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與《青年文學》有關 ——寫在《青年文學》創(chuàng)刊40周年暨出刊600期之際
1984年的初夏,臨近大學畢業(yè),班主任蔣國忠老師帶我去蔣孔陽先生家里。蔣先生說:50年代青年出版社出版了我的《文學的基本知識》,現(xiàn)在他們又重印了,還找我們要一名學生去編古典文學讀物。系里推薦你去,去了好好工作。我就這樣到了中國青年出版社。
我知道中國青年出版社,應該是1978年的上半年,當時上課還沒有教材可用,我從同學那里借到了一本很老舊的數(shù)學書,在那年暑期,我把這本書完完整整抄了一遍。沒想到這一抄,腦洞大開,到1980年文科高考時,數(shù)學差點得了滿分。后來的某一天,我在中青社資料室不經(jīng)意翻到了這本書,這是中國青年出版社1957年8月出版的、許莼舫先生編著的《平面幾何學習指導》。今生有緣,從此我就沒有離開過中青社半步。
與《青年文學》的緣分,再簡單不過。到了中青社,我在文學編輯室編的是古典文學,耳濡目染的卻是當時熱氣騰騰的新時期文學。兼任《青年文學》主編的出版社副總編輯王維玲大氣磅礴,巨手一揮:小李呀,你這么喜歡當代文學,那你就去《青年文學》吧!那時《青年文學》從文學編輯室分出來還沒多久。1985年10月,我換部門,到了《青年文學》編輯部。
從在《青年文學》做編輯,到后來分管這份刊物,37年了,人來人往,進進出出,我居然一直沒有和這份刊物脫離干系。至今想來,我都以為不可思議。
承蒙出版社器重,從2001年開始,我把社里的十來個圖書編輯部門挨個分管了一遍,還分管過印務和發(fā)行,負責過工會,現(xiàn)在正忙著中青總社十二條辦公區(qū)的整體裝修。而一以貫之的,唯有《青年文學》。這是什么緣分?
80年代的《青年文學》,那才真叫一個鬧騰。王朔編劇的電視連續(xù)劇《編輯部的故事》,據(jù)說有《青年文學》編輯部的影子。電視劇里雜志社主編姓陳,而我們當時的主編就姓陳,陳浩增主編,后來是我們中青社的總編輯。那個時候,到了單位,從辦公室的窗口往下探,就見《青年文學》的編輯周曉紅花枝招展地走進了十二條的院子,而且每天裝束都不重樣,一路的歡聲笑語,像是誰在暗夜里亮起了一連串的燈。要知道,這可是編出過航鷹《明姑娘》、鐵凝《哦,香雪》的人!后來很多人都會說到馬未都,說他談文物、講詩詞能說會講。其實,馬未都的口才可不是后來才有的。那時候編輯部要討論一些嚴肅的話題,氣氛多少有些沉悶。就見馬未都編輯要開口說話了,他先是清了清嗓子,再輕咳一聲,然后挺認真、特誠懇地說:我給大家說一個我親身經(jīng)歷的事吧,是真事,不是我瞎編的。馬未都講完了,大家捧腹大笑,半天連氣都喘不勻。會議自然早已不再嚴肅。那個時候的《青年文學》哦,真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正在興旺時期,朝氣蓬勃,英氣逼人。
是的,《青年文學》一創(chuàng)刊,就站在了一個非常高的起點上。在創(chuàng)刊號1982年第1期上,打頭的欄目是報告文學,作者梁衡,現(xiàn)在早已是文章大家。小說的頭題是天津青年作家航鷹的短篇小說《明姑娘》,這篇小說后來被改編成了同名電影。同年第5期的小說頭題是魏繼新的中篇小說《燕兒窩之夜》,后來被拍成了同名電視劇。同在第5期上的鐵凝短篇小說《哦,香雪》,也被改編成了同名電影。在1982年的全國優(yōu)秀中短篇小說獎的評選中,上述的這三篇小說作品均榜上有名。在創(chuàng)刊僅僅一年的六期雙月刊中,《青年文學》就有三篇作品榮獲全國優(yōu)秀中短篇小說獎,可見它起點之高、實力之強。很多年后,鐵凝的《哦,香雪》,成了現(xiàn)在全國統(tǒng)一的部編版高中一年級《語文》的課文。1983年1月,《青年文學》發(fā)表的史鐵生的短篇小說《我的遙遠的清平灣》,榮獲過1983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早已成為“知青文學”的經(jīng)典作品。說到《青年文學》,人們就自然會想到《哦,香雪》《我的遙遠的清平灣》,這是《青年文學》在上個世紀80年代初的重要文學標識。80年代,《青年文學》在歷屆全國優(yōu)秀中短篇小說獎的評選中都有作品獲獎,這都成了慣例,《青年文學》在同行中的地位有目共睹。
《青年文學》愛才,從一創(chuàng)刊,它就在積極培養(yǎng)、全力推舉青年作家,就在發(fā)現(xiàn)才華、成就才華。除鐵凝、史鐵生外,梁曉聲、張煒、蘇童、遲子建、王朔等都在《青年文學》上發(fā)表過早期的重要作品。陳染的短篇小說處女作《嘿,別那么喪氣》就發(fā)表在《青年文學》上,讓我寫的同期“作品小析”,當時我還在文學編輯室。劉震云也是《青年文學》重點關注的作者,他在《青年文學》1988年第1期發(fā)表的中篇小說《新兵連》,仍是記憶猶新的“新寫實”代表作之一。
80年代的《青年文學》充滿朝氣和活力?;钴S在文壇上的青年作家,大多在《青年文學》上發(fā)表過重要作品,不少青年作者從《青年文學》走上文壇。后來人們懷念80年代的文學情景,《青年文學》作為全國青年作家創(chuàng)作的重要平臺,有著一份不可忽視的文學功績。
進入90年代,《青年文學》在培養(yǎng)青年作家、推出優(yōu)秀作品上一如既往,還有不少新的創(chuàng)意。作家登上文學刊物封面,是《青年文學》的一個創(chuàng)舉。我們從1993年第1期開始出現(xiàn)封面人物,第一個封面人物是劉震云,第二個是劉醒龍,第三個是陳源斌,一直做到1997年年底。一年后,我們又恢復了封面人物。后來大家聊起來,就會有作家說,我是《青年文學》某某年某某期的封面人物,可見這一創(chuàng)意的影響之深。從1994年第3期到1997年年底,我們開辦了一個主打欄目:“60年代出生作家作品聯(lián)展”。這一欄目做了四年46期,一共推出了55位“60后”作家的82篇中短篇小說,不少作家成了當期的封面人物,如余華、蘇童、遲子建、格非、徐坤、畢飛宇、邱華棟、范穩(wěn)、關仁山、朱暉、麥家等。后來許春樵、葉彌、程青、何向陽、張執(zhí)浩、紅柯、祝勇、孫惠芬、洪治綱、凡一平等也都依次上過封面。我們真正讓“60后”作家作為一個群體走上了文學的前臺。
在培養(yǎng)青年作家方面,我們更是不遺余力。1991年年初,劉醒龍寄來中篇小說《威風凜凜》。小說寫得非常扎實,情節(jié)豐富到有撐破小說紙面的感覺。我向編輯部提議去湖北黃岡找劉醒龍面談修改意見。為一篇小說的修改出一趟差,領導們二話沒說就同意了。小說后來就發(fā)在了《青年文學》1991年第7期上。劉醒龍緊接著寫了中篇小說《村支書》,我們安排在了1992年第1期。在編發(fā)《村支書》的同時,劉醒龍寄來了中篇小說《鳳凰琴》,比前兩篇又上了一個檔次。本來是安排在第3期,因為4月份我們要慶祝創(chuàng)刊十周年。但考慮到郵局的半年征訂,把《鳳凰琴》安排在了第5期。我們預感著《鳳凰琴》會不同凡響,圍繞《鳳凰琴》,做了不少功課。我們聯(lián)合《小說月報》和中華文學基金會召開劉醒龍作品研討會,據(jù)說這是90年代初在京召開的第一個作品研討會,陳荒煤、馮牧、李國文、雷達等前輩出席會議,對劉醒龍立足社會底層的現(xiàn)實主義寫作給予了高度評價。我們協(xié)助聯(lián)系同名電影的改編,很快出版了劉醒龍小說集《鳳凰琴》。要召開《青年文學》創(chuàng)刊十周年慶祝會時,《鳳凰琴》尚在編輯加工中,主編陳浩增拍板,外地作家就請劉醒龍一人作為代表,并安排他和史鐵生、劉震云代表《青年文學》培養(yǎng)的三茬作者作重點發(fā)言??梢哉f,我們把當時能想到、能做到的事都做了。當然我們不可能想到,30年后,《鳳凰琴》的篇名會變成地名,湖北有了一個最基層的社區(qū)機構“鳳凰琴村”,也自然沒有想到前段時間全國百余位專家學者會云集湖北英山,重溫《鳳凰琴》。
《青年文學》推舉作家作品,向來有膽有識,不拘一格。《青年文學》作為發(fā)表文學作品的原創(chuàng)刊物,沒有發(fā)表評論文章的專門欄目。即便有評論出現(xiàn),也是在與同期作品隨物賦形。2000年年初,當我們讀到青年評論家何向陽45000字的長篇文學評論《十二個:1998年的孩子》后,深為作者獨到的批評視角和出色的細讀能力所震撼。我們毅然決然全文刊發(fā)了這篇文學評論,并讓作者上了該期的封面,以示刊物的看重。一本原創(chuàng)文學刊物,如此重視一篇評論文章,在同類文學刊物中肯定是例外。后來這篇長文榮獲了第二屆魯迅文學獎文學理論評論獎,這在文學創(chuàng)作刊物中自然也是少有的事情。這是在我主編任上的事,在這件事上我對自己很肯定。
《青年文學》一直保持著高質(zhì)量的辦刊水準。進入90年代,在首屆魯迅文學獎評選中,《青年文學》發(fā)表的劉醒龍的中篇小說《挑擔茶葉上北京》、張建偉的報告文學《溫故戊戌年》、何建明的報告文學《共和國告急》分別榮獲中篇小說獎和報告文學獎;在第二屆魯迅文學獎評選中,《青年文學》發(fā)表的遲子建的短篇小說《清水洗塵》、何建明的報告文學《落淚是金》、何向陽的文學評論《十二個:1998年的孩子》分別榮獲短篇小說獎、報告文學獎和文學理論評論獎。
進入新世紀,《青年文學》初心不改,使命如一。在文學刊物被邊緣化的不利情勢下,邱華棟、唐朝暉相繼接任刊物主編工作,堅定文學理想,堅守文學陣地,想方設法細心呵護《青年文學》的生存發(fā)展。順便要說到我的前任主編黃賓堂的一個小段子:前幾年在“中國好書”頒獎的彩排現(xiàn)場,賓堂作為總編輯代表作家出版社去參會,臨到領獎環(huán)節(jié),主持人叫到中國青年出版社時,就見賓堂兄脫口應道:到!讓在場的人很是詫異。這足以可見他對《青年文學》、對中青社的感情。
這里特別要提到的是,《青年文學》在同類刊物中,是國內(nèi)為數(shù)不多的由出版社主辦的文學原創(chuàng)刊物,確實存在一定生存壓力。中青總社一直重視文學原創(chuàng)力的價值和作用,對外把《青年文學》作為中青文學形象的展示窗口,對內(nèi)把《青年文學》作為文學出版的動力源和發(fā)動機,一直鼓勵《青年文學》堅持培養(yǎng)青年作家、發(fā)表優(yōu)秀作品的定位,在人力、物力、財力上給予了一如既往、堅定有力的支持。
黨的十八大以來,全國文學刊物的生存發(fā)展環(huán)境得到根本性改觀,《青年文學》煥發(fā)出新的勃勃生機?!肚嗄晡膶W》緊扣城鎮(zhèn)化的社會結構變化新特點,把“城市書寫”與青年人的生存狀態(tài)作為關注重點,開辟“城市”主打欄目,推出“城市文學排行榜”,舉辦城市文學論壇,產(chǎn)生廣泛影響。《青年文學》繼續(xù)在推舉文學新人上發(fā)力,在“推薦”“燈塔”等欄目中,由知名作家點評青年作家作品,讓青年作家袒露創(chuàng)作心跡,很有新意。還時不時有頗具創(chuàng)意的小輯或?qū)n}出現(xiàn),在跨界合作和全媒體運營方面也有一些可貴的嘗試。主編張菁帶領《青年文學》團隊,與勢并行,辦得很用心、很努力。近年來,《青年文學》發(fā)表的陶麗群的中篇小說《白》、哲貴的短篇小說《驕傲的人總是孤獨的》、畀愚的短篇小說《春暖花開》、楊方的中篇小說《澳大利亞舅舅》等,都是可圈可點的好作品。在前一段的魯迅文學獎短篇小說獎的評選中,由張菁主抓的蔡東短篇小說《月光下》名列榜上。這是一篇十分難得的優(yōu)秀作品,和《青年文學》以前發(fā)表的《哦,香雪》《清水洗塵》有著一脈相承的氣韻。
《青年文學》是中青出版的一道文脈。鐵凝的《哦,香雪》、史鐵生的《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劉震云的《新兵連》、劉醒龍的《鳳凰琴》、遲子建的《清水洗塵》、麥家的《解密》、胡松濤的《毛澤東影響中國的88個關鍵詞》、梁曉聲的《人世間》、陳晉的《新中國極簡史》、蔡東的《月光下》等等,都是這道文脈上結下的果實。從作為《青年文學》的刊物作者到成為中國青年出版社的圖書作者、從《青年文學》發(fā)表的原創(chuàng)作品到被改編為同名電影電視劇,尤其是產(chǎn)生廣泛社會影響、成為現(xiàn)象級文藝傳播的《人世間》的出版,都有著《青年文學》源遠流長、不可或缺的深刻作用。把《青年文學》經(jīng)營好、發(fā)揮好,中青文學的出版成果和文化影響會更加豐碩繁盛。
《青年文學》走過了40年,還會繼續(xù)走下去。
懷念離開我們的老主編王維玲、副主編趙日升和當年與青年作家劉震云、莫言過從甚密的編輯李景章。
感念所有在《青年文學》付出過心血的新老同事。
感謝一茬又一茬的青年作家對《青年文學》的信賴和托付。
是人都會老,但有了在《青年文學》的文學經(jīng)歷,不論作者、編者、讀者,心中就有了一個永遠的少年。
衷心祝愿《青年文學》永遠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