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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詩歌是對生活的糾正
來源:《星星》 | 李斌 孫苜蓿  2023年01月03日15:22
關鍵詞:孫苜蓿 詩歌

李斌:苜蓿是你的筆名吧?談談和這個名字有關的一些事情吧。比如這個名字的意義,它的來歷。

孫苜蓿:孫苜蓿是筆名。在我的家鄉(xiāng),這種草很常見,長在田埂上。在剛剛接觸詩歌的時候,取了這個名字也是信手拈來,沒想過賦予特別的意義。后來發(fā)現(xiàn)苜蓿草是詩歌中的常見意象,比如狄金森《荒原》中“要造就一片草原/一株苜蓿一只蜂/再加上白日夢”,王維也有詩“苜蓿隨天馬,葡萄逐漢臣”,對我來說,它并不代表什么,然而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這個筆名的意義和我的寫作高度契合,苜蓿是很普通的草,我也是草根寫作者。

李斌:你是從何時開始寫詩的?為何走上寫詩的路?

孫苜蓿:2005年9月,我從皖西南的一個小鎮(zhèn)來到六安上大學,在這之前,我一直寫小說。當時在那所普通的二本高校,有一個文學社團,叫做“河畔”,我加入以后,有人對我說你為什么不寫詩,直到2006年5月份的時候,我嘗試詩歌寫作,就這樣開始了。

那所高校在六安市的月亮島上,環(huán)繞小島的河叫淠河,就是水利史上淠史航工程的那條河。連接小島和外界的路,叫云路街,河面上的橋叫云路橋,因為島上桃樹很多,春天桃花夭夭,島又名桃花島。

這些地名、路名、河流的名字,于我的詩歌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東西,我就是在那樣一個地理坐標上,寫了近四年的詩歌。

李斌:故鄉(xiāng)和童年經(jīng)歷是一個寫作者重要也是真誠的體驗,你的詩歌中多有體現(xiàn)。故鄉(xiāng)和童年給你的創(chuàng)作有何影響?

孫苜蓿:我是舒城人,這里是周瑜的故鄉(xiāng)。我在舒城縣山七鎮(zhèn)長大,在那一直讀完高中,那里是個有山有水、生態(tài)很好的小鎮(zhèn)子,近二十年來,也沒有發(fā)生大的變化。

我的詩里有很多關于故鄉(xiāng)和童年經(jīng)歷的內(nèi)容。跟很多鄉(xiāng)野的孩子一樣,童年混沌而過,熟悉的是草叢里的螞蚱、雨后山林里的蘑菇和秋收后稻田里的遺落的稻穗。我的詩歌所講述的事情很少有虛構的。詩歌需要真實的、坦白的情感,它來自于日常生活。故鄉(xiāng)的草木和童年生活是我詩歌寫作的底蘊。

李斌:寫詩多年,你覺得自己的作品經(jīng)歷了怎樣的變化?

孫苜蓿:自己談自己的詩,很難講,因為跳不開那種熟悉感。我起初的詩歌里面靈氣的成份多一點,抒情多一點,后來逐漸褪去了這種靈氣,語言變得平實,比如《八月》《浮生記》這樣的詩歌。所以寫了這么多詩,最后也只有那么一兩首可以再讀。

李斌:寫作于你而言重要嗎?

孫苜蓿:于我而言,是生活中的不平衡讓我開始寫作,當時,在文學的世界我熟悉各路作家,在現(xiàn)實的生活中卻宛若一個傻子。伴隨著多年的寫作,內(nèi)心的悵然若失感卻越來越深,詩歌把生活的表象一層一層撕開,提筆的每天彷佛都在發(fā)問,內(nèi)心的終極寧靜它究竟在哪里?

盡管帶來更多的疑問,但在完全沉入寫作的那個階段,你會覺得寫作很重要,是構成自我的全部成分。在停筆之后,你會覺得生活中有比寫作更重要的事,生活本身是重要的。

寫作是自省,是避難所,但并不是唯一的方式。

李斌:你的詩歌很多首讀起來都有一種陰郁的氣質(zhì),能否以一兩首詩歌為例,談談你對自己詩歌的認知?

孫苜蓿:2009年的時候,我還在學院,即將面臨著畢業(yè)和就業(yè)這一系列事情,這個階段也相當于人生的一個分叉口,也是非常困惑的一個時間點,不知道以后的路在哪。事實上我從高中階段之后的求學等,基本上都是個人的選擇,自己承擔后果,沒有任何人來給任何建議,或者幫助。所以,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作品幾乎無一例外都有那種沮喪的氛圍,提出了很多疑問,也沒有解答。2009年,魔頭貝貝來六安,和河畔詩社有短暫的接觸,我很喜歡他的《相見歡》。

《夜色中的佩德羅》就是那個階段寫的,“我熟悉的生活,不會太熱,也不會太冷?!焙秃髞怼栋嗽隆防锏谝痪洹八械氖虑槎紝⒕臀淳汀?,其實表達的是同一個意思,都是處于一種很壓抑的、沒有答案的,又很中庸的階段。這種沒有答案的寫作,可能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今,只是在后來的寫作中,偶爾被隱藏了。

李斌:詩歌在你的生命里占什么位置呢?

孫苜蓿:一個重要性被隱藏了的位置。我很長時間不寫詩,但我總感覺到它就藏在哪里,有時候會突然蹦出來。我不知道下一首詩是怎樣的、在哪等著我。如果我寫不出更好的詩,那我就不寫。我知道那個時刻沒有到來。

李斌:你覺得詩人的形象應當如何?或者說做一個詩人,應當具備怎樣的品質(zhì)?

孫苜蓿:寫詩從來不是一種職業(yè)。也不足以表明個人身份,所以,何來形象?一個寫詩的人和走在大街上的任何一個人的形象沒有分別,他沒有職業(yè)套裝。

詩人的品質(zhì)也應該就是一個人所該具備的品質(zhì)吧,既然寫詩只是我的膚色。而一個人,或說一個好人應該是怎樣的呢?我說他該良善、寬容、愛鄰如己……

李斌:每個人對詩歌閱讀取向都會有所不同。于你看來,好詩有什么特征?能結合自己的閱讀體驗談談嗎?

孫苜蓿:剛剛寫詩的時候,我為宇向、雷平陽的詩歌著迷,他們的語言平實、簡潔,現(xiàn)在讀起來也很喜歡。就是這樣的詩歌,完全弱化了語言的功能,就剩下了詩歌本身的力量,讀起來清晰明朗。語言只是工具。最怕讀到一堆詞藻的堆積,那些在遣詞造句上花功夫的都不會是好詩歌,好比造房子,再好的磚沒有好的設計那也只是一堆磚碼在一起。詩歌的靈魂重要而不是它穿什么衣服。

所謂簡潔,并非單純語言的簡潔??谡Z倒是簡潔,但口語詩不全都是好詩,詩歌的簡潔更在于思想上的簡潔,即不要小情緒,不要表達的情感云里霧里,讓人讀后找不著北。我讀到過的一些特別具有“學院氣質(zhì)”或“學術風”的詩歌,那樣的詩歌讀起來特別累人,給讀者模糊的印象,即讀不懂。而一個讓人不明白的詩不可能是好詩的,所以要寫讓人明白的詩歌,否則就白寫了。

排除掉不清晰的詩歌,我還要重提詩歌的三類,我只能用比喻做“評論”:“鏡子詩歌”、“針尖詩歌”和“利劍詩歌”。在其他地方我也提到過,鏡子詩歌即讀后不疼不癢無感覺無印象,它只交代給讀者一個鏡中的景象。它可以是真實的,但它更是平常的。平常的事物處處可見,何必再到詩歌中尋。針尖詩歌,即是這面鏡子打碎了,碎玻璃戳疼你了,好似被針戳——一點疼,不會疼很久的。然后是作者有力量把打碎的鏡子聚合了,形成一把利劍。詩歌沒有廢話,沒有小情緒,如利劍刺向讀者,這種詩歌展現(xiàn)出寬容的力量、愛的力量。說了這么多,無非就好比我們更加欣賞那跌倒了又重新站起來的人,用一句常見的話說,這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認清生活的本質(zhì)之后仍然熱愛它。

李斌:什么樣的語言才是真正的詩歌語言?當代漢語詩歌應該在語言上做怎樣的探索?

孫苜蓿:只要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語言,都可以是詩歌的語言。我覺得當代漢語詩歌應該放棄在語言上的探索。漢語詩歌研究可以接著探索語言與詩歌本身的關系。詩歌是一種情感的自然流露,它需要語言,但不需要語言的堆砌,語言只是工具。有很多漂亮的工具但我只是要做一張漂亮的椅子,我只需要那鋦子錘子等,我還不需要相機。我是說只要是合適的。有很多人寫詩追求語言,那喜樂的華美的憂傷的辭藻成了他的詩歌,但那不是詩歌,那只是語言集錦。我遇到的最喜歡的詩歌,都是用我的舒城方言在我腦子里經(jīng)過的。

這是我在寫作的過程中,一些小小的想法。這種提法,或許隨著年齡的增長,會被自己推翻。但我始終堅信,好的詩歌,氣息很重要。

李斌:你曾經(jīng)借用帕斯的話——“詩歌是對生活的糾正?!北磉_了自己的詩觀。那么,你覺得詩歌與生活,它們之間存在著什么樣的關系?

孫苜蓿:詩歌是發(fā)問,而不是寫下答案。詩歌是從生活來的,其他的文體,其他的藝術都是從這粗糙的生活來的。我不贊成王爾德的“為藝術而藝術”,寫作一旦脫離生活,就走向了虛空。帕斯的這句,我認為它是說,詩歌一直是在讓讀它的人清醒,或向上。當然惡俗的詩歌只能讓人更惡俗。

李斌:除了寫詩之外,你還有什么其他的藝術愛好?你覺得和詩歌之間是否有共通之處?

孫苜蓿:我練習瑜伽已經(jīng)近兩年了。這種古印度六大哲學派別中的一系,歷經(jīng)5000多年的演變至今,我稱之為生活中的平衡術。

如果寫作是與自身大腦的對話,那么瑜伽則是與身體的對話。于我而言,它是讓你掌控自己的身體,而前提是你了解每一處骨骼、肌肉、筋膜,你了解呼吸如何將氣息運送到身體的各處。原本的身體可能僵硬、笨重、緊張、失衡,而長期正確的練習,帶來的是一個全新的身體。而這身體是你寧靜、強大的內(nèi)心的宮殿。

前屈代表臣服,后彎打開心胸,倒置讓你冷靜,平衡需要專注,支撐帶來勇氣。沒有比瑜伽更身心合一的練習了。而這一切的基礎是呼吸,氣息將外界與自身連接起來。呼吸能到哪里,體式就能到哪里,呼吸帶著我們走得更遠。

寫作時睜開眼,清醒著;練習時閉上眼,好像只剩下自己。瑜伽和寫作,都是拿來審視自身的工具。

李斌:你對現(xiàn)在的生活和寫作狀態(tài)滿意嗎?描述一下你最理想的生活狀態(tài)。

孫苜蓿:每個中國文人心中都有一個桃花源,每個桃花源又都是類似的:一壺清茶,一扇籬笆,一本好書。都有這種歸隱的愿望,又都不能如愿。桃花源只能建造在心中、在筆下?!拔覀兊脑姼杩傄谑瘴蔡庌D(zhuǎn)化成日常戲劇”,現(xiàn)實中,像詩歌一樣生活是很艱難的,任何人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