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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時間的支流 近處的語法——論《北流》
來源:《中國當代文學研究》2023年第3期 | 何平  2023年07月07日16:27

內容提要:包含林白此前《一個人的戰(zhàn)爭》《寂靜與芬芳》《致一九七五》以及《北去來辭》等諸多文本信息的《北流》,并非它們的終點,亦非它們的集合,而是與它們同在“時間的支流”中。《北流》的寫作表明,一個對“自己”的重視持續(xù)了四十年的寫作者所能達到的邊界,不在于最終,而在于又一次,即寫作者通過又一部重視自己的作品,讓多少或曾經或現(xiàn)在、或虛構或非虛構的自己,得以被同時召喚。某種意義上,從體現(xiàn)在有別于北方方言抗辯意味的北流語法,到體現(xiàn)在有別于《北流方言詞典》的《李躍豆詞典》,其都在不斷實踐和推進林白重構“近處”語法的理想,即如何不依靠任一種遠方,依舊能夠講述自己。

關鍵詞:林白 《北流》 時間 文學語法

“鬼門關”、火車,或時間的支流

在《北流》(《十月·長篇小說》,2021年第4期首發(fā),長江文藝出版社2022年版)中,少時與羅世饒意外相識,并留予羅世饒日記、《水經注》與《西域語大辭典》的姨丈陳地理,他曾投入十一月的河水中,尋找“時間的支流”。陳地理告訴后來將他救起的羅世饒,在“河底的裂縫”①存有一條通往類乎平行時空的通道。羅世饒是李躍豆的表兄,陳地理與李躍豆亦屬近親。1992年,林白個人寫作的早期,另一篇以北流地名為題的小說《安魂沙街》以林白的小名“湄”為名的神秘女子,業(yè)已在河流的“冥府的入口”處,通過“世界上的水”的“周而復始,彼此相通”,②來向名為“林”的主人公展示了一場得以接通往昔的儀式。“林”看到自己二十多年前于河邊洗衣而被沖走丟失的玫瑰紅上衣,重新自上游漂浮而來。名字有時包含著比喻,就像同名的林與湄不知誰才是被“虛構”③的一樣,以“地理”為名的陳地理在他莫名消失在精神病院之前,煙盒上留下的卻是諸多用鉛筆畫就的天文符號,就像篇末姨婆“嘟囔”的“異辭”——“天文對地理”。④頗有意味的是,天與地的折疊,亦構成林白的“人文地理”⑤,即那個有時也被稱作“天門關”的“鬼門關”。

中國地理的鬼門關,是北流與玉林之間天然形成對峙的兩塊巨石。古時人遷謫至此關隘,往往“十去九不還”⑥。而在林白那里,它首先以河流的形式存在。譬如在《北去來辭》(2013)中,聞及文友提起鬼門關,海紅便“突然聽到了水聲喧嘩”,⑦隨即又恢復寂靜。就制造美感效果而言,鬼門關可能發(fā)出的聲響,確比它立在那里的石頭形象更為關鍵更有意味。事實上,河流與鬼門關的勾連早就出現(xiàn)在林白的另一篇小說《青苔與火車的敘事》(1994),小說的主人公老黑將流經北流的那條名為“圭”的河,即圭江河,按其諧音講述為一條“鬼河”,并認為“冥府的入口處可能跟這條河有關”⑧?;蚺c此相關,在《北去來辭》,北流也被寫作“圭寧”,按照“圭”的諧音,亦即“鬼寧”。在這里,“鬼寧”乃是一種主謂結構,意味著希望逝者得到安寧,它與林白所題的《安魂沙街》乃是同構的。沙街是林白十九歲之前在北流的主要居處,所謂圭寧“鬼寧”即為沙街“安魂”。

從地方風物到借此招魂,這是一套用來表現(xiàn)人類將其情感投射到外部那個巨大世界的文學象征系統(tǒng)。我們熟悉的林白同代人小說家莫言的“紅高粱”,或是比林白晚一個代際的畢飛宇的“平原”,都是這種象征系統(tǒng)意義上的。然而,與“紅高粱”或是“平原”不同,在林白,鬼門關的構形更富于變化,就像《北流》尾章的最后于圭江河中若隱若現(xiàn)的“蛟”。這種在形態(tài)上變化多端、傳說中的生物,有時是蛇,有時是魚,有時也會幻化成人形。⑨河流以外,火車亦是類似鬼門關的寄所?!兑粋€人的戰(zhàn)爭》(1994)中,林白曾多次將“河流總是地獄的入口處”寫入其小說,而又多次寫在城市“地鐵深處某個幽黑的洞口”⑩尋找這一入口。《北去來辭》的海紅也曾將她所乘的北上的火車視作“另一種形式的鬼門關”11?!拔簿怼保<t在被隧道包裹的車廂中,看見了諸如生父柳青林、姨母章慕竹及其子、外婆陳碧薇、縣醫(yī)院的老助產士劉雅琴、縣文藝隊的女演員姚瓊以及曾經的生活伴侶史道良等北流故人。在這里,故人既是故鄉(xiāng)之人,亦是亡故之人。與后來《北流》中的陳地理一樣,《北去來辭》中的海紅亦言及“時間的支流”。在海紅看來這趟列車“不是普通的列車,它處在時間的支流里”12。

值得注意的是,火車之所以能夠與河流一同承載鬼門關的意義功能,可能與鐵路北上的方向有關?;疖嚤鄙鲜橇职椎木衤肪€圖之一。因為,與大多向南而流的河相反,流經北流的圭江河正是一條向北而流的河?;蛞驗榇?,關乎鬼門關的咒語,往往在主人公們返回北流也即向南的火車上失效?!肚嗵εc火車的敘事》中,回家探病的老黑飽受擁擠之苦,甚至因此新患了“火車恐懼癥”13,《北流》,李躍豆亦在表明自己“去別處喜歡火車”后,旋即說明“返鄉(xiāng)”,“總還是坐了飛機”。14《北流》開篇,寫一次有組織的“作家返鄉(xiāng)”活動,應該是現(xiàn)實世界向小說的轉場。關于這次真實的“作家返鄉(xiāng)”,林白有詩和日記發(fā)表,即《和朋友去北流南部》(2016)與《北流六日記》(2017)。據《北流六日記》記錄,林白曾受《廣西文學》“重返故鄉(xiāng)”欄目之邀請,去她1975年至1978年插隊的故地北流六感“看看”。15同行的諸文友大多是林白的文學后輩,他們年齡相仿,除了河北的李浩(1971)和西北的弋舟(1973),亦有北流籍的梁曉陽(1971)和朱山坡(1973)。有意思的是,不知道是不是主辦方有意安排,還是實屬巧合,李浩和弋舟自北方來。

在那篇《關于朱山坡》的短文中,林白同時啟用了鬼門關與火車的文學語法。她想象這位與自己在“鬼門關”的地理位置上“幾乎重疊”的年輕人,究竟“需要走多長時間才能到達北京”。16從一地到另一地,時間并不是均質的,坐火車慢而坐飛機快,過去慢而現(xiàn)在快。對生于1973年的朱山坡出生地的時空丈量,林白也是以北京作為參照系,但有意思的是,林白沒有使用“當下”朱山坡的時間計量刻度,而是返回到比朱山坡出生時間還早的1960年代,細致地數(shù)出從玉林到北京的鐵路交通節(jié)點,“在玉林等候大半天然后坐上開往衡山的火車。有時要先到柳州,到柳州之后轉車到衡山,衡山再轉車到武昌,之后到鄭州再轉一趟車”,計算出時間,“如果順利,要走上三天三夜,如果不順利,那就要走上一個星期”。17通過將交通時耗拉長,也即通過增加時間的方式,林白擴張了北流與北京之間的空間距離?!案鐣r更慢”,意味著更早時“邊陲離中心更遙遠”。18林白曾經在某次研討會自述:“玉林有火車,我們北流沒有,凡對遠方有夢想的少年,都會把到玉林看火車,看成一個很重要的事情……這是對遠方的一種夢想?!?9遠方的“遙遠”需要用坐也坐不完的火車,也即火車的“無盡”20來想象。

1960年代的北流到北京的鐵路,不僅是《北流》中寫《從南疆來到天安門廣場》抒情長詩的賴勝雄1960年代的求學之路,也是林白自己“從北流到南寧,從南寧到武漢,最后來到北京”21用盡三十多年所走的人生之路,包括在北流的十九年、在武漢的四年以及在南寧的八年。因此,也許可以理解《北流》中的李躍豆才會“奇怪地不愿意坐飛機”,即便“高鐵四通八達”,李躍豆有時也會選擇“坐慢車”。22人生的旅程與關乎速度的現(xiàn)代主義美學似乎總有所背離,不愿快起來的路程,某種程度上來說,亦是林白或者李躍豆無法壓縮的人生。也是在這一意義上,《北流》正是直面這種不可壓縮性的文學書寫。

從“自己”到“自己的“支流”

直面的方式,亦是編織的方式。在一個以“無盡”為方式,重新編織過的空間里,其實很難有所謂的“壓縮”?!侗绷鳌分埃职姿坪鯖]有哪一部小說如此強調“無盡”,無論長篇還是短篇。當諸如“萬物皆數(shù)”或是“數(shù)學是一切知識中的最高形式”23之類的數(shù)學格言曾在不同的時刻,在羅世饒與李躍豆及其長輩遠章舅舅間傳遞時,那個始終不曾放棄尋找“時間的支流”的陳地理,將其記為數(shù)學符號,即“無窮大”。而根據數(shù)學的原理,沒有數(shù)亦是一種數(shù);甚至,只有接受了這種邏輯上的矛盾與荒唐,才能將“0”也接受為一個數(shù)字。換言之,能夠行駛在“時間的支流”中的火車,不是說火車突然開進了“時間”的某個“支流”中去,而是說火車能夠將“時間”及其各種形式的“支流”,同時收納在它的內部。因此,最初從“火車手記”開始,并經由“氣根”與“織字”諸種版本的《北流》,亦在其成書之后被林白稱為一種“容器”。24

在最終定名《北流》之前,《北流》曾在相當?shù)囊欢螘r間里被林白稱作《降落傘》。甚至在《北流》完篇之后,林白依舊對此有念:“寫長篇要不停取名字,通過篇名找到結構和興奮點,之前叫《降落傘》就是降落傘的結構?!?5換言之,如今以“注疏”為其體例的《北流》,從始至終都有一個相對外在的形制。在這里,外在,乃是出于對降落傘的描述。因為與雨傘一類具有中心支柱的傘具不同,降落傘如果要被氣流有效地撐起就必須保持內部的中空——對于降落傘來說,支撐其內在的恰是其清晰可辨的外部。在《北流》的單行本出版之時,林白對初刊于《十月》的《北流》章目進行了一些調整,譬如,將初刊時編于《火車筆記》中的《滇中,艾》《滇中,貼》《滇中,誦》《滇中,茶》以及單獨散在“疏卷”之下的《滇中,香氣》,以“滇中”為名集出,也即將“疏卷”中的《北流》中的三部《火車筆記》拆分成《火車筆記》與《滇中》兩部。至此,《滇中》似乎又回到了寫作過程中的“本是單獨一卷”26,從《火車筆記》的內部來到了它的外部,與之并峙。

《北流》中,林白對“火車”及其“筆記”形式的關注契機,或許不唯鬼門關。在其《我讀尤瑟納爾》(2021)一文中,林白曾特意提及在尤瑟納爾那里讀到“她通宵達旦關在臥鋪車廂里工作”的情景。而也是在尤瑟納爾那里,林白注意到其在體量上帶有辯證意味的“大書”與“小說”:“她每天晚上把與另一個時代長久杰出的幻覺中所產生的印象全部寫下來,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哪怕是三言兩語的談話、舉手投足的小動作、難以覺察的變化都不遺漏。在小說里濃縮為兩行字的場面在她那本大書里則洋洋灑灑地鋪開……我把之理解為一種敘述,而不是真的寫了另一本大書?!?7在這里,“大書”與“小說”意味著一種裝置,即“不同的物品以不同的擺法表示不同的意思”28,而當這種裝置以“注”“疏”乃至“時箋”的方式回流到《北流》之中時,林白之于尤瑟納爾的閱讀也成為一種對自己的閱讀,想象自己與尤瑟納爾及其《阿德里安回憶錄》存在某種關聯(lián),甚至可以在某些時刻“變成她”29。在《北流》所述“作家返鄉(xiāng)”中,李躍豆在六感意外找回了她記憶中已被毀去的日記,就像尤瑟納爾在從瑞士寄來的箱子中發(fā)現(xiàn)了自認已經丟失的手稿。

日記,意味著對自己的重視。只有足夠地重視自己,才有可能把他人也想象為自己。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北流》使得林白那些早年以“紅罌粟”或“她們文學”為類目出版的小說,在其長時段的寫作實踐中有了某種結構性的變化,一個從少年時期就持續(xù)書寫日記的作家,30其1990年代的女性主義傾向也應被視為一種對自己的重視。林白在中篇《長江為何如此遠》(2010)言及“一個人過度關注自己,四年都沒有從自己的殼里鉆出來”?!痘疖嚬P記》中的火車亦構成了一種內涵著幽閉狀態(tài)的“殼”。曾在《說吧,房間》(1997)中借由幽暗狹窄的個人體驗進行寫作并“看到了另一個世界”31的林白,亦經由火車進入到“語詞的連綿”32。從河流到火車,“時間的支流”成為了無須苦苦尋索其“入口”或“特定的時刻”33即可自行進入的空間。人沒有辦法長時間地潛入水中,卻可以坐在車廂中冥想,或是陷入夢境。在這里,那種在1990年代同樣出現(xiàn)于徐小斌、陳染和海男等女性寫作者文本具有封閉或半封閉性的私人空間,被以火車及其筆記的方式所保有。輕微搖晃的火車,亦類有某種生命被包裹其間才會微微聳動的“殼”。

也正是在“殼”的意義上,《滇中》或曰初刊時那些與“滇中”有關的章節(jié)才能與《火車筆記》形成對峙,“滇中”意味著另一種意義上的“殼”?!兜嶂小分T章,即是李躍豆受到昔時好友王澤鮮的邀請,前往云南滇中與她相聚的故事,亦可視作此前《致一九七五》(2007)中雷朵與喻章故事的延續(xù)。在《北流》中,李躍豆甫一到達澤鮮的居處便看到的“原野曠”,即喻范的書法——“新晴原野曠,極目無氛垢”34,恰是《北去來辭》的海紅剛剛從那輛處在“時間的支流”的火車中下車所看到的情景:在大雨停止之后,被沖刷的路面以及路面的石子都“嶄嶄如新”35。與《北流》的題字一樣,《北去來辭》的“尾卷”也題作“曠野”,即《時間的支流/曠野》。在這里,《北去來辭》火車的終點,亦是《北流》的《滇中》乃至于整個《火車筆記》的起點。然而,與《北去來辭》有所不同,《北流》的“曠野”發(fā)生在具有封閉意義的家宅之中。在這里,“滇中”向剛剛走下火車的李躍豆開放,又很快將其包容于其中,“滇中”的家宅與其“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社會”36的主人澤鮮與喻范一樣,將那種具有私人性的空間與時間,表意為一種后天的習得。

或因如此,滇中學會打坐的李躍豆,亦開始在諸如柳州到貴陽這樣長達七個小時的長途火車上打坐。而與一般的閉目靜坐不同,帶有“精神訓練”37意味的打坐,實則要求打坐者不斷地縮小注意力的范圍,并由意志決定時間的長短。林白在其寫作《北流》期間,亦常常打坐。38因此,當林白借由“寫作始終是一樁絕對嚴格的私人事件”,表明作家應當為“自己”以及自己的“人生”39寫作時,以“注疏”為其體制的《北流》,亦成為以“注疏”為其可見方式的內在精神訓練。根據“注疏”在其文獻學上的本義,“注”與“疏”在注解的意義上并峙,又與注解的時間上有所差別;作為后來者的“疏”不僅可以注解原本的經文,亦可以對已有的“注”進行注解。換言之,當《北流》的“注卷”經由陳地理將“時間的支流”揭示為一種關乎數(shù)學的假設之時,《北流》的“疏卷”亦將其揭示為一種關乎文學的假設——包含林白此前《一個人的戰(zhàn)爭》《寂靜與芬芳》《致一九七五》以及《北去來辭》等諸多文本信息的《北流》,并非它們的終點亦非它們的集合,而是與它們同在“時間的支流”中。

既然“《北流》是一個容器,它可以無窮無盡地注下去”,40那么,對《北流》而言,敘事方式已然在不斷拓殖和增殖敘事內容。林白北流記憶的殘存是不斷篡改、變形、衍生、轉義等的結果,像不斷傾注容器的液體,是流動的,亦是無窮無盡的。這樣,北流的塑形,則直接取決于北流記憶及其講述方式。體現(xiàn)在文本,以“北流記憶”作為主體,“作家返鄉(xiāng)”時觸發(fā)的返鄉(xiāng)記憶作為“注卷”,“疏卷”作為對“北流記憶”的補充闡釋,是關于香港、滇中以及搭乘火車引發(fā)的敘事。除了“注卷”和“疏卷”,小說關于個別議題的當下討論則以“箋”的形式隨附在其后?!白⑹梵w”極大地延展了小說的敘事時間。在這個意義上,“北流”不純粹指向特定的地理空間,更是成為時間的隱喻載體,借由此瑣碎的記憶片段拼湊出基于民間個體的“北流志”。“北流志”的面貌實際上在開篇《序篇:植物志》之“無盡的植物從時間中涌來”41 就已定下了基調。復沓連綿且繁茂不息的植物成為北流人強韌生命力的隱喻。只身去廣州坐診的梁遠章、懦弱但自足的米豆、從舞臺主角到醫(yī)院清潔工的姚瓊、和“那個”私奔的澤紅、皈依宗教避世的澤鮮、買來地圖想象獨子行蹤的百歲老人遠素、有21位情人的羅世饒,等等,人與事,詞與物,多聲部共存,但并不互相辯駁,有著一種別樣的平衡感。當然,這種平衡感并不來自生命本身的平衡,這些北流人無一不遭遇曲折,但無一止步,仍水般“端然”地向前。邊陲的北流,啟蒙文明還遠未福澤。幼時的米豆“迫切想要跳出農村這潭爛泥湴”42,成為知識人的作家躍豆在這其中能發(fā)掘到什么高深的生命哲學?正如她在參加“作家返鄉(xiāng)”活動之初也未曾期許過故鄉(xiāng)。更何況,“作家返鄉(xiāng)”活動所指向的故鄉(xiāng),不是指她出生并長大的縣城,而是指1970年代插過隊的民安公社六感大隊。這是很有意思的錯位。現(xiàn)代文明所指涉的故鄉(xiāng)并非確鑿之地,也并非原鄉(xiāng),而是可以替換更改的任一空間。因而如若循著他者的返鄉(xiāng)路線,即便重游北流,也不過是身體意義上的被動性返鄉(xiāng)體驗。這就可以解釋在記錄返鄉(xiāng)的《注卷:六日半》部分,第三人稱敘事占據了主體。躍豆更大程度上是作為在現(xiàn)場的旁觀者。北流人逐一登場,北流記憶也以輪廓的形式成型。在“六日半”之后,北流記憶才真正立體展開。這意味著精神意義上的返鄉(xiāng)體驗只有剝離出北流這一原鄉(xiāng)空間時才能發(fā)生。小說的香港是北流的參照性空間。在唯港薈中庭高墻所偶然遇見的“外婆家的那種狼蕨”給了身在異鄉(xiāng)的躍豆出乎意料的歸屬感,“她微笑起來”。43也就是說,雖然躍豆返鄉(xiāng)時一再自白“向來漠視家鄉(xiāng)和親人”44“返鄉(xiāng)除了疲憊沒有別的”45,但實際上北流已成為“血液中沉淀的簕”46。疏離中自有親近。這種羈絆式的關系更為具體地體現(xiàn)為一組對照式的情感體認。在“六日半”的返鄉(xiāng)過程中,“崩塌”是最為高頻的情感體認,一種物非人亦非的感慨。但是,如果說躍豆對北流只有疏離的話,“崩塌”的目下現(xiàn)實只會加劇疏離感。事實并未如此。相反,《注卷:六日半》雖與其后注卷的敘事內容重疊,但前者是簡筆輪廓,后者卻是血肉豐滿。換句話說,“作家返鄉(xiāng)”活動中,“與三十多人蝗蟲般隆隆來去”47,北流現(xiàn)實并未喚起躍豆的念鄉(xiāng)情結,此前隔膜的北流而今“崩塌”;而返鄉(xiāng)之后的回溯,“北流記憶”的復寫卻重新建構起了“北流”。

可以順便提及小說的“章”,除去比重較大的注卷和疏卷以外,要進入北流的更深層,“章”也許是一個重要入口?!罢隆惫渤霈F(xiàn)了四次,分別是兩次“散章”“后章”和“尾章”。有意思的是,“散章”和“后章”一致地以夢境的形式出現(xiàn),“尾章”部分也帶有一定程度的夢幻色彩。《散章:蔥,綠榮》夢見了收蔥的女人和婚禮,《散章:梯》夢見了將要寫的人物須昭和磚頭厚的《日記1940—1945》??梢园l(fā)現(xiàn),兩場夢都出現(xiàn)了女性,并且兩位女性分屬兩個向度:一個指向與土地相關的現(xiàn)實生活;另一個則指向了超離土地的想象空間。二者構成了一組對照,隱喻著北流的生活真相與《北流》的小說世界。關于“真相”,作家躍豆有過一番自述,“真相如何,躍豆也并不曉得,她從不覺得自己可以追尋到真相。真相是沒有的。她寫下的,也只是對真相的猜測”48。而對于作家身份,小說中寫到“她小說中的人物羅世饒喜歡這種面,她自己不能消受”49。敘事者與隱含作者于此重疊了。與此同時,也暗示著作家躍豆對于自己的書寫行為是異常清醒的。也就是說,北流記憶可以不斷被注和疏,但卻無法再現(xiàn)北流記憶。最大程度上只能是再建構北流記憶。

清醒的書寫意識勾連起了敘事者與隱含作者,這具體體現(xiàn)在小說中敘事者身份的模糊。《北流》并沒有固定的敘事人稱,例如開篇“想到返鄉(xiāng)她向來不激動”50以第三人稱出現(xiàn);提及四十一年前的教學經歷時,“你看見自己的聲音單獨浮在黃昏的農舍里”51轉變?yōu)榈诙朔Q;而后寫到之前半日抵達南寧,“七一廣場,我首先想到的并非一片空地和四周的棕櫚樹”52,則轉變?yōu)榈谝蝗朔Q??梢哉f,傳統(tǒng)的敘述人稱規(guī)則在《北流》都已不奏效了。林白可以行云流水般依據情感表達的需要轉換敘事視角和人稱。然而問題在于,轉換敘事視角和人稱的內部邏輯何以成立?林白寫作《北流》是基于何種姿態(tài)呢?第三人稱“她”呈現(xiàn)的是相對理性的事實闡述,第一人稱“我”呈現(xiàn)的則是相對感性的情感抒發(fā),二者雖然向度不一,其實都是拘囿于事件本身。但第二人稱“你”與之不一,它逸出了事件本身,是基于“本事”之外的、從外部投向內部的“第三只眼睛”,來自隱含作者的“第三只眼睛”。換句話說,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的常規(guī)敘事是北流記憶書寫的行為本身,而第二人稱“你”的出現(xiàn)則審視著北流記憶的書寫行為,并屢屢與之對話。舉個例子,躍豆回憶到澤紅給弟弟洗瘡的畫面時,“第三只眼睛”就立即顯現(xiàn)了出來,“你會像澤紅那樣嗎?熬一鍋藥汁給米豆洗瘡,給海寶倒一次屎盆就呼天搶地,遑論年復一年膿瘡”53。后來躍豆給米豆爭取休息權,得知叔叔跌落床的消息,小說又插入了第二人稱,“若跌一跤的想象是真的,那就是你,是你李躍豆,把叔叔逼入了醫(yī)院……” 54“第三只眼睛”出現(xiàn)的時候異常犀利冷靜,不僅中止了線性的記憶書寫,而且有意拉開了一塊空白空間,容納彼地彼時的隱含作者望向自己。

也正因此,《北流》從大的文學傳統(tǒng)譜系可以歸入魯迅等開創(chuàng)的現(xiàn)代返鄉(xiāng)記憶書寫,但林白并無意完全重復“鄉(xiāng)土小說”的文學傳統(tǒng)。林白異常冷靜,并且這種冷靜的反思不是指向周遭的北流人,而是向內地指向了自己。在憶及米豆時,一再提及“她不記得米豆”“躍豆把米豆忘了”,55但躍豆能記住以往看的每一部電影、讀的每一本書。在一心想走出北流的躍豆看來,懦弱的米豆是“模糊發(fā)虛無法對焦的”56。問題是,如果躍豆“忘了”的敘述成立的話,那么關于米豆的記憶書寫又何以成立呢?躍豆已然知曉米豆的生活真相永遠無法再度企及,但書寫或許能夠成為補償乃至懺悔的一種方式。這使得米豆的影子無處不在,他的故事本該最為模糊,但他見縫插針般地閃現(xiàn)在各個故事片段的縫隙之中?!靶拇筮^體育場,那么大的心是空虛的,裝上的全人類也是空的,因沒有具體的人。在裝上的全人類中從沒想到要裝上自己的弟弟?!?7于此,躍豆的作家身份、北流記憶的書寫動機充分地顯露出來了——“使過去成為現(xiàn)在,使現(xiàn)在能夠看見從前的自我”58,從而獲得“神秘的再生”。隱含作者的“第三只眼睛”引領著敘事者。與此同時,作者亦引領著讀者將文明崇拜話語邏輯棄置一邊,凝視自我,凝視此前所鄙夷的“日常生活的價值和美學”59,從而獲得“神秘的再生”,如同那條丟失的紫花衣裳會在一年后的沙里找回。故而,在《尾章:宇宙誰在暗暗笑》再度出現(xiàn)了夢境,平行時空中的結局都被改寫,所有人的缺憾都得到了撫慰,仿佛“一種永生的天真爛漫”60?!侗绷鳌分傲职椎男≌f中,“北流”更多的是作為一個出發(fā)點存在著,多米也好,海紅也罷,都有著強烈“望北”的渴望,“北流”這一原生地意味著缺失愛,意味著落后,不斷催促著主人公一次又一次地離鄉(xiāng)出走。而在《北流》中,“北流”則成為了歸屬地,接納缺憾,接納疏遠,接納平庸。將之放置在林白的個人文學史,《北流》可以說是林白面向自我的自戕與自療,中途喪失與找尋。在今天的文學創(chuàng)作生態(tài)中,回望故土或故人的寫作并不少見,少見的是“望向自己”。在這個意義上,林白的自戕無疑是勇敢的?!侗绷鳌返膶懽鞅砻?,一個在對自己的審視持續(xù)了四十年的寫作者所能達到的程度。不在于最終,而在于又一次,即寫作者通過又一部審視自己的作品,讓多少或曾經或現(xiàn)在、或虛構或非虛構的自己,得以被同時召喚。

重構“近處”的語法

某種意義上說,《北流》中的“北流”既是地名,亦是語言。對北流語的采擷,借由方言的語言媒介,躍豆“還原回一個日常的自己”“重新認識了日常生活的價值與美學”61。那么,何為“日常的自己?”返鄉(xiāng)時羅表哥世饒帶著一封信來找躍豆,躍豆的反應是“她暗笑這‘住上一段’,且認為,坎坷經歷寫成一部書,實屬外行想法”?!案寮埛砰L了年月,有點濕軟,望之齷膩膩的。她思忖,無論如何,這些稿紙都不能放入自己的旅行箱。”62也就是說,如果躍豆從文學理論和衛(wèi)生意識出發(fā),應該是不會打開羅表哥的稿紙,但事實卻是《注卷:小五世饒的生活與時代》獨占一卷,踐行了羅表哥的期盼。也就是說,所謂的“日?!笔浅冯x現(xiàn)代理性的規(guī)訓,回到世俗性的、原始的、個體的生命本能體驗。因而,重拾北流語呈現(xiàn)的并非是《北流方言詞典》,而是《李躍豆詞典》。二者的區(qū)別在于,前者指向了宏觀意義上的地方志,而后者則指向了個人的、隱秘的,乃至不完整的生命志。那些在民族歷史中湮滅的微渺記憶,在林白筆下首度擁有了可視的可能性,且無關現(xiàn)代文明成果,僅僅是作為一個個有著七情六欲、在泥淖中掙扎著上升的血肉之軀而存在著。

還應該注意到,北流語中裹挾著諸多語言,因而北流語的獨特則需放置在其他語言的鏡像之下。其一是《突厥語大詞典》。如果說《李躍豆詞典》指向的是對本土原生世界的堅守的話,那么《突厥語大詞典》則打破了封閉的空間性,向外向上地指向了對外部世界的聲音,成為北流人另一向度的生命氣息的隱喻。其二是革命政治語言的幽靈。北流雖偏安一隅,但革命政治語言仍舊滲透其中,既體現(xiàn)在高音喇叭的揚空飄蕩,也包括以韓北方為代表的“太四平八穩(wěn)了,經得起貼上墻壁”63的信件。依照標準語使用的規(guī)則,龐天新的喪生不過是塵封碎片,也只有剔除標準語的幽靈,被遮蔽的北流人才能夠重獲書寫的權利。北流語的選用,既是為了更接近北流人的精神世界,也是為了抵抗甚至反叛標準語所隱喻的宏大歷史。

《北流》的《在香港》一章中,北流話取代了普通話,不僅成為李躍豆用以發(fā)表演說的官方語言,亦成為她用以感知生活的日常語言。據林白《重新看見南方》(2021)一文,以作為“粵語中的小方言”之一的北流話來結構《北流》,確與其2016年前往香港并感受到“粵語滾滾而來”64的經歷有關。滾滾而來的粵語,就像隆隆而來的植物;在香港想到北流“洶涌澎湃的植物和它們的無窮無盡”65的李躍豆,變身成在香港的經歷之后“沒有構思,毫不猶豫”地寫下了《無窮無盡的植物》組詩的林白?!稛o窮無盡的植物》在后來改題為《植物志》,被作為《北流》的“序篇”,其間二十首詩篇大多以“從時間中涌來(或“行來”或“醒來”)”與“無窮無盡(或“無盡”或“無窮”)”開頭或結尾。在這里,“無窮無盡”是通過南方的植物與粵語方言的重疊來想象的。而在其中一首援引了《楞嚴經》的詩篇中,“無窮無盡”也被寫作“無量無邊”。66事實上,當李躍豆將“閑聊”在北流方言中與港人的粵語一樣被稱作“傾偈”的逸事,說與身旁的劉頌連聽時,劉頌連即刻將“傾偈”提示為“談佛”67。由此,《在香港》或可成為對《滇中》諸章的一種提示,因為在人文主義的傳統(tǒng)中,語言的沖突即是對思維的訓練。68也是《在香港》,鬼門關被賦予了河流與火車之外的米缸。李躍豆及其弟弟李米豆都曾在通身黑釉的“米缸”,聽聞“水聲”,聽聞在李米豆出生前便已逝去的“父親的聲音”69。米缸的賦形或與林白早前的中篇小說《米缸》(1999)有關,其間所述的家庭故事與后來的《北流》有部分交集。值得注意的是,在這篇題為《米缸》的小說中,除了主人公陳香米之名及其父親臨終前一個月在日記上寫下的“今天喝了二兩稀粥,精神好多了”70,實則并未出現(xiàn)米缸。換言之,用北流的方言重寫了《米缸》的《北流》,亦將米缸從一種容器,置換為一種能夠連結自己往昔寫作的通道。對比《米缸》中的“甘蔗手里捏著一只她爸爸的舊袖套,那是廠里發(fā)的勞保用品,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成了甘蔗的寶貝。她每時每刻都拿在手上,吃飯也不松手,玩耍也不松手,睡覺的時候則一定要把它放在枕頭邊,在冬天就要放進被窩里。她喜歡把袖套捂在鼻子上,好像它是什么特別香甜的東西,其實袖套已經變成全世界最臟的布片,上面沾滿了甘蔗的口水、鼻涕、眼淚以及一些說不出來的污漬……多少次要給她洗一洗,她死也不肯”71,與《北流》中的“甘蔗……一只手捏爸爸的舊袖套,是松脂廠的勞保用品,甘蔗時時刻刻要捏它在手,吃飯玩耍,概不松開。睡覺要放在枕頭邊,白日擤鼻,或嘴舔,這只袖套全世界至齷,沾滿了甘蔗的涎水、鼻涕、眼淚水,她堅決不準洗,拿開了就要死命大哭”72,大抵可以了解到林白所言的“粵語句式簡勁”73。在這里,北流方言嵌入《北流》的方式,亦是習得一門語言的方式,即同時具備《李躍豆詞典》以及具有實踐意味的語法材料。及至《北流》刊出,林白已離開北流四十多年。在《北流》與早前的《致一九七五》中不斷返鄉(xiāng)的林白,其實是一位離鄉(xiāng)作家。因為再次書寫家鄉(xiāng)而被啟用的粵語方言,不僅應當被以時間乃至于“時間的支流”的方式理解,而且應當被以社會的方式理解。譬如,在上述《北流》的內與外都曾出現(xiàn)的《從南疆來到天安門廣場》一詩,北流與北京的關系即是不對稱的:“南疆”過分抽象,而“天安門廣場”又過于具體。但在事實上,無論是之于《北流》中的賴勝雄,還是之于《關于朱山坡》(2018)中的“北流前輩”,那個來處才應是更為具體的那一端。北流與北京的不對稱性,亦是兩種話語的不對稱性。在賴勝雄所生活的年代,與北流所對應的那一套話語體系是“天安門廣場”;而在其子輩賴最鋒所生活的年代,則是“全世界均如此”?!靶℃?zhèn)青年都是要離開的,從偏遠的小鎮(zhèn)去往更大的城市,這是世界走向文明的一種不竭的原動力,全世界均如此?!?4北上的目標從民族國家的政治符號,轉而與世界普遍的權利意識相連,亦是意識形態(tài)立場從革命時代轉向新的啟蒙時代的歷史軌跡。事實上,影響北流的那套話語,其實往往是“反北流”的。通過再一次書寫那個關乎韓北方的曖昧故事,《北流》亦將早前《致一九七五》中的“人人熱愛宏大敘事,書信、日記、寫文章、談戀愛,統(tǒng)統(tǒng)假大空”75中的“人人”改寫成“我們”。在這里,“我們真心熱愛宏大敘事”76所體認的恰是包括李躍豆在內的知青一代其生活邏輯是如何被某種結構性的事實所化約的。從《致一九七五》到《北流》,李飄揚與安鳳美、雷紅、雷朵等皆已另題別名,即李躍豆與潘小銀、王澤紅、王澤鮮,而韓北方的名字卻沒有變。這或許是因為林白有意將其間的“北方”與韓北方書信中“大而空”的語法相構連?!八B續(xù)不斷的信都是那樣,大而空,理想、人生、國內形勢大好,以及與學習資料高度認同的文學觀……在一個清肅的年代,情書就是這樣的健康上進?!?7所謂“宏大敘事”,在《北流》可以置換成“北方”的敘事。然而,當李躍豆在多年以后返鄉(xiāng)并對與家中長輩相聚時那些“空洞的話”78已然感到反感時,她很快表現(xiàn)出了對另一種宏大的陷入。為了“主持正義”79也即幫許久不曾往來的李米豆爭取“事關人權”的“休息的權利”80,李躍豆不自知地撕裂了那些隱隱埋在她與母親、與禾基叔叔間的人情秩序。返鄉(xiāng)的李躍豆帶來的關乎西方現(xiàn)代性的正義與權利話語,對于北流來說,是另一種“北方”。隔閡的加深,并不是因為過于關注自己,而恰恰是因為過于關注遠方。出現(xiàn)在《北流》中的“世界革命”,對于李躍豆而言,母親梁遠照與姨婆梁遠素能夠時常談論世界革命并訂閱《參考消息》,是一個家庭“文明的標志”。因此,當她看到書籍與報紙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以后的家中變得“灰頭土臉”時,她感到家中再沒有了“文化氣”81;而對于母親與姨婆而言,世界革命僅與龐天新的行蹤有關,當梁遠素意識到自己的兒子已經死亡,而并非如梁遠照所說去到蘇聯(lián)、越南與緬甸參與革命事業(yè),李躍豆家中的《參考消息》也就消失了。在那個關乎“世界革命”的抽象圖景里,無論是李躍豆,還是梁遠照與梁遠素,都錯看了自己信以為真的東西。因此,當林白自覺到自己于“近處的東西總是視而不見”,且“寫得太少”82,其經由李躍豆的返鄉(xiāng)而注入《北流》的有別于北方方言的北流語法,實則具有了抗辯的意味,即如何不依靠任一種的遠方,依舊能夠講述自己。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社會主義文學經驗和改革開放時代的中國文學研究”(項目編號:19ZDA277)的階段性成果]

注釋:

①④ 14 18 20 22 23 28 29 32 34 36 42 43 44 45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5 67 69 72 74 76 77 78 79 80 81林白:《北流》,長江文藝出版社2022年,第201、451、22、22、22、126,236、402,116、126、22、130、377、351、99、12、22、5、73、247、1、2、7、47、296,282、262、262,282、403、180、100、456、100、21、333、113、201、289—299、176、332、333、308、39、13、42頁。

②③33林白:《安魂沙街》,《北京文學》1992年第10期。

⑤16 17林白:《關于朱山坡》,《文藝報》2017年12月8日。

⑥21 31林白:《內心的故鄉(xiāng)》,《天涯》2002年第2期。

⑦ 11 12 35林白:《北去來辭》,北京出版社2013年版,第404、412、411、415頁。

⑧13林白:《青苔與火車的敘事》,《作家》1994年第4期。

⑨[美]薛愛華:《朱雀:唐代的南方意象》,程章燦、葉蕾蕾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4年版,第439頁。

⑩林白:《一個人的戰(zhàn)爭》,江蘇文藝出版社1997年版,第224頁。

15 39林白:《北流六日記》,《廣西文學》2017年第3期。

19《“天門關作家群”研討會紀要》,《南方批評30年:〈南方文壇〉廣西文論選》,張燕玲、張萍主編,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401頁。

24 40林白、羅昕:《林白:〈北流〉是一個容器,它可以無窮無盡地注下去》,澎湃新聞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8701611。

25 26 38林白:《就這樣置身其中》,中國作家網http://marskidz.com/n1/2021/1019/c404032-32257739.html。

27林白:《我讀尤瑟納爾》,《揚子江文學評論》2021年第3期。

30參見林白《白銀與瓦——林白少女時代日記》,海南出版社1999年版。

37[法]程艾藍:《中國思想史》,冬一、戎恒穎譯,河南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416頁。

38林白:《就這樣置身其中》,中國作家網2021年10月19日http://marskidz.com/n1/2021/1019/c404032-32257739.html。補記:2021年10月,“從時間中涌來”——林白長篇小說《北流》研討會在北京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召開,坐在我對面的林白一直盤腿打坐在椅子上,聽講或冥想。

41 66林白:《序篇:植物志》,《北流》,長江文藝出版社2022年版,第1、3頁

46“”是“剌”的意思,北流方言。參見林白《序篇:植物志》,《北流》,長江文藝出版社2022年版,第7頁。

64 73 82林白:《重新看見南方》,《南方文壇》2021年第3期。

68[加拿大]諾思羅普·弗萊:《批評的剖析》,陳慧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477頁。

70 71林白:《米缸》,《花城》1999年第3期。

75林白:《漫游革命年代》,《西部·華語文學》2007年第10期。

[作者單位:南京師范大學世界文學與中國當代原創(chuàng)文學研究暨出版中心]

[本期責編:王 昉]

[網絡編輯:陳澤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