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23年第3期｜臧海英：明亮
《曠 野》
記得一次爭吵后，我走出家門
漫無目的，來到曠野。
一下子從雜亂生活中
脫身出來，有些不適
又有些輕松。那天
我一直游蕩在曠野里
從正午到落日西沉。
我觸摸到早春殘雪的涼意
感到泥土在腳下開始松軟
鳥飛起又停落
一草一木，每一樣事物
都讓我驚奇，都值得
我重新認識。
曠野的一切更新著我
我又在曠野的暮色里走了很久。
《對一只梨子的發(fā)現(xiàn)》
一只梨子被我買回來。
我沒有想去買梨
在去超市之前。
這些年，我的水果清單里
始終沒有它
原因說不清
就是沒想過要買一只梨
好像不在我的世界里
可分明就在我所處的日常
就這樣
當我看見超市貨筐里的梨
決定買一只回家
此刻，它安靜地
在餐桌上。
也不是一定要吃。
《洞》
窗戶頂部，一個黑漆漆的
小洞，始終吸引著我
又因恐懼，停止在洞前。
“黑暗里一定有什么……”
終于有一天，我鼓足勇氣
伸出手去，洞口剛好容納
我的小手，向洞內摸索
一開始，我抓住了一把虛空
后來觸摸到一團東西，柔軟、微涼
聯(lián)想到蛇
慌忙把手拿了出來。
柔軟、微涼。多年后想起來
手上的觸覺還在。
寫下這些，為我的好奇與慌張
更為那打動我的，柔軟、微涼
那正是生命啊。
《母親在夢中一直愛我》
母親在夢中一直愛我。
夢中我始終是孩子
她也永遠年輕。
生活在夢中得以繼續(xù)。
母親依然勞作
我們（現(xiàn)實中離散的一家人）
依舊圍坐在一起吃飯
在幼年時的家里。
死亡沒有造訪這里
時間也拿它沒辦法。
母親在夢中撫摸我額頭
以確定我安好。
光照在身上
溫暖讓我確定是真的。
《明 亮》
紅黃白三種顏色調和出陽光。
我把陽光涂在山頂
涂在樹木和地面上
也涂在房屋，和一個人身上
……整個下午，我都在畫一幅畫
有那么一瞬，真就感覺
自己是一個分配陽光的人。
最后，我把暗部的陰影又加重了一層
陽光越發(fā)明亮了。
《遙墻機場外的散步》
在鳥類的天空
我沒有獲得安全感
更沒有以鳥的形式飛翔
只想快點落地
至于地面上每天身處的困境
沒有多想。
而一只藍尾雀
并不急于返回空中
它步履閑適，猶如散步的哲人
在草坪上，在我的對面
目睹一張人類倉皇的臉。
我很快經(jīng)過。
它停下。
又低頭銜起了什么
它繼續(xù)散步。
《情人節(jié)》
去大劇院的路上
談起那些不被接受
不被祝福的人
前面在堵車。
停在擁堵的街道上
我也卡頓在一段親密關系中。
夜色在降臨。
夜色憐憫我們
襁褓一樣
抱攏我們在內的一切。
車輛開始移動
好像在去障，在刷新……
一場鋼琴音樂會，正在等著我們。
《回憶，室內的雨》
舊時代的雨水，下在室外
也下在室內。我看見父親背著我
從西屋挪到了東屋，又從床上
挪到柜子里。柜子之外都是雨聲
和雨水。我看見我，躲在里面
想著父親裸露的背，異樣的感覺。
父親沒有察覺我隱秘的成長
整晚在擺弄盆盆罐罐
雨水接滿了倒掉，接滿再倒掉……
外面的雨停了，室內的雨還在下
滴滴答答，從多年前來到今晚。
年輕的父親，少女的我
留在時間深處漏雨的房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