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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歐陽修的風雅行派
來源:解放日報 | 湯世杰  2022年11月15日08:20

日前,見某公眾號上有篇不錯的文章,以曉暢文字,轉(zhuǎn)述了南宋文學家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六一居士上》所記的一段史實,道是:“歐陽修在滁州任職的時候,筑了兩座亭子,一座是大名鼎鼎的醉翁亭,另一座叫作醒心亭。醒心二字,真是大好,現(xiàn)如今,誰還會專門筑一座亭子來醒心,一是沒有那份閑情,二是少有那份資財。兩座亭子建好以后,滁州有位姓謝的先生,也許是拍歐陽修馬屁,也許本身就十分風雅,想送一些鮮花栽在兩座亭子的周圍,就請示歐陽修,我該栽什么花呢?歐陽修回復了一首詩,也很有意思:‘淺深紅白宜相間,先后仍須次第栽,我欲四時攜酒去,莫教一日不花開?!苁秋L雅,古人之間的風雅,處處有,回應馬屁精也不必教訓,而是寫給他一首詩?!?/p>

原來,大名鼎鼎的歐陽修先生竟有如此有趣行派,風雅至極,叫我對他格外添了幾分親近。

說起來,六一居士之于“亭”,似乎向來頗為鐘情的。

亭,乃古代設在路旁的公房,供旅客行人停宿、休息或觀景之用,有時亦稱驛亭、涼亭等,古時隨處可見。一般都為開敞性結(jié)構(gòu),沒有圍墻,頂部為六角、八角、圓形等多種形狀。因造型輕巧,選材不拘,加之布設靈活,廣泛應用在園林建筑中;可宏偉,可小巧,可精致,可粗率,似乎凡有可慶可賀可資紀念的事,都可建一座或大或小的亭,以之紀懷。

在滁州建過醉翁亭、醒心亭的歐陽修,此前被貶作敝鄉(xiāng)夷陵縣令時,也是建過一座至喜亭的。至于建亭的詳情,則其說不一了。

一說,歐陽修因范仲淹案牽連被貶為夷陵縣令時,時任峽州府太守的朱慶基,早已在長江邊西壩廟口建有一座至喜亭。夷陵自古為長江要津,至喜亭當是為方便船夫和商旅休憩而建。到景祐四年(1037年),歐陽修任夷陵縣令時,應朱慶基之請,專為此亭寫了《峽州至喜亭記》,此亭由此一躍而成宋代峽州三大勝境之一。

另一說,至喜亭乃歐陽修任夷陵縣令時所建,位于宜昌古城西塞門外江津處。亭于宋景祐四年(公元1037年)竣工落成,記為夷陵歐陽修撰,黃魯直書。無論怎樣,這在當時的峽州境內(nèi),是件轟動性大事。此外,歐陽修在夷陵還建有至喜堂,乃為書院。

“至喜”一語,亦是大好。有論者認為,歐陽修到夷陵,交往的是大江邊純樸、豪放的夷陵人,看見的是風景如畫的夷陵山水,不覺間感到的便是夷陵山水人文之美,“喜”由此生。且以“至喜”命名一亭一堂,先贊舟楫至而后喜,再添讀書人至而后喜,亦復稱贊州官朱慶基親政善政和二人友情相處之喜。

兩說雖記述不一,史實稍有出入,但其中暗藏的人物情趣,倒也大體一致。

宜昌西壩廟咀古建筑群早已被毀,古時的至喜亭、至喜堂今均不存。附近添了一座橫跨長江的大橋,借此命名為“至喜大橋”,倒真有點喜慶之意。

如今的至喜亭,遷建到西陵峽口的三游洞峰頂,飛檐紅柱,重檐三疊,亭內(nèi)立有歐陽修《峽州至喜亭記》及古今詩畫數(shù)十幅。登至喜亭,西眺可見長江雄姿:峰巒疊嶂中,長江水洶涌而至,辟開一線,直瀉西陵峽口,過三游洞后水勢漸平,江面豁然開闊,直到過了李白《渡遠荊門外》一詩中所說的荊門山,才真正流入江漢平原。如此,新建的至喜亭雖不在原址,三游洞倒也是歐陽修當年游覽并題刻過的,想想亦有妙處。

回到開頭提到的那篇文章,經(jīng)查所轉(zhuǎn)述的原文為:《西清詩話》云:“歐公守滁陽,筑醒心、醉翁兩亭于瑯琊幽谷,且命幕客謝某者,雜植花卉其間。謝以狀問名品,公即書紙尾云:‘淺深紅白宜相間,先后仍須次第栽,我欲四時攜酒去,莫教一日不花開?!淝宸湃绱恕!?/p>

哦,這與所讀之文的轉(zhuǎn)述就有些出入了,至少所謂“馬屁精”一說,對幕客謝某便有些不公。細讀原文,似看不出謝某有拍馬屁之嫌,當然其小心謹慎,亦難稱風雅。歐陽修一向喜歡召集幕客。謝某既為太守幕客,受太守之命,豈有不先弄明白太守喜歡什么花之理呢?足見這一詢問,盡在情理中。于是特地呈上個帖子,詢問太守都喜歡些什么花。歐陽修這才在那個帖子尾端,寫下了那首詩。而前引所讀之文,顯然對謝某有些揣度不實,或率意貶低。其實聯(lián)系后文,這般貶抑似全無必要,因為此事的緊要處,只在歐陽修以詩回復幕客所顯示的風雅:你就放心地去栽吧?!拔矣臅r攜酒去,莫教一日不花開?!贝苏Z一出,問者自明。

胡仔評價此事用語為“其清放如此”。所謂“清放”,無非清雅閑適,或清凈放曠——清凈一顆負累的心,放空自己,或把自己放逐在曠達山水之間。

其時的歐陽修,面對山水有如面對丹青手卷,緩緩踱步于亭橋邊,背著手觀風景一詠三嘆可也。

想來,這才是歐陽修的風雅行派——將尋常日子與瑣細事務,也過出一點雅興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