,總是難得的吧。

普希金與《黑桃皇后》

魯迅先生早年用文言所作幾大篇論文,《摩羅詩力說》一篇中,便有論普希金(魯迅當時譯作普式庚)的一大段,議論通達,顧及前人與當世,不以幾條簡單的“杠杠”通論一切。其中云:

普式庚(A.Pushk i n)以千七百九十九年生于墨斯科,幼即為詩,初建羅曼宗于其文界,名以大揚?!帐礁姸嘀S喻,人即借而擠之,將流鮮卑,有數(shù)耆宿力為之辯,始獲免,謫居南方。其時始讀裴倫詩,深感其大,思理文形,悉受轉(zhuǎn)化,……厥后外緣轉(zhuǎn)變,詩人之性格亦移,于是漸離裴倫,所作日趣于獨立;而文章益妙,著述亦多?!鼐推帐礁齻€人論之,則其對于裴倫,僅摹外狀,迨放浪之生涯畢,乃驟返其本然,故旋墨斯科后,立言益務(wù)平和,凡足與社會生沖突者,咸力避而不道,且多贊誦,美其國之武功?!碜杂衅帐礁?,文界始獨立,故文史家芘賓謂真之俄國文章,實與斯人偕起也。

魯迅先生這一段文字,要言不煩,片言只語,卻是切中肯綮,把普氏一生的起伏轉(zhuǎn)折,他的多個側(cè)面的復(fù)雜性,從頭至尾勾勒了一遍,作為一種原初的介紹文字,能有如此的識見與不溢美、不避諱的作風(fēng),實在可謂難得。不過,先生此篇早年宏文,雖是名聲傳頌,大家似乎耳熟能詳,但真正對之細繹深探、精心鉤索與體會的人,也并不是太多。

至于《黑桃皇后》,一般論者只是贊嘆其對于一賭性不可救藥的賭徒之極端心理與行為描摹的周至,再加上一點傳奇文風(fēng)格的異趣,在小說情節(jié)上也更是引人入勝。如果再作引申,則延及人性之貪欲與當時俄國社會初露的新興階層不顧一切的冒險性。這些當然不能說是錯的,但于小說整個的意蘊,卻總是涵蓋不了,完全難以窮盡。

我所注意的,是小說臨近結(jié)末的地方有一處曰:“赫爾曼拿出一張牌,押在桌上,把一疊支票放在紙牌上。這簡直像一場決斗。賭場上鴉雀無聲?!边@“決斗”兩字,無論如何總會聯(lián)想到普希金本人生平的結(jié)局:“及晚年,與和闌公使子覃提斯迕,終于決斗被擊中腹,越二日而逝,時為千八百三十七年”(魯迅《摩羅詩力說》)。

普氏可貴的人生,終結(jié)卻是陷于決斗,當然是被逼的無奈,但實在也是其天性或說血性中有那一種奮而決斗的沖動和冒險。而小說此處一個無意中的比喻,卻是道出了豪賭與決斗的那一種狂魔的相通處。在普氏的傳記或傳論中,不見其有嗜賭的記載,與俄另一小說大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既嗜賭而又寫出《賭徒》名篇的事跡,絕不相同。但普氏陷于決斗卻是事實,因了決斗與豪賭的相通性,他對于賭博內(nèi)里的那一種決絕的魔性,就不能說是完全相外而不可體會的。

因此,這篇《黑桃皇后》,對于普希金應(yīng)該不是簡單的只是“冷眼”批判的作品。如果不說其中有他自己的“影子”,那么至少至少,其中的那一位賭徒赫爾曼,那一位讓人一直相信有獨得賭牌秘笈的老伯爵夫人以及她的那一位熟悉于眾人卻不為眾人所看重、只能憑靠著幻想度日的養(yǎng)女,都應(yīng)該是普希金自己生活里看熟了的人物,他們的心思和情緒,他或許都能夠理解,有些甚至能夠感同身受,覺得如果處在一定的環(huán)境里自己身上或者也會有。他在小說里時時想用峻刻的筆觸來不動感情地冷冷刻畫一番,卻常常狠不下心來,難以把自己拉到足夠遠的距離,無意中又透露出一點諒解的暖意。這或者即是普希金的偉大處,亦是《黑桃皇后》歷來打動人、卻又讓人無從捉摸的一點潛在的玄奧。

這一篇小說似乎很難歸類,現(xiàn)實的、浪漫的、傳奇的,都有點像,卻也不完全是。或者現(xiàn)實里有這樣的一點魔性,而魔性卻總免不了有一點魔幻的性質(zhì),即使只是感覺上如此而已。不過,這里的幻并非空幻,卻也并非即是鑿實了。小說起頭,赫爾曼看上去只是賭桌前的一位“冷靜”旁觀者,從不出手卻能靜靜地在桌邊從頭陪看到結(jié)束,而其實,他的內(nèi)心卻是這一桌人里最為狂熱的,只是因為出身是德國人而謹守“不輕易失去手里已有的”這一個訓(xùn)條而克制住自己賭性的沖動。那么,那時的那張賭桌,對于他只是幻,而在這幻中卻也著實映現(xiàn)了他實在的狂魔。老伯爵夫人的那些“制勝秘笈”的傳聞故事亦是幻,都只傳在大家的口頭,而這幻中卻也著實映現(xiàn)了當時社會的實況。至于那一位富于幻想的養(yǎng)女,更是在那個幻中映現(xiàn)了“熱鬧場”中邊緣人物實在的心理與熱切的期望,甚至在熱切中也有了一點冒險性,與賭場和決斗場里的那種氣質(zhì)與底色,不能說絕無相通的地方。

后赫爾曼夜?jié)摾戏蛉伺P室逼問其秘笈不得,拔出手槍驚死了老人,潛還自家居處恍惚中覺得老人登門告知了秘笈,卻加了一層條件:一晝夜只可用一次,而且要與其養(yǎng)女結(jié)婚。赫爾曼暗懷恍惚中所得的秘笈,連日豪賭不知止,前兩次都順利得手,大喜若狂,第三次口中道出正確的牌點,手上卻誤取了那一張“黑桃皇后”,恰合俄諺“黑桃皇后、大禍臨頭”之所謂也。所有這些都有點“幻”的意味,但在幻的恍惚中,卻也傳達出了人生可依循、可實現(xiàn)的“秘密”,同樣也在幻的恍惚中,人生的過度、誤失、災(zāi)禍與狂魔,也真實地在醞釀并降臨。人生似幻,亦是真。這或者便是普希金想要借這個故事傳達的一點真情實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