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軍文藝》2022年第12期｜海辰：女兵營的男教導員（節(jié)選）
海辰，本名劉振華，河北張家口人，1982年出生，2001年入伍，某部政治委員，“強軍網(wǎng)”遠程編輯。自幼熱愛文學寫作，在軍內(nèi)外各類媒體發(fā)表文章數(shù)百余篇，作品曾獲多種文學獎項，出版小說《海藍，海心》《沐陽山上的女兵》，散文集《那些年，那些光影流轉(zhuǎn)的記憶》，榮立三等功3次。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沐陽山上的女兵》《小村之戀》，中篇小說《連長的故事》《南方VS北方，說聲“對不起”》等。
一
當辦公桌上那部紅色的電話響起時，梁海曉先是下意識皺了下眉頭，心中一陣震顫，隨后這種顫抖便立即傳到全身的每個毛孔，甚至連他自己都能感覺到腦袋上新長出來的那幾根白頭發(fā)也隨著抖了抖，似乎耀武揚威地向所有人宣布他剛剛過了三十五歲生日。自己是什么時候開始長白頭發(fā)的，他也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是他來到這個女兵營當教導員后發(fā)生的事情。梁海曉對于自己年輕陽光的外表一向很自信，因為他覺得自己不用像同齡人一樣，為那些復雜糾結(jié)的家庭瑣事煩惱，也不用為子女教育、上學的事情煩心。沒錯，他還是個大齡未婚男青年呢！
可組織卻偏偏將這樣一個大齡未婚男青年派到了訓練基地唯一的女兵營來當教導員！除了在營部工作的文書陸小強，他竟是營里僅有的男同志！用他的好哥們，男兵三營教導員史軍的話說：“你小子可是唐三藏走進了女兒國啊！”
他來女兵營報到的第一天，正是春節(jié)假期剛過，女兵樓前那棵光禿禿的銀杏樹掛著一串喜慶的紅燈籠，樓道里滿是紅彤彤的窗花對聯(lián)，乍一看還以為是歡迎他這個新教導員呢！一樓營部辦公室，三十七歲的中校營長黃雯雯一臉驚訝：“哎喲，還真是梁干事您！熊政委跟我說新教導員是你，我還不相信呢！”望著因為懷孕身材略顯發(fā)福的黃雯雯，梁海曉尷尬地笑了一聲：“這不是咱們基地實在是沒有合適的女干部來干了嘛！昨天命令剛到，熊政委就催著我來報到了！”
黃雯雯哈哈一笑：“嗨，那組織肯定是考慮我這大肚婆馬上就要臨產(chǎn)了唄，趕緊把你派來熟悉熟悉情況！以前您在機關，對咱們女兵營也不陌生吧？”
“哪里哪里，基地一共八個營，就屬咱們這女兵營最神秘！以前來檢查工作，誰敢不打招呼就私自進你們女兵樓啊！”梁海曉呵呵一笑，“黃大姐，在我們這些男干部眼里，你們這里就和沙漠里那傳說中的樓蘭古國一樣神秘呢！”
“得了吧，那你們機關干部里不也多的是這‘樓蘭古國’的女婿嘛！”黃雯雯扶著腰，頗為費勁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扯著嗓子向門外大喊一聲：“陸小強，陸小強，去把孔副營長和幾個連隊干部召集到黨委會議室，九點鐘開個會！”只聽外面一個稚嫩的男聲答應了一聲：“是，營長！”
她轉(zhuǎn)身一笑：“你來了就好，過段時間我就可以去生孩子啦！”
當梁海曉在黨委會議室見到圍著桌子坐了整整一圈戴著口罩的女干部時，他的頭都大了。他從沒感覺到自己這樣窘迫過，倒是黃雯雯大大咧咧地說：“哎，姑娘們，還戴著口罩干嘛？趕緊摘了讓梁教導員認識一下你們?。 庇谑谴蠹壹娂姲芽谡终聛?，黃雯雯便開始一一介紹起來：“這是咱們副營長孔瑞芬，老家山東的，孔夫子的后人；這是一連連長武美美，武漢姑娘；這是一連指導員孫薇薇，重慶妹子；這是二連連長余健康，北京大妞；二連指導員韓曉，老家在甘肅天水……”一個營兩個連四個連隊干部，再加上黃雯雯和孔瑞芬，六個女人花團錦簇、眾星捧月般圍著梁海曉，也不知是誰的香水味格外濃烈，一直刺激著他的鼻子，讓他感到更加眩暈和恍惚了。第一次和這些女同事見面，他只記住了兩個人，一個是一連連長武美美，她的皮膚很是白皙，感覺像是撲了粉，還有一雙明顯就是粘了假睫毛的撲閃撲閃的大眼睛，讓他嚴重懷疑香水味就是從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另一個就是副營長孔瑞芬，她長得膀大腰圓，站起來個頭有一米八，在遞給梁海曉一杯水的時候，用比男人還粗的聲音對他說了句：“梁教導員，請喝水！”那副壓倒眾生的氣勢，讓梁海曉突然想到了前國家隊女籃運動員鄭海霞。
女兵營里突然來了個男教導員，這個消息不到一個小時就傳遍了整個女兵樓，這還是女兵營自轉(zhuǎn)隸組建以來第一次有了男干部！二月正是基地的訓練空檔期，營里面沒有新兵也沒有學兵更沒有什么緊張的衛(wèi)生培訓任務，有的只是這兩個連隊的六十多名女士官和對這位突然從天而降的男教導員嘰嘰喳喳、議論紛紛，不出幾日，梁海曉依舊是個單身大齡男青年的消息已經(jīng)成為公開的秘密，大家懷著或同情或警惕的復雜心理，小心翼翼地向這位新教導員敬禮、打報告、匯報工作，卻始終無法像面對上一任那位柔聲細語多才多藝的女教導員時那般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談心聊天了！雖然孫薇薇和韓曉不止一次在大會小會上強調(diào)要多配合新教導員的工作，多向新教導員請示匯報，但梁海曉發(fā)現(xiàn)不管是女干部還是女戰(zhàn)士，都不好意思直接到他辦公室匯報工作，有什么事情多是打電話，大概是為了避免男女獨處一屋的尷尬吧，以至于來營里報到的前兩周，他都沒有真正踏進過女兵樓的住宿區(qū)。
當然，這只是剛開始。正當梁海曉因女兵們對自己的陌生和防備，而造成的表面上的風平浪靜而暗自慶幸時，一場突如其來的“事故”就發(fā)生了。也就是從那一次開始，他就對自己辦公桌那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感到莫名的緊張。
二
那天是周六，黃雯雯回駐地家中輪休，孔瑞芬請假外出了，據(jù)說是去相親，只留下梁海曉一人獨自在營部值班。正當他看著馬爾克斯的小說《霍亂時期的愛情》，為著男主角阿里薩對女主角費爾米娜那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暗戀感到唏噓不已時，電話突然響了，里面?zhèn)鱽硪贿B分隊長彭小果的尖銳急促的聲音：“教導員，不好了不好了，我們孫指導員情緒失控了，快哭暈了！”
梁海曉一頭霧水，孫薇薇是個重慶妹子，平時大大咧咧脾氣火爆，不像那種會哭的女孩子??！他趕忙叫上陸小強，讓他和自己一同上樓來到一連。只見孫薇薇的房門緊關，里面?zhèn)鱽黻囮嚦槠锨扒昧饲瞄T，卻沒有得到半絲回應。他大聲說：“孫薇薇，我是教導員！”
屋子里傳來了緩慢挪動腳步的聲音，門開了，只見孫薇薇披頭散發(fā)地站在門口，眼睛腫得和熟透了的兩顆桃子一樣，本來就有點嬰兒肥的臉蛋看起來似乎更圓潤了，地上扔了一地的白色紙巾。梁海曉走進屋子，示意陸小強不要關門，在門口站著。他和孫薇薇相對而坐，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怎么了？這么大個人，還哭成這樣？”
孫薇薇紫漲著面皮，使勁兒搖搖頭：“沒啥事，教導員。”
“沒事哭啥哭？說吧，說出來好受些！”
“沒事就是沒事嘛！您管那么多干嘛！”孫薇薇有些惱火，梁海曉卻依舊不緊不慢地說：“我是你的教導員，不管你管誰？說說到底咋回事，我看看值不值得讓你一個新時代的女軍官哭成這樣?！?/p>
過了好一會兒，孫薇薇才長出一口氣：“跟男朋友分手了！”
“哦？部隊的還是地方的？”梁海曉問。
“部隊的！是我軍校同學！”到底是個直性子女孩，話匣子一打開，孫薇薇便把她和對象從認識、初戀，到談婚論嫁，再到分手的事情一股腦兒全部倒給梁海曉，講到美好回憶的時候自然是無比留戀深情款款，說到斷絕關系的時候又是一陣梨花帶雨泣不成聲，直到最后索性趴在桌上掩面大哭。一直哭了好半天，才漸漸平息下來。
梁海曉輕聲問道：“哭夠了？”
孫薇薇大概也覺得不好意思，身子雖然從桌子上起來了，頭卻不敢抬起來正視梁海曉。倒是梁海曉遞給她一張紙巾，說：“擦擦吧！把心里面憋著的話都說出來，眼淚都流出來，也就好受一點了！”
孫薇薇接過紙巾，使勁兒擤了擤鼻子，梁海曉接著說：“這個男的能主動和你提出分手，就說明他心里還是不夠愛你，真正在乎你的男人，是不會讓女人傷心的！等待只是一個時間長短的問題……”不知怎么，他又想起了阿里薩，但他怕孫薇薇沒有讀經(jīng)典名著的習慣，于是便把話題一轉(zhuǎn)，“再說了，二十七歲的姑娘，正是大好青春的時候，又是眾人羨慕的女軍官，何愁以后找不到個男朋友？”
孫薇薇點了點頭，一句重慶話便脫口而出：“以后再個為這個龜兒子流淚，就是個哈兒！”
梁海曉莫名其妙地問：“你說啥？”
一直守在門口的陸小強說：“教導員，孫指導說她以后要是再為那個男的哭，就是個大傻子！這是我們重慶話?！?/p>
陸小強這一說，倒是把梁海曉和孫薇薇都給逗笑了。就在他起身準備離開時，剛剛外出回來的武美美突然花枝招展地出現(xiàn)在門口：只見她披散著一頭烏黑的長發(fā)，木棉花一般潔白的臉上化著比平時還精致十倍的妝容，亮綠色的真絲連衣裙露著骨感的肩膀，勾勒出年輕女性特有的曲線，晃得梁海曉趕忙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臉上一陣發(fā)燙。
倒是武美美落落大方地走進來，看著浴火重生的孫薇薇，如釋重負地說：“哎，她們打電話告訴我你快哭死過去了，還以為是真的呢！害得我電影看了還不到一半就趕回來了！”
一旁的梁海曉頗為尷尬地說：“好啦，我該回營部了！你們再好好聊聊吧！”
梁海曉走出門，武美美和孫薇薇忙跟在身后。走到樓梯口洗衣房的時候，梁海曉望了一眼洗衣房里密密麻麻花花綠綠的衣物，對倆人說：“這洗衣房里面也太亂了！為什么不晾到外面呢？”
武美美大聲說：“教導員，您可仔細看清楚啊，里面都是我們女同志的內(nèi)衣，晾到外面，您不怕影響營區(qū)形象??？”
梁海曉臉一紅，怎么敢再看第二眼，只是小聲說了句：“里面太潮了，也不衛(wèi)生！”
下樓出門后，望著梁海曉和陸小強的背影，孫薇薇輕聲對武美美說：“其實，咱們教導員人還是不錯的！”
“可惜來錯了地方，非要到咱們這是非長短一堆堆的女兵營！”武美美撩撥了一下遮在她眼前的頭發(fā)，笑嘻嘻對孫薇薇說，“快走，我給你帶辣鴨脖回來啦！”
三
人一旦適應一種陌生的環(huán)境，日子就會變得快起來，而人和人之間的了解與交往，也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變得多起來。轉(zhuǎn)眼間，梁海曉已經(jīng)到女兵營快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中，梁海曉對他手下的這些女將們越來越熟悉，副營長孔瑞芬是個實干家，從小在農(nóng)村長大的她力氣大心眼也大，天天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大家都喜歡跟著她干活，她向梁海曉匯報工作也最勤快，唯一的軟肋就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對象；武美美人如其名，愛美麗愛打扮愛漂亮衣服，幾乎是擦著《內(nèi)務條令》中對女軍人規(guī)定的上限不斷地捯飭自己；余健康是個高干子弟，父母和愛人都在北京，之前總想著調(diào)回北京，可受政策影響遲遲不能實現(xiàn)，所以干工作有點心不在焉；韓曉來自大西北，和武美美正好相反，她從來不注重對自己外表的修飾，一成不變的短發(fā)，不施粉黛的紅臉蛋，皮膚黝黑相貌平平，看著永遠是一副樸實無華的樣子，像極了宋春麗在《烈火金剛》中扮演的那個女戰(zhàn)士金月波，但連里的戰(zhàn)士們都愛和她談心聊天，因為她和聲細語又善解人意，比起看似有些高冷的余連長更有親和力。
從女兵宿舍回來的第二周，在基地交班會上，梁海曉向機關提出要給女兵宿舍購買兩臺大功率的抽濕機，原因是女兵宿舍內(nèi)的晾衣房太潮濕，對女兵的身體健康有害?；刂魅握抡駠犃酥蟊銓α汉蕴岢霰頁P，說他能深入基層進行調(diào)研，心里想著官兵的冷暖，這樣的工作作風值得提倡。一同參加交班的史軍一臉壞笑地看了看梁海曉，挑了挑眉毛豎起大拇指，而政治處的保衛(wèi)干事胡飛卻不以為然地低著頭在本子上寫著什么。胡飛是當初和梁海曉競爭女兵營教導員這個位置最有力的候選人，他們?nèi)艘煌厴I(yè)來到基地，一同到政治處報到，如今梁海曉和史軍都調(diào)了正營，唯獨胡飛落了單，所以他和二人的關系難免透露著些許尷尬。
開完交班會回到營部，陸小強拿著營周工作計劃給他。梁海曉看到周四晚上安排電影觀賞的時候，便隨口問了一句：“大家一般都看什么電影呢？”
“這個也不一定，不過連隊給大家播放的《革命者》《1921》《長津湖》這些，我們都看過！”
梁海曉問：“都是這些主旋律電影嗎？”
“也不一定吧，周末休息的時候也會組織我們看《速度與激情》《復仇者聯(lián)盟》這些動作片！”
“那你更喜歡看哪些電影呢？”
陸小強不好意思地笑笑：“當然更喜歡看美國大片?。∮绕涫锹碾娪?，精彩刺激，看得人熱血沸騰！”
梁海曉笑笑，接著問他：“那些漫威英雄，你最喜歡哪個？為啥喜歡？”
“雷神！”陸小強脫口而出，“長得帥，又有力量！”
“就這些？”梁海曉笑著說，“可我感覺他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
陸小強撓撓頭：“那……您喜歡誰？”
梁海曉說：“我覺得都不錯，各有各的特點吧！不過呢，你要仔細想想，就會發(fā)現(xiàn)漫威的這幾位主角其實都挺有象征意義的。比如鋼鐵俠代表著金錢、權(quán)力和武器裝備，綠巨人代表著現(xiàn)代科技和強大力量，幻視代表著人工智能……”
陸小強壓根就沒想到梁海曉對漫威英雄還有研究，驚訝地大張著嘴巴：“教導員，您太厲害了！您說的這些，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
梁海曉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兒，便拿起筆在周工作計劃“影視鑒賞”那一欄添了一行字：觀看法國電影《放牛班的春天》。
女兵營統(tǒng)一組織大家看法國電影，這在基地還是有史以來第一遭。更“離譜”的是，第二周全體女兵又接著看了美國電影《死亡詩社》和印度電影《三傻大鬧寶萊塢》。
這讓黃雯雯沉不住氣了。一天下午在營部辦公室，她悄悄對梁海曉說：“梁教導員，你最近讓女兵們一個勁兒看外國電影，是個啥意思呢？人家機關領導那邊可都有反映了，說咱們這邊讓女兵們接受西方資本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洗腦教育呢！”
這還是梁海曉來女兵營報到后，黃雯雯第一次這么嚴肅認真地跟他說話，可梁海曉卻笑了：“是不是咱們政治處劉主任說的？他就是個老古板！”
“可你總讓女兵們看這些國外的電影，到底是為什么呢？我們看點國產(chǎn)的主旋律電影不好嗎？”
“這都什么年代了呀，還不能接受看外國優(yōu)秀影視作品？習主席都說了，我們堅持和弘揚中國精神，并不排斥學習借鑒世界優(yōu)秀文化成果！黃大姐，我讓大家看這些電影，肯定是有我的目的呀！這樣吧，明天周四，輪到我給大家上大課了，您可以去聽一下，就知道我給大家看這些電影的用意了?！?/p>
黃雯雯將信將疑，也不知道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只是嘆口氣：“反正思想政治教育是你們政治干部主抓的事情，我只是好意提醒你一句啊！咱們這幫女兵的思想可活躍著呢，出了問題可是要追責的?！?/p>
梁海曉只是笑笑，并沒有再多說什么。
四
周四下午，梁海曉為全營官兵上課。
他的課件很是醒目，直接用了《放牛班的春天》《死亡詩社》和《三傻大鬧寶萊塢》的海報，授課題目是《點燃一盞燈 照亮一段路——做好新兵“靈魂”的擺渡人》。梁海曉先是提問了幾個女同志觀看這些電影后的感受，聽了大家的回答后，他對大家說：“同志們，讓大家看這三部電影，是因為這三部電影都和教育有關，而我們的工作也和教育有關。我們在座的每一名同志，其實都是一名教育工作者，而好的教育從來都不是強迫灌輸，而是啟發(fā)個體的自覺，變被動接受為主動認同。這三部電影，從三個角度闡述了如何做一名優(yōu)秀的教育工作者。下面，我就帶著大家一同從電影中尋找?guī)П馈?/p>
隨后，梁海曉以《放牛班的春天》為例，講要善于發(fā)現(xiàn)每個新兵的特長愛好來調(diào)動大家的積極性；以《死亡詩社》為例，講優(yōu)秀的帶兵人要懂得通過新兵都感興趣的方式來凝聚兵心、增進團結(jié)；以《三傻大鬧寶萊塢》為例，講好的入伍教育是要最大程度地啟發(fā)新兵對學習的興趣，調(diào)動新兵自主學習的積極性。因為大家前期都看過這些電影，所以梁海曉講到的片段和內(nèi)容對大家而言都很熟悉，骨干們聽得津津有味，倒是坐在最后面的黃雯雯因為對電影內(nèi)容陌生而一頭霧水，但當她看到所有人都被梁海曉的授課所吸引時，還是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心下暗服這個教導員還真有一套自己的東西！
臨近授課結(jié)束時，梁海曉語重心長地對大家說：“同志們，還有不到一周的時間，新兵就要從四面八方來到我們新兵營，開始她們軍旅生涯的第一站了。我們帶得好不好，直接關系著她們?nèi)蘸蟮某砷L發(fā)展，希望大家能把我今天講的這些內(nèi)容融入到帶兵工作中，真正讓大道理變成你們的實踐經(jīng)驗，帶出優(yōu)秀的新兵！”
人群中爆發(fā)出陣陣掌聲，所有人都覺得這堂課別出心裁，尤其副營長孔瑞芬，更是把雙手都拍紅了，敬佩之情從她的眼中流露出來。
梁海曉終于憑借著一堂影視教育課贏得了女兵們的認可。再加上他和機關提議給女兵們買的抽濕機已經(jīng)到位，更讓大家覺得這個新來的男教導員是個細心人！
隨后的日子里，女兵們都在忙著準備迎接新兵的到來。按照上級指示，新兵要在來隊報到后的兩周內(nèi)進行封閉式管理，吃喝拉撒都要在宿舍內(nèi)解決，班長也要和新兵同吃同住，在此期間對新兵進行一些入伍的基礎訓練和常識教育。閑置了兩個月沒用的宿舍，要全部進行一次徹底的大掃除。除了余健康，其他三個連干部都是親自帶著大家干活，尤其是韓曉，更是什么臟活累活都沖在最前面，似乎從來沒有疲倦的時候，盡顯西北女人的勤勞樸實，這讓梁海曉很感動。誰說女子不如男？女兵營干活的積極性，一點也不比男兵差呢！完成新兵宿舍整理任務比計劃的時間整整提前了三天，周五基地章主任和熊政委帶著機關干部來視察女兵營的新訓準備情況時，兩位領導都感到很滿意。熊政委指著黃雯雯的肚子說，當初挑選干部的時候還有點擔心，這下小黃同志可以放心去生娃娃啦！黃雯雯倒是沒有絲毫靦腆，笑著對政委說：“首長您是伯樂，為我們挑了一匹好馬！今天晚上我也可以輪休回家，睡個好覺啦！”
就在梁海曉以為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時候，那天深夜里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再次打破了他的美夢。電話是孔瑞芬打來的，只聽她急促地對梁海曉說：“教導員，韓曉肚子不舒服，需要立即派輛車去醫(yī)院！”
“怎么會突然肚子疼？”
“哎呀！您不知道她剛剛懷孕嗎？估計是這幾天干活動了胎氣吧！”
梁海曉突然想起來他剛報到時聽大家說過韓曉剛休婚假回來，要是按日子算，懷孕最少也有一個多月了！他忙讓孔瑞芬親自陪韓曉去醫(yī)院，并隨時給他報告情況。
放下電話，他就打電話給營部，讓陸小強拿著人員基本信息登記表過來一趟。陸小強揉著惺忪的睡眼走進梁海曉的辦公室，將一沓資料遞給梁海曉，梁海曉忙翻開韓曉那一頁，只見她愛人是西藏邊防部隊的一名上士。梁海曉問陸小強：“韓曉的愛人怎么是邊防部隊的士官？”
“因為韓指導員選調(diào)到基地前，他們是一個單位的戰(zhàn)友呀！”陸小強不解地望著梁海曉，“條令里面也沒有規(guī)定，說女干部和男士官就不能談戀愛?。 ?/p>
梁海曉擺一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好了，你去休息吧！”
陸小強走后，他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前，突然感到非常地自責。平時老實憨厚、平易近人的韓曉，卻從來沒有單獨和他匯報過思想，而他也沒有主動找她談過心，因為他覺得韓曉是個讓人放心的好同志，思想上不會出什么問題。就是這樣一個老實人，在自己懷孕的時候沒有向組織提出過任何需要特殊照顧的要求，她很可能早就出現(xiàn)了身體的不適，但卻依舊堅守在崗位，只因為她能干而連隊也需要她！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一名邊防軍人的骨肉，梁海曉當然知道邊防軍人和家人團聚的機會彌足珍貴，也很清楚他們愛情的結(jié)晶是多么來之不易！如果韓曉的孩子有什么閃失，對他們夫妻來說將是多么巨大的打擊??！而他這個教導員對這件事情也應該負有直接責任！
他越想越覺得愧疚，望著墻上的掛鐘滴答滴答地走著，他的心也跟著越來越煩躁，眼睛不時瞟向桌上的手機，而手機卻始終沒有響。
直到清晨五點鐘，手機才響起來，已經(jīng)趴在桌子上睡著的梁海曉突然清醒過來，忙接通電話，看也沒看來電顯示就著急地問：“韓曉的情況怎么樣了？”
“還好還好，問題不是很大，需要休息一段時間！”孔瑞芬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雖然依舊粗聲粗氣沒有半點女人味兒，卻讓梁海曉感到無比動聽悅耳。
五
那天上午，梁海曉把余健康叫到辦公室，本來想借著韓曉出情況的事情批評她一頓，讓她放下大小姐的架子，主動分擔一下連隊的工作?？蛇€沒有說上三句話，余健康的眼圈卻突然紅了，她嗚嗚咽咽地對梁海曉說：“教導員，我知道在你們眼中，我是首長家千金，大城市來的嬌小姐，啥活也干不了！可我的苦……你們……你們誰知道呀！韓曉她至少還能保住孩子，還有個指望，我呢？我都三十歲的人了，卻總也要不上孩子，和老公做人工……做了三次……都流了！嗚嗚嗚……”
梁海曉突然意識到余健康是想說“人工授精”，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一定不好意思和一個大男人說出口。
余健康接著說：“我為啥一直想調(diào)回北京，就是想著趁我們都年輕，趕緊和老公要個孩子啊！您看看咱們黃營長，過了三十才考慮要孩子，這么多年才要上，但大齡孕婦多難受??！我可不想當大齡孕婦。我倆都非常喜歡小孩兒，特別希望能有個屬于我倆的孩子，但一直要不上。嗚嗚嗚……”
望著哭得一塌糊涂的余健康，梁海曉開始后悔自己來女兵營的決定——要是他早知道要面對這么多女人才會遇到的麻煩事，那他一定不會來當這個教導員?？伤吘箒砹耍谄湮痪鸵\其政，于是他無奈地對余健康說：“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別哭了！”
“再說……再說，韓曉懷孕的事情，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她之前從來沒跟我說過?！庇嘟】翟娇拊絺?，白皙粉嫩的臉上綻出朵朵晶瑩的淚花，“要是……要是我知道她懷孕了，我……我肯定不會讓她累著?。《际恰际恰?，失去孩子的滋味我……我最能理解了……嗚嗚嗚……”
“你們平時不溝通嗎？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梁海曉被余健康的哭聲攪得腦仁疼，“好啦好啦，你真的別再哭了！算我求求你！”
“她是黨的好干部，領導心中的先進典型，大家眼中的積極分子，平時哪里會跟我說這些俗事嘛！”余健康撇撇嘴，總算止住了她的哭聲。
“哎，這回你也知道她懷孕了，是咱們的重點保護對象，以后該怎么辦，你自己知道了吧？”
余健康擦了擦掛在臉頰上的眼淚，一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點了點頭：“嗯，要多照顧她，自己多干活！”
“知道就好！”梁海曉長舒一口氣，“好了，你的情況我也了解啦，以后會找機會給機關反映的！”
“不要啦！”余健康的臉突然一紅，著急地說，“這么丟人的事情，我可不想搞得眾人皆知！教導員，你可要替我保密??！”
“好，好！我替你保密！”梁海曉無奈地聳聳肩膀，心下暗想：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針！
六
孔瑞芬?guī)еn曉從醫(yī)院回來后，在連長余健康的帶領下，二連所有骨干就像看護國寶大熊貓一樣對韓曉精心照拂細心呵護，生怕再有一點閃失。梁海曉看到這種情況很是滿意，但卻苦了韓曉：從小在農(nóng)村長大的她，天生就是個閑不住的人，她還真不習慣這種天天養(yǎng)尊處優(yōu)無所事事的生活狀態(tài)。最后，在她的強烈要求下，余健康才同意讓她和文書一同整理新兵的報到材料——雖然是坐在辦公室里干活，卻總比沒什么事情干要好多了。
過了三月份，新兵們陸續(xù)來報到了，平時安靜的營區(qū)突然變得熱鬧起來，雖然大家都在班排隔離，每天清晨卻能清晰聽到新兵們喊口號練隊列的聲音。在梁海曉的耳朵中，這種聲音就像雨后拔地而起的春筍，生機勃勃。
早春三月，氣溫回暖，雖然樓前那棵銀杏樹的枝條似乎比先前綠了很多，但依舊春寒料峭，石冷風涼。梁海曉每天都會去食堂看看新兵的伙食如何，他怕飯菜在送飯路上涼了，就讓營部在被裝倉庫找到幾條新被子蓋在送飯車上。這一切都被黃雯雯看在眼里，她身子一天比一天沉，卻一直在推遲休假的日子，其實她是擔心梁海曉第一次搞新訓工作不熟悉流程，如今看來，她大可以放心了！
那天在營部，她遞給梁海曉一張休假審批單，笑著說：“教導員同志，請您給我簽字吧！”
梁海曉驚訝地問：“要生了？”
“非要等生了才休假??！”黃雯雯假裝一臉不高興地說，“難道你要讓我把孩子生到女兵營嗎？你會接生嗎？”
梁海曉臉一紅：“黃大姐，看您說的！”
黃雯雯又笑了：“逗你的！不過離我的預產(chǎn)期也就幾天了。我是個高齡產(chǎn)婦，這一胎還是個臀位，所以還是保險點好??！我想著提前住院觀察觀察，孩子他爹也休假回來了，可以陪著我一起生產(chǎn)?！?/p>
“那就好，不過這一休，半年多就過去了吧！”梁海曉在假條上簽名后，遞給黃雯雯，“這半年女兵營就沒營長了！”
“何止是半年？還有一年的哺乳期呢，女軍人在哺乳期間，是不用值夜班的，每個工作日還有一個小時的哺乳時間呢！不過你放心，我不在了還有小孔呢，可以讓機關給她下個代理營長的命令！”
“想想也真夠辛苦！又要上班又要奶娃娃！”
“所以說，當女人難，當女軍人更難！”黃雯雯嘆口氣說，“當個女營長更是難上加難！所以你要多為我們女同志考慮一些現(xiàn)實問題??！”
“是啊！”梁海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休完產(chǎn)假，您還要回來繼續(xù)干營長嗎？為什么不調(diào)個機關的崗位呢？這樣照顧孩子也方便?！?/p>
“你看咱們基地還有合適的女營隊干部嗎？”黃雯雯說，“小孔是去年才提的副營，肯定沒法接；機關那幾個女同志，哪個是帶過兵的？我怎么也得干到小孔能接班的時候呀！”
“哎，您可真是敬業(yè)的典范！”梁海曉由衷地說，“我們在機關的時候天天說要宣傳典型，原來典型就在身邊都看不到！”
“那還不是你們宣傳部門有眼無珠??！”黃雯雯笑著說，“那下一步把我樹成典型的重任，就交給你啦！”
“沒問題，這是我的專長，我可是搞宣傳出身的！”梁海曉確實沒有吹牛，他在政治處主管了五年宣傳工作，年年基地的新聞發(fā)稿數(shù)在兄弟單位中都是第一。
“哎，不過說真的啊，你現(xiàn)在更應該考慮的是發(fā)揮你們宣傳工作的心理服務功能。咱這女兵營經(jīng)常出現(xiàn)心理有問題的新兵，每年因為心理退兵都要走好幾個呢！”
“這么多??！”
“是啊，新兵訓練總要有個適應期，有的人可能天性自由受不了拘束，環(huán)境一變心理就跟著發(fā)生變化，要是及時開導開導能解開心結(jié)還好，就怕那種一根筋走到底的。主要還是現(xiàn)在的小孩心理承受能力太脆弱了！你要讓骨干們加倍留意，早發(fā)現(xiàn)苗頭早處理。”
梁海曉點點頭：“好，等她們解封后，我就聯(lián)系咱們軍隊相關醫(yī)院的專家們來營里給大家做個授課輔導，順便教一下骨干們怎么及時發(fā)現(xiàn)新兵的心理問題以及如何做好早期干預。您看咋樣？”
黃雯雯對他豎起大拇指：“你這個教導員，真是越來越會當了啊！”
七
自從黃雯雯休假走了以后，梁海曉便更加忙碌了。前來報到的新兵越來越多，每報到一名新兵就要第一時間做好人員底數(shù)的登記，為新兵辦理各種關系，發(fā)放學習資料和被裝，有時候還要根據(jù)新兵的隔離期限進行宿舍調(diào)整。幸虧還有個副營長孔瑞芬在身邊幫忙，大大減輕了梁海曉的工作量。由于工作上的關系，倆人單獨接觸的時間也越來越多了。以前梁海曉總覺得孔瑞芬是那種性格大大咧咧毫無心眼的女孩子，幾件事情下來后，他才發(fā)現(xiàn)孔瑞芬的心其實也蠻細的，比如她會考慮在新兵的床頭制作一張床頭卡，上面寫著新兵的基本信息和新訓目標；她還會琢磨網(wǎng)格化管理期間女兵的洗澡問題，自己列出一張錯峰洗澡的表格，里面詳細到了每個班的洗澡時間……梁海曉打趣她是粗中有細的“女張飛”，她則回敬梁海曉是絮絮叨叨、啰哩啰唆的“唐三藏”。
四月中旬，基地通知讓每個營報一名政治指導員參加上級組織的政治教員比武。梁海曉拿到通知后，突然意識到這個任務只能交給孫薇薇，但一想到她那口帶著辣子味的重慶普通話，他希望奪勝的信心就頓時少了一半。但他也不能讓正在保胎的韓曉去參加，一來怕她耗費太多精力去準備授課而影響了身體，二來其他單位看到女兵營派個大肚子的孕婦參加比賽面子上也掛不住。
當他把這個任務交給孫薇薇時，孫薇薇倒是愉快接受了，梁海曉給了她一周的時間準備授課稿，題目自定，內(nèi)容自定，授課方式自定，只要講得生動有趣就行！
望著孫薇薇離開營部的背影，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孔瑞芬突然說話了：“梁教導員，我勸你可別抱太大希望，這個孫薇薇愛說大話，別看她答應得痛快，真搞出來不一定能達到你的標準要求呢！”
梁海曉笑了：“那不行你上？”
孔瑞芬說：“我上更不行。我還是更擅長舞槍弄棒抓訓練！我可搞不了你們這些文縐縐的東西?！?/p>
“現(xiàn)在各級都強調(diào)軍政崗位互換，你也要全面發(fā)展?。 ?/p>
“今后我會慢慢學習的！尤其是多向您這樣的專家學習！”孔瑞芬?guī)е绨莸恼Z氣說，“梁教導員，你上次講的那堂課確實很好，大家都說你才華橫溢呢！你是怎么達到現(xiàn)在這個水平的??？”
“我？”梁海曉自嘲道，“用現(xiàn)在流行的話說，我就是個‘小鎮(zhèn)做題家’，只不過平時愛看看閑書和電影罷了！”
“那也很了不起啦！能從電影中講出那么多道理。不像我們，看個電影就當成是娛樂了，從來沒想過還能學到知識呢！”
“古人云，‘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其實電影也是如此啊，電影所蘊含的教育內(nèi)容太多了！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是很喜歡刷什么抖音、短視頻嘛？就是因為視頻載體對人的思維產(chǎn)生的影響更直觀、更具象、更有吸引力！”梁海曉笑著說，“你們女孩子，還愛看綜藝節(jié)目吧！比如什么《乘風破浪的姐姐》《披荊斬棘的哥哥》……”
“哎呀梁教導員，我發(fā)現(xiàn)你知道的還蠻多嘛！”孔瑞芬驚訝地說，“連‘浪姐’都知道！我還以為像你這個年齡段，估計也就是看看《星光大道》《非誠勿擾》之類的綜藝節(jié)目呢！”
“我這個年齡段？我不也才比你大個三四歲嘛！搞得我好像是老年人一樣！再說，我可從來不看《非誠勿擾》這樣的相親節(jié)目，那么短時間內(nèi)就要做出關系一生的決定，簡直兒戲一樣！”
“那么……那你覺得怎樣的婚姻才是完美的呢？”
“當然是建立在愛情之上的婚姻才是好的婚姻啊！比如毛姆的小說《面紗》中，凱蒂根本就不愛沃爾特卻嫁給了他，即使沃爾特那么深刻地愛著凱蒂，最終換來的也只是凱蒂良心上的感動而非內(nèi)心深處的愛情??！”梁海曉若有所思地說，“只有相互欣賞彼此尊重真正理解，才能成就一段好的婚姻！”
“哦……”孔瑞芬突然低下了頭，梁海曉卻并沒有留意到她臉上悄悄泛起的一絲紅暈。
八
那天下午，營部的女文書武銀歡把新兵報到花名冊遞給梁海曉，梁海曉看到兩個連的兩百三十六名新兵都報到了，長舒了一口氣。接下來的日子，就是等待了！馬上就可以正式展開為期四個月的新兵訓練了，之后就是把這些訓好的衛(wèi)生專業(yè)女兵們平平安安送往各個部隊……
就在梁海曉還沉浸在對未來的構(gòu)想中時，武銀歡突然慢吞吞地說：“教導員，我有一件個人的事情，想向您匯報一下！”
梁海曉望著武銀歡，點點頭示意她繼續(xù)說。武銀歡本來是一連二分隊的隊長，因為前年剛生了孩子，還在哺乳期，每天晚上需要照顧娃娃，便留在營部幫幫忙。她會有什么事情呢？
“我的哺乳期馬上就要到了，基地的營房助理通知我交還現(xiàn)在住的士官公寓。我想……我想再延期一段時間，可以嗎？” 武銀歡有些難為情，臉都紅了。
“按規(guī)定女軍人的哺乳期到了，是要回到連隊參加正常工作的！這個恐怕有點難啊……再說咱們營這么多的女同志，要是以后生了孩子都要延期借住，基地也沒這么多公寓房??！”
“我孩子太小了，而且她身體不太好！上周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她有先天性心臟病……”武銀歡的眼圈突然紅了，聲音哽咽地說，“孩子她爸爸在邊防部隊，根本就沒時間照顧她，他父母在農(nóng)村鄉(xiāng)下，平時還要種地干活，我爸爸去世早，這邊就我媽媽和我倆人帶著孩子……要是回老家，我怕我媽媽一個人看不過來……”
梁海曉嘆口氣：“你也不容易??！”
“教導員，您放心，只要能讓孩子留在營區(qū)，我回到連隊后肯定好好帶兵！”
梁海曉望著她一臉堅定的樣子，突然意識到要是讓她們母子分離，她肯定也無法安心干工作；但如果要延期借住士官公寓，又違反了規(guī)定……他又想起了黃雯雯休假臨走前和他說過的話：當女人難，當女軍人更難！要多為女同志考慮一些現(xiàn)實問題！如果是黃雯雯，她會怎么解決這個問題？猶豫了不到一分鐘，梁海曉便對武銀歡說：“你先住著，要是營房助理再來找你，你就讓他跟我說！還有，這次新訓任務已經(jīng)開始了，每個崗位的骨干都已分好，這個周期你就先留在營部幫忙吧！還是要抓緊時間給孩子看病。”
武銀歡一臉感激地說：“謝謝您，教導員！”
送走武銀歡，梁海曉突然想起今天是孫薇薇交作業(yè)的日子，便給孫薇薇打了個電話，讓她來辦公室。
在等孫薇薇來辦公室的這一會兒時間中，梁海曉想起自己剛來時沒有一個女同志走進他辦公室匯報工作的情景。而現(xiàn)在，所有女同志遇到問題后都會第一時間跑來找他，他幾乎成為這些女同志的“知心大哥”，自己竟真的混進了這支“脂粉隊伍”中……一想到這里，他便得意地笑了笑。
當孫薇薇把她精心準備了一周的授課稿遞給梁海曉時，梁海曉掃了一眼大標題便泄了一大口氣，花了幾分鐘翻看后面的內(nèi)容后，使他更加相信孔瑞芬的話果然沒錯，梁海曉還真是高估了孫薇薇的能力。
“這些內(nèi)容，要是講給你聽，你喜歡聽嗎？你現(xiàn)在是去參加比武，是要在最短時間抓住評委的眼睛和心！這樣講肯定是不行??！”梁海曉說，“你看你這題目，‘要做新時代奮斗的青年軍人’，雖然中規(guī)中矩卻老氣橫秋。還有你這幾個大標題，都是授課稿中千篇一律的詞句，內(nèi)容更是大道理連篇、小道理不斷，引用的幾個事例也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例子……”
孫薇薇越聽越來氣，感覺自己的自尊心備受打擊，眼睛里也幾乎要迸發(fā)出憤怒的火花來。梁海曉似乎也覺察到自己說話的方式太過直接，便慢下來說：“其實你授課的主題挺鮮明的，就是講青年人要奮斗，但要換個方式來說，要用你們年輕人的方式來說?！?/p>
“躺平？”孫薇薇突然蹦出兩個字來。
“對，這個詞可以！我們就是要向‘躺平’說不！還有，你們女孩子不是老愛說什么拍照要占‘C位’嗎？”梁海曉笑笑，“要把奮斗也擺在人生的‘C位’，是不是？”
“有啦！”孫薇薇大叫一聲，“向躺平說‘NO’，讓奮斗的青春搶占人生‘C位’？”
“好！這個題目有點意思，也霸氣！”梁海曉豎起大拇指，“你看，這樣題目不就好多了嗎？一樣是講奮斗的，但聽課的人肯定會被這個題目吸引！”
“光有標題有啥用呀！不成了‘標題黨’嘛！”孫薇薇皺起眉頭，“內(nèi)容和形式才是重要的呢！”
梁海曉沉思了好一會兒，突然問孫薇薇：“你平時都喜歡看啥電影呢？”
孫薇薇說：“我沒有啥特別喜歡看的電影啊！武美美倒是很喜歡看電影，只要外出她肯定跑電影院里去。”
“那你就問問武美美，她喜歡看什么電影，或者問問你們連的新兵喜歡看什么！”
“這些和講課有關系嗎？”孫薇薇不解地問。
“當然有關系啊！”梁海曉說，“你看，你的普通話不是很好，所以講課的時候盡量減少你自己說話的時間。如果我們弄個影視教育課，圍繞你講課的這個主題多插入一些相關的電影片段，這樣既豐富了課堂的內(nèi)容，又可以減少你說話的時間，勝出的幾率就會大大增加！”
“教導員，您這是表揚我呢還是批評我呢？”孫薇薇白了梁海曉一眼，梁海曉卻笑著說：“革命軍人要敢于承認自己的短板，這樣才能獲得更大的進步空間嘛！”
“好吧，算您有理。但是要截視頻的話，做課件會很麻煩的！”孫薇薇有些擔心地說，“我怕這么短的時間里準備不出來??！”
“那就讓陸小強來幫你，他剪輯技術(shù)很厲害！”梁海曉說，“上次我課件里面的片段就是他剪輯的，而且你們還是重慶老鄉(xiāng)，溝通起來也方便！”
于是，梁海曉把陸小強叫來，陸小強十分開心地接受了任務，并且提出了很多可以講述“奮斗”的電影，甚至把去年剛剛上映的動畫片《雄獅少年》都搬了出來。孫薇薇哪里看過這么多電影，饒有興致地聽著陸小強介紹，時不時還冒出一句重慶話來夸贊他?？粗鴤z人迅速達成的默契，梁海曉松了一口氣，看來政治教員比武的事總算有了點眉目。
……
（全文見《解放軍文藝》2022年第1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