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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年輕的神”不相信愛情 ——詩集《預言》與何其芳的精神求索
來源:《山東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報)》 | 宋劍華  2022年09月13日08:19
關鍵詞:何其芳

詩集《預言》是何其芳詩歌創(chuàng)作的代表作,亦是20世紀30年代中國文壇的一大收獲。詩人以抒情的語言、舒緩的節(jié)奏以及優(yōu)美的意象,形象化地表現(xiàn)了“理性之我”與“感性之我”之間的思想矛盾。最近重讀詩集《預言》,所獲得的印象與以前大不相同。筆者在課堂上解讀詩集《預言》時,曾接納了學界流行的一種觀點,即《預言》是在表現(xiàn)“愛情”和謳歌“愛情”。但是,現(xiàn)在的閱讀感覺卻發(fā)生了徹底變化,發(fā)現(xiàn)學界傳統(tǒng)的理論言說,似乎都只停留在《預言》的意象表層,沒有真正進入何其芳的靈魂世界。比如,學者一向認為“愛情”既是詩集《預言》的創(chuàng)作主題,更是青春何其芳精神世界的強大支撐。如果我們想要在何其芳研究領域中有所突破,恐怕就必須跨過“愛情”這道人為障礙,即:“愛情和青春的歌唱,是何其芳30年代詩的一個重要的主題”,而《預言》便是何其芳早期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一顆美麗的果實”[1];還有人認為:“何其芳嘗到了初戀的幸福,旋又感受著愛情的痛苦,他胸中不時起伏著的感情波瀾,便成為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源泉,使他寫出了一首首愛情詩篇,成為現(xiàn)代文壇上的著名詩人?!盵2]學界眾口一詞的這種說法,甚至使何其芳的子女也都相信,“父親年輕時寫詩歌、散文,多以愛情為主題”[3] 。難道事實果真是如此嗎?筆者對此表示極大的懷疑。

學界認定詩集《預言》是在謳歌“愛情”,無一例外都是以青春何其芳的“初戀”失敗為主要依據(jù);而關于何其芳初戀失敗的傳說源頭,又是始于詩人方敬撰寫的《何其芳散記》。方敬說,1931年夏天,何其芳與堂表姐楊應瑞在北京的“夔州會館”不期而遇,這令何其芳第一次有了“愛情”的甜蜜感覺。他認為正是這場短暫而又熱烈的“愛情”經(jīng)歷,不僅在何其芳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陰影,同時也成就了詩集《預言》中的“愛情”詩篇。[4]由于方敬既是何其芳的萬縣同鄉(xiāng),又是比何其芳晚幾屆的北大學弟,因此這段歷史追述在學者眼中,當然也就具有不容置疑的歷史真實性。故他們不僅堅信何其芳的確曾經(jīng)有過一場轟轟烈烈的“初戀”,同時還將這場初戀煞有介事地生成了五花八門的不同版本。比如,閔建國在《從不幸的初戀里走出的詩人何其芳》一文中寫道:何其芳因被清華取消學籍正陷入苦悶之際,曾經(jīng)與他一起長大的堂表姐楊應瑞突然出現(xiàn)了,這“給求學受挫的何其芳帶來了極大的鼓舞與安慰。他們經(jīng)過密切的接觸,從小打下的感情進一步深化,使何其芳第一次感受到了初戀的甜蜜”。只不過暑假期間他們二人結伴返鄉(xiāng),這場“姐弟戀”遭到了何其芳父親的強烈反對,無奈之下何其芳“只好痛苦地與楊應瑞分手”。[5]更有學者以“在場者”的觀察視角想象性地描述何其芳在“初戀”失敗以后精神上的頹唐狀態(tài):“原本很講究儀表風度的何其芳,變成了一副頹廢詩人的形象。頭發(fā)蓬亂,穿著臟亂的衣服,拖著皮鞋,經(jīng)常獨自在會館里逛來逛去,與以前判若兩人?!盵6]我們歷來都在反對毫無事實依據(jù)的學術“八卦”,未曾想在研究何其芳的領域里,“八卦”卻堂而皇之地變成了“事實”,這真是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荒謬現(xiàn)象。筆者一直都很納悶,方敬要比何其芳小兩歲,且當時他本人也并不在場,他究竟是如何得知楊應瑞“低著頭,一大顆淚珠從她的眼里悄然滴到了書頁上。那好似一粒的火星點燃了其芳19歲的年輕的心”的呢?筆者絕無指責方敬有“造假”之意,只是想說可能是因為時間過于久遠的緣故,他對歷史的追述恐怕并不那么可靠而已。我們不妨拿另外一件事情來做舉證。方敬曾說:“1932年是其芳一生存詩最多的一年,共有17首,多半是歌唱他最早的純潔的愛情。”[7]可是,筆者查閱詩集《預言》以及何其芳的所有“佚詩”(收入在《何其芳全集》第6卷中),標注為“1932年”的總共不過5首,他顯然是把詩集《預言》里寫于1937年的那17首詩,誤記成了“1932年”。由此可見,《何其芳散記》中有關何其芳的“初戀”描述,其歷史真實性很值得我們懷疑。然而,學者為了坐實這場“初戀”的真實存在性,甚至有人還將何其芳的“初戀”時間,從1931年前移到了1930年秋天。[8]但那時何其芳仍住在清華園里(他被清華除名是在1930年底),又怎么會無緣無故地跑到“夔州會館”里,同堂表姐楊應瑞發(fā)生了一場莫名其妙的“戀愛”呢?除了“何楊之戀”說之外,卓如在《青春何其芳》一書中,又提到了一種“何鄭之戀”說,即:何其芳在讀中學的時候,就被“四外公家大姨的女兒鄭二姐看上了,常與其一起玩耍,并狂熱地追求著比自己年幼的表弟。最后,她竟要親戚們前去提親說媒。其芳卻一門心思鉆進書堆里,除了讀書,對周圍的一切都不感興趣”。何其芳到北京讀書以后,鄭二姐發(fā)誓非他不嫁,以至郁郁寡歡、吐血而死。所以,這場不幸的“初戀”,給詩人何其芳留下了終生難忘的情緒記憶與創(chuàng)作靈感,詩集《預言》里的《花環(huán)》與散文集《畫夢錄》里的《墓》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9]眾所周知,“愛是不能忘記的”,如果何其芳早年真是有過那么一場刻骨銘心的“初戀”經(jīng)歷,為什么他在后來的回憶性文章里卻只字不提呢?恐怕唯一正確的答案,就只能是“子虛烏有”。

在解讀詩集《預言》之前,我們首先必須從學理上去澄清一個問題:“愛情詩”與“愛情題材”的“詩”,完全是內涵不同的兩個概念?!皭矍樵姟笔且浴皭矍椤睘楸憩F(xiàn)主體,“愛情”敘事具有情感表達的唯一指向性。而“愛情題材”的“詩”則要復雜得多,詩人可能是在謳歌“愛情”,也可能是在借“愛情”去闡釋某種思想。兩者絕不能混為一談。筆者更傾向于把詩集《預言》,視為一種“愛情題材”的“詩”。閱讀《預言》,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學界有關何其芳“初戀”的種種說法,幾乎都是學者從詩歌文本的意象中提煉或概括出來的主觀定論。因為何其芳的確曾在詩中多次寫道:“你的腳步低響在我的記憶中/在我深思的心上踏起甜蜜的凄動”(《腳步》);“說我是害著病,我不回一聲否/說是一種刻骨的相思,戀中的癥候”(《秋天(一)》);“是誰竊去了我十九歲的驕傲的心/而又毫無顧念地遺棄”(《雨天》)。這些充滿著感傷色彩的抒情詩句,又恰好寫于何其芳“十九歲”那年,故人們也由此大膽推斷,“初戀”應該是確有其事。但是,筆者卻不認同這種以“巧合”為“必然”的合理假定性。何其芳本人在《刻意集序》中確實提到過“不幸的愛情”,但是我們必須從這一詞匯的生成語境去分析問題,不能望文生義單憑借想象而妄下結論,否則必將被主觀臆想性遮蔽自己的智慧之眼。何其芳自己是這樣去解釋“不幸的愛情”的:

愛情,一種嬌貴的植物,要在暖室里玻璃屋頂下才會萌芽,生長開花,然而我那時由于孤獨,只聽見自己的青春的呼聲,不曾震驚于輾轉在饑寒死亡之中的無邊的呻吟?,F(xiàn)實的鞭子終于會打來的?!爸钡揭粋€夏天,一個郁熱的多雨的季節(jié)帶著一陣奇異的風撫摩我,搖撼我,摧殘我,”用更明白的語言說出來,就是我遇上了我后來歌唱的“不幸的愛情?!薄要q如從一個充滿了熱情與淚的夢轉入了一個雖然有點寒冷但很溫柔很平靜的夢……在那“一片又凄清又艷麗的秋光”里,我自稱為“一個留連光景的人?!盵10]

這段話所表達的意思非常清楚:“愛情”需要在“暖室”里發(fā)育成長,可是“孤獨”的何其芳卻“只聽見自己的青春的呼聲”。我們假設這種“不幸的愛情”,就是由楊應瑞的突然“介入”所造成的話,那么“郁熱的多雨的季節(jié)”所確定的時間范圍,也應該被定位在1931年的“夏季”。我們當然相信在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里,足以發(fā)生一場轟轟烈烈的浪漫“愛情”,但究竟是“誰”在發(fā)生“愛情”,卻是一個至關重要的研究命題。筆者注意到尹在勤在《何其芳評傳》中有另外一種說法,他認為是堂表姐楊應瑞主動追求何其芳,但何其芳“卻并不懂得成熟的女郎的心境,總是采取冷淡態(tài)度……還有一位姓沈的姑娘因羨慕何其芳的才華,也追求過他,然而書生氣十足的何其芳,未作出任何反應”。故這場“初戀”夭折了。[11]尹在勤間接地否定了何其芳的“初戀”說,對于這一點筆者表示認同;不過要說楊應瑞在狂熱地追求何其芳,卻仍是一種缺乏“小心求證”的“大膽假設”。筆者的看法則恰恰相反,如果一定要將他們二人扯上一種愛戀關系,那么從詩集《預言》中的詩句來看,也應是情竇初開的何其芳在暗戀楊應瑞,并且遭到了楊應瑞本人的委婉拒絕,否則詩人絕不會如此凄涼地哀嘆:“我激動的歌聲你竟不聽/你的腳竟不為我的顫抖暫?!保ā额A言》);“紅海棠在青苔的階石的一角開著/像靜靜滴下的秋天的眼淚”(《昔年》);“夢縱如一只順風的船/能駛入凍結的夜里去嗎”(《月下》)。這些“失望”而“苦澀”的心靈之聲,所展示的正是“青春何其芳”的情感騷動,它究竟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愛情”表達,還是一種詩人難以言說的性意識覺醒?其實詩人在《雨天》里已經(jīng)告訴了我們,他曾“用淚染濕過”對方的手,卻并沒有得到熱烈的回應。因此只能“在被忘記里”,獨自開放出“紅色的花瓣”,這完全是一種“單相思”的“自戀”行為?!皢蜗嗨肌被颉白詰佟保巧倌猩倥砷L過程中的正?,F(xiàn)象,但這種異性之間的相互吸引,并不一定就意味著是“愛情”,而是標志著一個人在生理上的發(fā)育成熟。何其芳本人沒有回避這一問題,他說:“一個郁熱的多雨的季節(jié)帶著一陣奇異的風撫摩我,搖撼我,摧折我,最后給我留下一片又凄清又艷麗的秋光,我才像一塊經(jīng)過的磨琢的璞玉發(fā)出它自己的光輝,在我自己的心靈里聽到了自然流露的真純的音籟?!盵12]在這段詩性語言的描述中,“奇異的風”和 “真純的音籟”,無非都是在暗示性地表達他走向成年的情感體驗,至于他究竟是以何種心態(tài)去理解這種情感體驗,詩人自己卻說“我是一個太不頑皮的孩子/不解以青梅竹馬作嬉戲的同伴”(《昔年》)?!安唤狻倍终婵芍^是畫龍點睛之筆,一語道破何其芳當時還不懂什么是“愛情”,只不過因為被成熟女性的強烈“吸引”,在情感上呈現(xiàn)出一種懵懵懂懂的窘迫狀態(tài)。長期以來,學界一直認為何其芳的話劇《夏夜》,是對詩集《預言》中“初戀”一事的潛在注腳,可是何其芳在《夏夜》里卻明確地告訴我們,那個“她”是帶著一種“愛憐的眼光”走進了“我”的生活?!皭蹜z”一詞的詞典釋義,通常是指用于長者對幼者的“憐惜”和“關愛”。如果“她”就是楊應瑞的藝術象征,更能說明楊應瑞在處理她與何其芳的關系時,至多不過是姐姐對弟弟的一種“關愛”,而絕非是人們傳說中的“姐弟戀情”。

詩集《預言》雖然描寫了“愛情”,但詩人卻并不是在謳歌“愛情”;“愛情”只不過是一種抒情對象,其本質上象征著何其芳對迷惘人生的困頓與求索。若要正確地回答這一問題,首先必須理解何其芳與“年輕的神”之間的邏輯關聯(lián)性。學者幾乎都將“年輕的神”詮釋為“愛神”,這無疑是對詩集《預言》的一種誤讀。在筆者看來,“年輕的神”并非是什么“愛神”,而是何其芳自己的影子形象。它同詩歌中的那個“我”,構成了詩人雙重人格的對話關系,進而深刻地反映出青春何其芳的思想矛盾性?!澳贻p的神”這一藝術形象,是源自法國象征派詩人瓦雷里的敘事長詩《年輕的命運女神》。按照梁宗岱的解釋,這首敘事長詩是講述一個韶華少婦,在睡夢中被一條毒蛇咬傷之后,回首往日的清純與圣潔,乞求上帝給她一絲“微弱的光芒”,以便從“靈魂的徹底背叛中”重新找回“自我”??墒且呀?jīng)身中世俗“毒素”的少婦,突然意識到這一切都是“徒勞的,徒勞的期待——面對明凈/出于憐憫而哭泣的靈魂啊,只能死去”,因為“她不再是她自己”了,只能是“永遠地睡吧!墮落,永遠地睡吧”!曾有學者斷言,《預言》與《年輕的命運女神》所表達的意思完全相同,也是在描寫“初臨愛情時的驚喜,對于愛情的憧憬和態(tài)度,以及初戀消逝之后的惆悵”。[13]這種判斷恐怕很難站住腳。何其芳根本就沒有刻意模仿瓦雷里的救贖意識,而是通過“年輕的神”與“我”的靈魂對話,表現(xiàn)“理性之我”與“感性之我”的內在沖突?!吧瘛笔浅裁撍住h忽不定的宇宙精靈,所以作為凡人的“我”才會感覺到,“林葉和夜風私語”都是“神”的存在,“月色”“日光”“百花”“綠楊”都是“神”的關照。它既不傾聽“我激動的歌聲”,也不“望著我的眼睛”,只是踏著“驕傲的足音”,“無語而來”又“無語而去”。在這一敘事結構里,并不是“愛神”的突然降臨,點燃了“我”心中的“愛情”之火。而是“年輕的神”以其“疲勞的奔波”的精神追求,激發(fā)起了“我”從“欲望”回歸“理性”的情感沖動,即“請等我和你同行”的強烈愿望。人們當然有理由將“心跳”,理解為是“愛神”的“終于來臨”;問題是“年輕的神”根本就無視“我”的存在,那么“我”又為什么要“心跳”呢?因此,《預言》與其說是在表達一種詩人的“自戀”情緒,還不如說更多的是在表現(xiàn)一種詩人的“自省”意識。若要真正理解青春何其芳的精神世界,我們就必須讀懂在“讓我燒起每一個秋天拾來的落葉”中,“秋天”和“落葉”的深刻寓意性——燒掉“秋天拾來的落葉”,表明詩人是在向過去告別;而這種“告別”的思想傾向性,在何其芳同一時期創(chuàng)作的“佚詩”《我也曾》和《我要》里,表達得更為直白也更為清晰:“我也曾有過并不狂妄的希望/往夢里去索現(xiàn)實生活的賠償/但夢里仍是充滿沉郁與煩忙/給我的只是醒后的無窮惆悵”(《我也曾》)。因此,詩人發(fā)誓:“我要唱一支婉轉的歌/把我的過去送入墳墓/我要織一個美麗的夢/把我的未來睡在當中?!保ā段乙罚┤绻覀儼堰@三首詩歌結合起來一起閱讀,詩人所要表達的“預言”內涵,也就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即:渴望“乘桴浮于海,一片風濤把我送到這荒島上”,在脫離世俗社會的大自然中,去想象“一些遼遠的東西,一些不存在的人物”[14],“不停地揮著斧/雕琢自己的理想”(《歲暮懷人(一)》)。從這一意義上來說,“年輕的神”不是別人,正是青年時代的何其芳本人。

筆者非常贊同孫玉石的一種說法,他這樣說:“何其芳沒有留給我們太多的愛的失意和憂傷。他對于愛的思考超越了個人情感的得失和嘆息。愛是一種生命的美麗,青春的美麗?!盵15]孫玉石超越“個人情感”去理解《預言》中“愛情”所包含的生命意義,對于我們來說無疑是一種醍醐灌頂?shù)乃枷雴⑹尽F鋵嵰呀?jīng)有學者發(fā)現(xiàn),“《預言》從表層內容上看,的確呈現(xiàn)了愛情詩很多基本的特點,但是,詩中抒情主人公在訴說對青春和愛的憧憬與失落的背后,隱含了對生命與時間的哲學思考,潛藏了生命逝去不可追的悲傷以及對生命的孤獨感的言說”[16]。筆者認為這種判斷不僅符合青春何其芳的精神狀態(tài),而且更符合作品文本中情感與意象的表達方式。何其芳說“詩歌常常比小說戲劇更為直接地顯露出作者的思想感情”[17],那么我們就應該從詩人那跳躍性的思維中抓住這種被“顯露”出來的“思想感情”。由于詩歌的本質是某種需要被領悟而不是被闡釋,它用生活的幻象表達詩人貌似隱秘的情感向量,而幻象的世界又比現(xiàn)實的世界更為深刻復雜,所以我們只能將那些零亂且碎片化的意象組合起來,從中“領悟”些什么,而不是“揭示”些什么,“詩語”本身才是學者需要關注的主要對象。從這一意義上來講,詩集《預言》給人感覺最深的便是,詩人在沒有“愛情”的“愛情”敘事中,通過“詩語”和“意象”向我們展示了一個撲朔迷離的生命世界。但人們卻只看到了“愛情”而無視詩人的精神追求,故他們只能是詩集《預言》的旁觀者而非知音。何其芳對于“青春”“愛情”與“詩歌”,都有著超乎常人的獨特理解,比如他曾這樣說:

當我們年青的時候,我們心靈的眼睛向著天空,向著愛情,向著人間或者夢中的美完全張開的注視,我們仿佛拾得了一些溫柔的白色小花朵,一些珍珠,一些不假人工的寶石。但這算得什么呢,真正的藝術家的條件在于能夠自覺的創(chuàng)造。所以不但對于我們同時代的伴侶,就是翻開那些經(jīng)過了長長的時間的嚙損還是盛名未替的古人的著作?我們會悲哀的喊道,他們寫了多少壞詩!藝術是無情的,它要求的挑選的不僅是忠貞。在這中間一定有許多悲劇,一定有許多人像具有征服世界的野心的英雄終于失敗了,終于孤獨的死在了圣赫勒那島上。[18]

在這段話里,詩人直言不諱地將古今中外的“愛情”書寫,統(tǒng)統(tǒng)視為缺乏藝術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的“壞詩”,認為只有那些描寫“具有征服世界的野心”的動人詩篇,不論是表現(xiàn)“孤獨”的情緒還是“悲劇”的氛圍,才是一種充滿著美感并令人仰慕的“英雄”史詩。這對于我們去閱讀詩集《預言》,無疑是一個極好的參照系。因為何其芳既然沒有把“愛情”視為自己詩歌的創(chuàng)作主題,我們?yōu)槭裁捶且珗?zhí)地用“愛情”去言說“年輕的神”的情感世界呢?另外,何其芳還告訴我們,是安徒生童話故事中的“小美人魚”,成就了他詩歌創(chuàng)作中“美”“思索”和“為了愛的犧牲”的美學思想。在這三者的關系當中,“美”與“思索”又是最為重要的核心因素,所以,“我這個異常貧窮的人從此才似乎有了一些可珍貴的東西”[19]。究竟應該如何理解這三種因素在詩集《預言》中所占的比重呢?筆者認為真正令何其芳感到最為“珍貴”的“東西”,毋庸置疑是為了“美”和“思索”去犧牲“愛”的人生追求。故“年輕的神”雖然是在言說“愛情”,卻并不真正相信“愛情”。它只是在靜穆地“傾聽著一些飄忽的心靈的語言”,敏銳地“捕捉著一些在剎那間閃出金光的意象”,內心“最大的快樂或酸辛在于一個嶄新的文字建筑的完成或失敗”,故從不去“反省是何等偶然的遭遇使我開始了抒情的寫作”。[20]言外之意就是詩人在構筑“美”和進行“思索”的過程中,“愛情”只不過是一種“文字建筑”的“抒情”材料而已。

“年輕的神”不相信“愛情”,這種說法絕不是筆者的主觀臆斷,而是何其芳本人在步入成年之后,對于社會人生的第一觀感,即:“從此始感到成人的寂寞,更喜歡夢中道路的迷離。”[21]我們現(xiàn)在很難去想象,“成熟”理應開啟了一個人的戀愛季節(jié),生命也會因“愛情”而綻放出美麗的色彩??墒呛纹浞紖s感到了“成人的寂寞”,并“喜歡夢中道路的迷離”,難道這其中真有什么我們不解的心靈隱秘嗎?筆者認為,當然存在心靈隱秘。青春何其芳的遠大志向,是受老莊生命哲學的思想影響,致力于“尋道”與“悟道”,而不是把“愛情”作為自己的人生目的。我們不妨再回到何其芳的話劇《夏夜》中,看看男主人公齊辛生的“出走”宣言。齊辛生之所以要向戀人狄玨如告別,是他發(fā)現(xiàn)“愛”并不能使自己感到“快樂”,“那時候我才十九歲。十九歲,真實一個可笑的年齡”,并不明白“年輕的神”為什么要“無語而來”又“無語而去”。當“年輕的神”離開以后,詩人才終于醒悟到,“讓你‘生命底賄賂’從你身邊過去,你‘生命底生命’接著就會來的”。于是,他說:“失悔是更美麗的,更溫柔的,比較被留下——讓我悄悄地離開你吧,我沉默的忍耐,決斷的悲傷,與以后記憶的負載,都是無足輕重的?!薄断囊埂分v述了詩人“自戀”的幼稚與“失戀”的痛苦,并決意要丟棄人世間一切的“生命底賄賂”,追隨“年輕的神”的“驕傲的足音”,尋找“生命底生命”的真正價值和意義。實際上,《夏夜》中齊辛生的情感表達,就是何其芳本人的真實心聲——因為“辛生”這一名字包含有兩層意思:一是可以理解為“心聲”,即通過齊辛生之口替何其芳抒情言志;二是可以理解為“新生”,即齊辛生的“出走”象征著何其芳本人的“尋道”之旅。倘若從這一視角切入,閱讀詩集《預言》,我們便可以讀懂“年輕的神”為什么不相信“愛情”了:由于“愛情”只是詩人在“驚悸”中的竊竊“凄語”,除了痛苦和感傷沒有絲毫的喜悅之情,故他“失悔”于“愛情”,讓靈魂獲得更大的自由,回歸自然到廣袤的宇宙空間里,只需要“一爐火,一點沉默/一張長長的陰郁的臉/就是我要的一切了”(《戀曲》)?!澳贻p的神”不再相信“愛情”的思想動因,與道家“致虛靜”“反其真”的生命哲學有著極為相似的思想元素。何其芳說他在童年時代性格就比較孤僻,經(jīng)常喜歡獨自一人跑到屋后的山坡上,靜靜地對著“一個柏樹林子”苦思冥想,并慢慢養(yǎng)成了一種離群索居的生活習慣。那時的他已經(jīng)熟讀了《老子》和《莊子》,是否萌生出了“出世”的念頭,我們不得而知。不過他卻坦言,從青少年時代開始,“我不喜歡我覺得囂張的情感和事物。這就是我長久地對政治和斗爭冷淡,而且脫離了人群的原因。我乖僻到不喜歡流行的,大家承認的,甚至于偉大的東西”[22]。后來,他到北京大學就讀于哲學系,又接受了《中國哲學史》和《老莊哲學》的系統(tǒng)化學習。在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他十分欣賞徐志摩的詩歌才華,崇拜和模仿廢名放縱自我的小說筆法,而這兩位中國現(xiàn)代文學名家創(chuàng)作中的道家因素,更加強化了他對道家“順其自然”“清靜無為”思想的理解和認知。何其芳的散文集《畫夢錄》與《刻意集》具有濃厚的道家色彩,學界對此毫無爭議且早有研究。殊不知,創(chuàng)作于同一時期的詩集《預言》,也是道家思想的一種產(chǎn)物。如果我們仔細品味一下那些蘊含著深刻哲理的詩歌意象,便能深深地感受到詩人渴望沖破束縛、回歸自然的生命律動。

若要真正走入詩集《預言》“自然”與“自由”的生命世界,我們就必須徹底擺脫“愛情”說的膚淺認識,并透過“愛情”書寫的外在表象,靜心傾聽詩人“意”在“象”外的心靈之聲。即:詩人通過“思索”人生的價值和生命的意義,展示自己“尋道”與“悟道”的精神歷程。在《預言》一詩里,最能把“心跳”與“愛情”扯上關系的語義表達,無非是“春風是怎樣吹開百花/燕子是怎樣癡戀著綠楊”。然而,“春風”與“百花”、“燕子”與“綠柳”在《預言》的語境中更具有“自然”與“自由”的深刻含義——“百花”在“春風”里自然開放,“燕子”在“綠柳”中自由飛翔,這種表現(xiàn)手法并不一定就是在謳歌“愛情”,也可以理解為詩人對“自然”與“自由”的一種渴望?!额A言》一詩的結尾句最為精彩也最耐人尋味:“你終于如預言中所說的無語而來/無語而去了嗎,年輕的神?”如果稍有點中國新詩常識的人都應該知道,這兩句詩明顯是對徐志摩《再別康橋》的藝術演化,它與“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同屬于對道家生命之“無”思想的一種回應。因為在道家尤其是莊子的生命哲學里,“生命”是由“氣”而生成,人死之后又回歸為“氣”,如同“白駒過隙”般轉瞬即逝,故人的肉身總是暫時的,而作為不朽之“靈魂”的“氣”卻是永恒的。何其芳本人對此感慨頗多,他意識到“愛情”的“苦淚”,使自己“喪失了多少清晨露珠的新鮮”,“如今我悼惜我喪失了的年華”(《慨嘆》);沒有了“飛鳥的歡快的翅膀”(《昔年》),“對于歡樂我的心是盲人的目”(《歡樂》)。“南方的愛情是沉沉地睡著的”,“北方的愛情是驚醒著的”(《愛情》),但無論它是“睡著”還是“驚醒”,“愛情”都不過是“呼喚馴服的羊群,我可憐的心”(《秋天(一)》)。于是,從詩集《預言》的“卷二”開始,詩人已經(jīng)明確地在用“自然”意象,代替以“自戀”為中心的“愛情”意象,進而表達自己對于“自由”的無限向往。走出了自我封閉的生存空間,詩人的眼界立刻變得豁然開朗起來,他突然發(fā)現(xiàn)“童年的闊大的王國”,如今竟然變得是如此“可悲泣地小”(《柏林》)。詩人曾說他這種思想的悄然轉變,是“在菩提樹下得到了妙悟”[23]所致。筆者認為是得益于《莊子·秋水》篇,詩人已不再以“河伯”自居,而是面對著大?!巴笈d嘆”。因此,他表示一定要走出過去那種“畫地為牢”的“痛苦”人生(《歲暮懷人(一)》),寧愿“深夜踏過白石橋/去撫摸太液池邊的白石碑”(《古城》),同“鎖閉的內宮”或“棲滿烏鴉的城樓”進行無語的對話,也不愿為了所謂的“愛情”,像“蝸?!币粯印芭佬性诖u縫,迷失了路”(《墻》)。因為“我如今是失望于夢一樣/失去了這一年里的春光”(《我也曾》),這就促使詩人拋棄包括“愛情”在內的世俗欲望,尋求像于猶烈那樣沉浸在大自然中“有著美麗的生活”,身邊只陪伴著花卉的“香氣”和“顏色”,卻“沒有苦惱”“也沒有戀愛”的精神動力(《于猶烈先生》),同樣是源自《莊子·讓王》篇中的“自為”思想,即:“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于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哉!”與此同時,詩人也希望自己能夠像古代的“至人”那樣,做“一個白首夫/批發(fā)提壺”(《風沙日》),“乘物以游心”(《莊子·人世間》),“那兒四季有明媚的陽光/快樂的風托著小鳥的翅/花瓣上散著蜂蜜的味”(《細語》),“再不歌唱愛情/像夏天的蟬歌唱太陽”(《送葬》)?!皩さ馈迸c“悟道”還使詩人把目光投向了遠古社會,認為原始人類要比現(xiàn)代文明純真得多。鉆木取火,“能使他們溫暖/當他們在寒冷的森林中夜宴/手掌上染著獸血/或者緊握著石斧,石劍”;清靜無為,能使一切都順其自然。反觀在現(xiàn)代的文明世界里,“有了十層樓高的巨炮/威脅著天空的和平/軋軋的鐵翅間散下火種/能燒毀一切城市的骨骼”(《聲音》)。詩人不僅在詛咒這個戴著文明假面具的現(xiàn)代社會,并且對于自己作為它的一名成員而感到悲哀和沮喪:“我在我嘲笑的尾聲上/聽見了自己的羞恥/‘你也不過嗡嗡嗡/像一只蒼蠅!’”(《醉吧》)所以,強烈的自我救贖意識,構成了詩集《預言》的鮮明主題。

回歸“自然”,重新獲得靈魂上的絕對“自由”,并用大自然的新鮮空氣蕩滌自身的污濁之氣,這種“引鴆自盡者擲空杯于地”的極端方式(《歲暮懷人(一)》),在“佚詩”《箜篌引》里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扼眢笠分v述“我”與“水妖”之間,為了“愛情”而展開的一場激烈爭奪。這一故事與 其說是對崔豹《古今注》中“霍里子高之妻尋夫”傳說的現(xiàn)代改寫,還不如說是古希臘神話中奧德修斯勝利還鄉(xiāng)故事的中國翻版。英雄奧德修斯打完特洛伊戰(zhàn)爭之后,帶著一群生還的士兵踏上了回家的征程。他們在途中必須要經(jīng)過由海妖塞壬所控制的一段海域,為了不被塞壬美妙迷人的歌聲所誘惑,奧德修斯不僅把自己牢牢地捆在船上,同時也讓所有的水手把耳朵堵上,最終擺脫了塞壬歌聲的蠱惑,回到了故鄉(xiāng)伊塔克。在西方現(xiàn)代哲學概念中,奧德修斯象征著征服自然,海妖塞壬象征著回歸自然,他們二人之間的相互博弈,暗示著人類“如果不能征服自然,那么人類就會倒退”[24]。然而在《箜篌引》中,何其芳則做了一種道家式的大膽改寫,他把“水妖”視為一種世俗的“誘惑”,將“愛情”視為一種人性的“本真”。面對著“水妖”的妖嬈媚態(tài),詩人聲嘶力竭地吶喊道:“不要奔向那水妖魔咒的呼召/那從我懷里奪取你的愛情的水妖/不要奔向她玄緇的天鵝似的腰身/深藍的貓眼石似的含毒汁的明睛”,“不要奔向她冰冷的火焰色的紅唇/那正如珊瑚是古舊的骷髏所環(huán)成/不要奔向她白鴿似的足,銀蛇似的手/那都有沉重的殘忍,雖說看來輕柔”。因為在詩人的主觀意識里,無論“水妖”那“鋪著金色的瓦”的“水晶的宮殿”,還是“水妖”和她“姊妹的歌笑”,到處都是通往“吞噬”生命的死亡陷阱。所以,詩人誓言一定要從“水妖”手中“把你奪回來”,還“生命”以原生態(tài)的“本真”面目?!扼眢笠返淖置嬉馑?,很容易被人們讀成一首愛情詩,但是只要我們細心品味,就會發(fā)現(xiàn),拒絕美色“誘惑”的創(chuàng)作意圖十分明顯。在這首詩里,青春何其芳所拒絕的“誘惑”,無非就是他視 “愛情”為束縛主體“自我”的精神枷鎖。從此以后,何其芳只是希望自己能夠用“一生之力”,“乘桴浮于?!比ふ摇吧壬系臒熢啤保⑶摇耙慌枨逅?,編草為舟,我到我的海上去遨游”[25]。這既是詩人執(zhí)著追求的人生理想,也是他苦苦“思索”的生命哲學。

說到何其芳的“尋道”與“悟道”,筆者忽然想起學界的一種說法:“《預言》的意境也與戴望舒的名詩《雨巷》的意境相通。《雨巷》里的丁香姑娘逐漸走近了,嘆息之后又走遠了,消失了;《預言》里的命運女神也是無語而來,無語而去,漸漸近了,又終于消失了驕傲的足音。”[26]不錯,《預言》與《雨巷》的確有著某些相似之處,但這種相似性絕不是在表現(xiàn)“愛情”,而是在表達一種內心世界的苦悶情緒,“尋找”而又“不得”才是它們之間的相似之處。對于這一問題,早在20世紀80年代筆者讀碩士研究生時,我的導師、現(xiàn)代詩人吳奔星就曾講過,千萬不要把《雨巷》看作是一首愛情詩,戴望舒描寫的只不過是他們那代知識分子思想苦悶的精神狀態(tài)。“丁香”姑娘代表著一種虛無縹緲的理想追求,她不會出現(xiàn)也根本不可能出現(xiàn)。因為在《雨巷》中,戴望舒用“希望逢著”四個字,已經(jīng)明確表達了“丁香”姑娘的象征意義。說實話,當時筆者對此還有些不理解。但是現(xiàn)在再去細細地體味,竟發(fā)現(xiàn)不僅戴望舒的《雨巷》是在“尋找”,而且何其芳的《預言》也是在“尋找”。也許從“尋找”二字入手,我們才能真正解開詩集《預言》之“謎”,即:“年輕的神”之所以會無語而來又無語而去,無非就是在不停地“尋找”自己的理想人生;至于詩人在詩中所描寫的“愛情”,都應視為這種“尋找”的美麗裝飾。

注釋:

[1]孫玉石:《論何其芳三十年代的詩》,《文學評論》1997年第6期。

[2]閔建國:《中國現(xiàn)代著名作家的婚戀與創(chuàng)作》,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55頁。

[3]祝曉風、楊賽:《我們的父親何其芳—何三雅、何京頡談何其芳及“何其芳現(xiàn)象”》,《中國社會科學報》2013年3月20日。

[4]方敬、何頻伽:《何其芳散記》,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0年,第46-47頁。

[5]閔建國:《中國現(xiàn)代著名作家的婚戀與創(chuàng)作》,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54、255頁。

[6]賀仲明:《何其芳評傳》,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90頁。

[7]方敬、何頻伽:《何其芳散記》,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0年,第47頁。

[8]閔建國:《中國現(xiàn)代著名作家的婚戀與創(chuàng)作》,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54頁。

[9]卓如:《青春何其芳:為少男少女歌唱》,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7年,第141頁。

[10]何其芳:《刻意集·序》,《何其芳全集》(第1卷),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44頁。

[11]尹在勤:《何其芳評傳》,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20頁。

[12]何其芳:《刻意集·夢中道路》,《何其芳全集》(第1卷),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89頁。

[13]藍棣之:《何其芳:傾聽飄忽的心靈語言》,《詩探索》1994年第1期。

[14]何其芳:《畫夢錄·扇上的云》,《何其芳全集》(第1卷),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72頁。

[15]孫玉石:《論何其芳三十年代的詩》,《文學評論》1997年第6期。

[16]林琳:《生命與時間的哲思——讀何其芳的<預言>》,《齊齊哈爾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8期。

[17]何其芳:《關于寫詩和讀詩》,《何其芳全集》(第4卷),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331頁。

[18]何其芳:《刻意集·后話》,《何其芳全集》(第1卷),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84頁。

[19]何其芳:《星火集·一個平常的故事》,《何其芳全集》(第2卷),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75頁。

[20]何其芳:《刻意集·夢中道路》,《何其芳全集》(第1卷),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87頁。

[21]何其芳:《刻意集·夢中道路》,《何其芳全集》(第1卷),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86頁。

[22]何其芳:《星火集·一個平常的故事》,《何其芳全集》(第2卷),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75頁。

[23]何其芳:《刻意集·后話》,《何其芳全集》(第1卷),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87頁。

[24]王曉升:《對自然的恐懼與人類的厄運》,《哲學動態(tài)》2020年第7期。

[25]何其芳:《畫夢錄·魔術草》,《何其芳全集》(第1卷),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27頁。

[26]藍棣之:《何其芳:傾聽飄忽的心靈語言》,《詩探索》1994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