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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北京正午
來源:《延安文學(xué)》2022年第1期 | 郝隨穗  2022年10月14日11:27

從玉蘭花開的三月到七月的荷花出水,這四個月是北京一年中陽光充足,光明最長的時間。這段時間似乎是一個漫長的正午,北京的日歷慢悠悠地一頁一頁翻過,每一頁日歷珍藏著陽光照過的地方。

朝陽區(qū)文學(xué)館路45號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館,院子里有一幢不高的樓,那是魯迅文學(xué)院的芍藥居校區(qū)。那年三月,一個正午的光芒傾灑下北京的多情和接納,以至于投射到了黑夜,未散的光芒鋪下一條溫暖的路。來自天南地北的人從正午到夜晚,一個一個地走進這幢樓房。第二天早上玉蘭花開了,一朵一朵的白恰似一個一個的正午,彌漫開的芬芳正是陽光的味道,吸一口進去,體內(nèi)通明,身體輕盈。

文學(xué)也是一個正午,這個正午把蓬勃的生命力召集在一起,從這個正午出發(fā)。魯迅文學(xué)院是北京的另一個正午,文學(xué)如夏花燦爛,給整個正午冠以芬芳的名義,讓空氣中的空蕩感有所依附。

那是越過寒冬,盛開在春天的梅花,造型與中國畫中的梅花,在粗壯的枝條上散出一點點深淺不一的紅。眼前的梅花樹更像小時候見過的年畫,只是花朵上少了雪花。梅花盛開,園子里的小徑上走過的腳步,猶如正午的樣子,一步一朵花,一步一聲蟬。

荷塘里的荷花在正午從水面上托出幾瓣淡淡的粉紅,這是梅園里各位文學(xué)大師的塑像在夜間相互問候的話語。他們賞花賞荷賞魚,他們的雅興被一一安置在梅花的青雨中,即使在每一個正午,青雨打濕的園子里,依然是北京正午的一隅。

以魯迅文學(xué)院為這個正午的坐標(biāo),向西的鳥巢隔壁有一個很大的園子叫中華民族園,這里有五十六個民族的建筑風(fēng)格的建筑體,民族文化濃縮于每一個建筑,北京大街的喧囂迅速被這些建筑體一一消解。園子里適逢正午,行者稀疏,如同這個正午下的事物,陽氣盛足,則需要避開煩躁,一切留存在安靜中的事物,忽然間開朗了很多。在空蕩感中的行者,走過的每一處建筑,都會留下漫長的目光投遞。民族智慧聚集于此的博大,讓每一個建筑體有了宗教的向度,所有的指向在這個正午亮出自己的美好。

如果腳步停駐于生僻字的少數(shù)民族的巷道之中,向左望,木樓挺拔,樓頂木色古香,猶如擎天手臂,指尖天空遼闊,草木古典,牛羊徜徉。向右看,花池羞澀,幾朵橘黃仰面,接住正午光澤,花瓣悄然排列,縫隙里的時光流轉(zhuǎn)北京的光芒。

北京的地鐵猶如大地深處的秘密通道,為尋找到光明,以疾馳的速度在地下找到許許多多的光明出口。四通八達的地鐵其實就是四通八達的光明使者,在出站口釋放出壓抑的人群和放行密集的腳步。選擇另一個正午,或者說在這個漫長的正午,在10號線的轉(zhuǎn)乘中來到南鑼鼓巷胡同??v橫交錯的胡同四方分布,每一條胡同里的往事交付于流年不驚的喧鬧與安謐之中。胡同已然成為老北京的血脈,每一次波瀾起伏的歷史云煙都化作塵埃,輕輕覆蓋在血脈之上。胡同似乎是北京的甬道,流淌著北京自古以來的正午時光。時光悠悠,恰似胡同悠長,慢慢地連接起古今。古今不遠,就在胡同里一天天地被留住。

胡同是四散而開的密布,每一條方向的胡同里都珍藏著很多鮮耳熟能詳和為人知的時光往事。這是老北京最敏感的神經(jīng),風(fēng)云觸動,京華悲喜。這里的市井生活一一展開在濃濃的京味中,半間茶館、一個鳥籠、一曲京劇、半晌午時就是一個完整老北京的胡同時光。家事國事天下事盡在這里被一口北京腔說了個底朝天。

出胡同到什剎海,一汪靜水遼闊,兩岸樓閣林立。人流中掩映的繁華依次而進于岸上的歌廳、飯館和書畫店。一罐老北京酸奶上的白似乎是一段歷史的遺存,喝下酸奶如同喝下老北京的一段往事,那些已經(jīng)消散的云煙又在腦海中飄過來。原來此刻的繁華是對往事的一種銘記方式,老北京的根脈永遠留在這里。

不遠處就是北京天安門。

恢弘壯闊的紅,博大敞開的廣場,筆直而過的長安街。國家象征的天安門是如此的美好。此刻正午,陽光明媚,徐徐鋪下的光芒承載起這個國家的苦難與幸福。歷史的苦曾以鋪墊的方式換來如今的福祉,天安門顯得威嚴(yán)而溫暖,莊重而慈祥。

作為一個向往之地,天安門是凝聚民族情、國人心的崇高之地。那首《我愛北京天安門》的兒歌一直被傳唱,一個飽蘸深情的愛字在童音中純粹而干凈地唱出,我們所愛的祖國,其實是母親,是山川草木,是天地。

正午正是,天安門的正午是蓬勃的光芒,是一群白鴿身披光芒飛翔在藍空的自由與美好。

從長安街來到文津街的國家圖書館。書很多,多如密密麻麻壘起來的磚塊。像一面面墻,而且是銅墻鐵壁。在館內(nèi)看到那么多的書,很容易產(chǎn)生一種錯覺,以為修起來的高樓用的不是磚塊而是書本。其實啊,支撐起國家圖書館的本來就是這么多的書本!

這里是個好的所在,坐下來看書,看各種各樣的書,也可以看到自己的書。我們常說的知識的海洋,大概就是指的這里吧,海洋是澎湃的,浪濤中的書香撲面而來,有誰能抵擋得住大海的洗禮?

對,此刻也是正午,也許館外下著雨刮著風(fēng),也許大雪紛飛,但是館內(nèi)的正午從書本中淡淡而來,映入眼簾的是滿滿的漢字之光,這光正是國家圖書館的正午時光。

當(dāng)一個正午的光澤以不同屬性的方式植入日常,那么請來到圓明園的正午吧,這里的一切都是另一個正午的遺址。

圓明園的殘垣斷壁是一種疼的持續(xù),清澈的流水中游動的花色的魚兒也是一種疼。盡管有些花兒以景色的態(tài)度對待所謂的游客,而真正的游客看到的是疼的開放和色彩,這些花,是疼的升華,更是疼的真實存在。那些石頭的碎片是圓明園的眼淚,棱角分明的眼淚從來沒有躲避過風(fēng)雨,終究在以后的一天,這些石頭的碎片成為眼淚的化石,銘記一段不可遺忘的歷史。

1860年晚秋的的三天里,凄風(fēng)苦雨中圓明園迎來了恥辱的三個正午,一把大火在圓明園的燃燒,燒出了列強的猙獰和殘忍。如今圓明園遺存的破碎磚瓦上無不刻下人性的丑陋,無不唾棄著列強的罪惡!

三個正午的圓明園大火早已經(jīng)熄滅,無法熄滅的是的罪證一直活著。今天的圓明園的正午在陽光下安詳著多少隱痛?唯有這里的流水和草木知道。這些被傷及的事物正在接受漫長的陽光治愈。

郊區(qū)的世界公園很大,正午的光芒灑在每一個建筑體上。光是無邊的,把公園里的所有暗角照亮,哪怕正在遭受兵荒馬亂的中東地區(qū)。這里建了世界各地標(biāo)志性的建筑,比如圖特洛伊木馬、圣·索菲亞大教堂、雅典衛(wèi)城、羅馬競技場、圣·彼得大教堂、巴黎圣母院、大本鐘等等。和平被濃縮在這里,一個熱愛和平的人,會憎恨所有的戰(zhàn)亂和自然災(zāi)害,這里就是一個意愿的集中體現(xiàn),和平在這里的主題化突出,被北京的正午的陽光普照的如此美好。

公園的中心地帶有一處人造瀑布,這讓人想起了老家的水勢由高而瀉的“跌哨”。是的,我們把高處流下來的水叫跌哨,從來沒有人說這就是瀑布。僅從字面上解釋這種流水現(xiàn)象,跌哨遠比瀑布準(zhǔn)確。水從高處跌落而下,帶著哨音一樣的聲音,既形象又生動,而且很有動感。跌哨這個名字就活了,有了生命氣息。

陜北人慣以抽象思維形容和解讀事物,似乎是天生的詩人,人人都是語言的魔幻師,比如跌哨,不是直接觀察事物的表象,而是表述它的另一面的動態(tài)與聲音。類似于這樣的語言方式更廣范地應(yīng)用在陜北民歌之中,隨便一首陜北民歌都是語言的高級淬煉和魔性魅力展示。

而對于正午這個詞語的稱謂,陜北人叫亮紅晌午。動詞、形容詞、名詞組成的一個名稱,不僅僅是抽象思維下的畫面呈現(xiàn),更是一個可以具體到打開細節(jié)的微妙變化與宏達場景的顯現(xiàn)。

用陜北稱謂來描述北京的正午,那就是北京的亮紅晌午是遼闊而散發(fā)著亮堂堂光芒的的時間點。

是的,北京很大,大得容得下萬物訴求。來到香山的那一天是盛夏,郁郁蔥蔥的草木要等到深秋才能泛起紅葉的美麗,而此刻正午的香山,是蓬勃生機的一望無邊。來到雙清別墅正在維修,沒辦法進去參觀,院子里有一面很大的紅旗展開,吸引了很多人,香山紅葉的紅,原來在這里找到了。

最高處的香山看到了幾棵棗樹,白青色的棗兒掛在樹枝上,在正午的光影中顯得如此飽滿。棗樹是陜北特有的一種古老樹種,特別是黃河兩岸的土沙中生長起來的棗樹,果實實在好吃。棗樹越是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中生長,它的果實越是好吃。老家鹼畔下砂礫中長了一百多年的那幾棵棗樹養(yǎng)活了幾代人。香山的棗樹也要等秋天的時候才能吃到,那個時候香山的紅葉紅了,棗也紅了。

正午有時候是一個隱喻,所有的景致在表達著明媚的美好,文學(xué)館路上的魯迅文學(xué)院的玉蘭花年年在開,玉蘭花是正午的味道,這里的書香是正午的味道,深夜的窗戶里透出來的燈光是正午的味道,而這些味道也是北京的一個正午。

北京的正午很大。正午里的所有事物都在光芒之中一一趕來,包括在魯迅文學(xué)院寫下的每一個漢字,包括玉蘭花的春天。

【郝隨穗,魯29高研班學(xué)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