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主義的綠茶
我喜歡喝茶，喝綠茶；我喜愛看書，看古典的書。此兩件事合起來就是一件事，喜歡古典主義的綠茶。
茶是書，書也是茶。陸羽的《茶經(jīng)》就是一杯綠茶，《菜根譚》《夜航船》《儒林外史》《閑情偶記》《隨園食單》《揚州畫舫錄》等，也都是綠茶，古典主義的綠茶。
綠茶生長在高山上，或者說高山上有綠茶。綠茶于野，天風吹拂，驟雨淋浴，茶樹愈發(fā)茁壯，葉色愈發(fā)青綠。茶樹和茶山是用來遠看的，和采茶人有關(guān)。嫩芽出自茶樹上，長在茶山上，采茶人裝滿背簍，順山勢而下。
茶書上說，綠茶采茶樹之新葉或芽，不發(fā)酵，經(jīng)殺青、整形、烘干等工藝而制作，保留了鮮葉的天然物質(zhì)，含有多種營養(yǎng)成分，色澤和茶湯較多保存了鮮茶葉的綠色格調(diào)。我覺得那些經(jīng)歷時間沉淀的古典的書，也是綠茶，書和茶，茶與書，相互滲透，融合而成古典主義的綠茶。
《菜根譚》是一味。這本書，我是從一個舊書攤上買回來的，就像我從前在家鄉(xiāng)的茶店里買一包茶葉。我覺得《菜根譚》里的好些句子，應該在品茶時讀，如“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云中世界，靜里乾坤”“花看半開，酒飲微醉，此中大有佳趣”……呷一口茶，讀一段芬芳警醒的句子，令人口齒生津，連說，“好茶、好茶！”又讓人分不清是指書，還是茶。此書作者洪應明，四川新都人，后離開家鄉(xiāng)到南京求仕，《菜根譚》的文字茶香中，有他四川老家竹葉青的味道。
《夜航船》是一味。茶葉代表故鄉(xiāng)，也代表這個人背后的青山綠水。一方水土，能熏陶出一個聰靈智慧的人，也能孕育出獨一無二的茶。一本讓靈魂變得有趣的書，適合人一邊讀它，一邊品茶。所品之茶為作者張岱老家的紹興綠茶。紹興這地方，產(chǎn)出的綠茶品種有很多，不知道先生最喜歡的是哪一種，我只知道從前在時日緩慢的水路航行中，坐著無聊，便以閑談作消遣。《夜航船》正是適合消磨的一杯好茶，人們閑讀，直至喝出淡味，方才困倦，翩然入夢。
《儒林外史》是一味。這是我35歲以后才讀懂的書，它是關(guān)于文人的書，讀書、交友、浪游、功名……一切皆隨緣。如果用一款茶來代表，大概是與作者老家安徽全椒相距不遠的六安瓜片，泡一壺，濃而不苦，香而不澀?；蛘呤墙鹆暧昊ú?，南京是個有好茶的地方，也出優(yōu)秀古典的書，不愧為文學之都，茶與書，搭配得體，相得益彰。
綠茶，獨特的清香、蘭花香，提神醒腦。飲之，讓人神清氣爽。
《閑情偶記》是一味。李漁，浙江蘭溪人，他的一生是在杭州、金陵之間漂泊。什么是閑情？閑情是性情、情趣、品位和雅興；是像孩子一樣瞪大好奇的眼睛，對生活永遠保持興趣與新鮮。他從養(yǎng)生的角度詳論中國人的生活藝術(shù)，體現(xiàn)了機智、幽默和達觀的一面。他對茶葉頗有研究，認為泡茶器具中陽羨砂壺最妙，茶壺的形制與實用的關(guān)系，講求藝術(shù)與實用的統(tǒng)一。李漁這杯綠茶，大概有西湖龍井、金陵雨花茶的味道。它們都是綠茶，茶色清亮，茶湯清碧，入口回甘，余味無窮。
《隨園食單》是一味。袁枚的家常菜，我經(jīng)常抄來菜單照著做，許是食材和火候不得要領，總不得真滋味。這本小書是廚者的經(jīng)典，有朋友來訪，炒幾道《隨園食單》里的小菜最適宜。飯后，總得喝點茶，我覺得還是宜選一款相匹配的綠茶，隨園在南京五臺山余脈小倉山一帶，喝的茶自然是口感醇正的雨花茶。
《浮生六記》是一味。沈三白就住在姑蘇城里，無論他是租房，還是借房，都與滄浪亭有關(guān)。他與蕓娘，夫唱婦隨，生活的本質(zhì)就是粗茶淡飯。沈三白講述蕓娘制作荷花茶，是在“夏月荷花初開時，晚含而曉放，蕓用小紗囊撮茶葉少許，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韻尤絕”。月上中庭的夜晚，我翻出薄薄的小書，讀上一段，里面有蘇州太湖洞庭碧螺春的清香味。
《山家清供》是一味。林洪，據(jù)說是“梅妻鶴子”林逋的后人，他寫的《山家清供》滿紙綠茶味，我一看便喜歡，初次接觸時，讀得滿口生香，眼神發(fā)亮。我猜度，林洪的綠茶大概出自他家鄉(xiāng)福建莆田一帶的名仙云茶。此茶條索緊直細秀，翠綠鮮潤，香氣鮮嫩濃郁，滋味鮮醇回甘，比較適合品嘗過他菜譜里的那些菜后，泡上一杯，用來品飲消食。我一直覺得，簡潔、明了、傳神、生動、接地氣的菜譜，有時是可以當韻文來讀的。
《揚州畫舫錄》是一味。揚州是否也出好茶？蜀崗茶。不算高的蜀崗上產(chǎn)有綠茶，揚州民歌《茉莉花》是適合站在茶坡上去放聲歌唱的。蜀崗綠茶，能否也配一本古典的書？李斗的《揚州畫舫錄》，就是一本與綠茶相匹配的書（雖然不一定算得上什么奇書，但喝茶有個人喜好）。此書記載了揚州的園亭奇觀、風土人物，反映了中國古代社會的生活格調(diào)。李斗那時坐在揚州茶樓上，一邊品嘗三丁大包，一邊喝著蜀崗茶，茶湯里放幾片茉莉花瓣，漂浮在白瓷杯中……一座城市在他筆下變得生動了，有煙水味。
書劍一笑，泯恩仇；茶書繾綣，可怡情。明代《紫桃軒雜綴》曾感嘆三件事：“天下有好茶，為凡手焙壞；有好山水，為俗子妝點壞；有好子弟，為庸師教壞。真無可奈何耳?！彼圃谔嵝眩汉貌枰浜脮?，或者好書要配好茶，方能搭配成香氣清幽的古典主義綠茶。
綠茶，天然，有機，口感香醇；古典的書，深厚、純樸，經(jīng)得住時間考驗；一杯古典主義的綠茶，濃郁，唯美，熱氣裊裊，擺放在書案上。
這些我耳熟能詳?shù)牡浼?，也是我喜歡的清香滿口的綠茶，茶與書，書與茶，一旦融合，便是我喜愛的古典主義綠茶。如此，茶與書皆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