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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來一屜李小龍
來源:文匯報 | 孟暉  2023年04月21日08:28

最近寫了一篇《“生煎饅頭”的名稱改不得》,引發(fā)了朋友們的興趣。

一位懂日語的朋友說,日語里也有“饅頭”一名,實物一樣是帶餡兒的。于是去翻青木正兒《中華名物考》,其中有“饅頭”一節(jié),講得頗為有趣:

傳說,元順帝至正元年(1341),京都能仁寺二代龍山禪師渡海入唐土,歸來時帶回一名饅頭師傅林凈因。就是這位林師傅把饅頭傳入了日本,他改姓鹽瀨,在京都開業(yè),于是其店產(chǎn)品獲得了“京都饅頭”的美譽。另外,京都有“虎屋饅頭”鋪,在青木正兒生活時代仍然生意興隆,其祖上名“三官”,也是來自中華。由于饅頭最初是由信佛的居士傳入,因此日本饅頭長期都是素餡,有糖饅頭、菜饅頭、小豆餡兒饅頭等。

看來,饅頭從中國傳入了日本,日本人不僅采用了同樣的名稱,也保留了同樣的形式——內(nèi)包餡心的蒸面食。

我一直記得曾經(jīng)的一件趣事:

我小表妹大學主修日語專業(yè),到大四時,有日本文學精修課,其中一堂課是分析一篇現(xiàn)代主義的短篇名作,其中就出現(xiàn)了“饅頭”。她的一位女同學站到課堂前介紹內(nèi)容,提到了“包子”,老師在一旁提醒:“是饅頭。”沒說幾句,女同學再次說“包子”,老師又一次校正“是饅頭”,同學很不服氣地說:“明明就是包子!”她和我表妹都是北方姑娘,自然覺得,帶餡的半球形蒸面點,就是包子呀!

閑聊中,還有朋友指出,韓劇《大長今》里也有涉及“饅頭”的情節(jié):宮女們參加烹飪考試,要用來自大明朝的珍貴面粉做饅頭,結果長今的那一份面粉被別人弄丟了,她就巧動心思,改用同樣是來自明朝的珍貴大白菜的菜葉作為外皮,包起餡心,做成了“饅頭”,其實就是我們的菜包。

更有趣的是,在烏魯木齊工作的朋友告訴我們,維吾爾語里也傳入了“饅頭”一詞,發(fā)音轉(zhuǎn)為manta——饅大,專指漢式蒸包子。所以如果用維語買蒸包子,要說“饅大”。但是新疆風味的烤包子,在維語里叫“薩姆薩”。

如此說來,饅頭有著外傳的歷史,是文化交流史的一個細節(jié)。希望有高人繼續(xù)追蹤,看看饅頭一詞還流傳到哪些語言里。

中國烹飪史的驕傲篇章之一為,早在原始時代,先人就發(fā)明了“甑”——底部均勻分布孔眼的蒸器,利用蒸汽加熱食物。從此,一代代的人們便用蒸的方法做飯,于是順理成章地發(fā)明了蒸饅頭。證明中國文明開放性的是,大概在東漢末年就引入了胡餅,也就是用烤爐烤熟的面食。奇怪的是,中國的蒸鍋以及蒸食方法的外傳卻異常緩慢。西方人以及中東人都容易地接受了油炸的春卷,但對饅頭包子卻長期陌生。有朋友向我解釋,中東的水資源不豐富,蒸制食物需要耗費較多的水,對該地區(qū)天然不適合。那么歐洲不缺水,為什么似乎傳統(tǒng)上只有“蒸布丁”一種呢?

隨著全球化,古老的饅頭向世界各地擴散,出現(xiàn)了很多意想不到的趣味現(xiàn)象。在西班牙,小籠饅頭變成了“小龍”,中餐館標為“中國小龍”“上海小龍”,后來又創(chuàng)造出了“龍面包”的叫法。進入新世紀,西班牙人興起了李小龍熱,干脆把小籠饅頭直接叫成“布魯斯·李”(Bruce Lee),進中餐館點餐:“我要布魯斯·李!”

而在中東,阿拉伯人竟把小籠包誤會成餃子。當春節(jié)來臨之時,迪拜媒體會介紹,中國人春節(jié)要吃餃子,并給感興趣的讀者推薦本地吃餃子的好去處,其中就包括鼎泰豐的小籠包,文章配圖也真的是小籠包。近年,迪拜中餐廳興起了一種新美食——“包”,英文寫為“bao”,顯然得名于包子。可是,所謂的“包”,乃是荷葉夾,在我們這里,餐廳里往往用它配米粉肉等肉菜。迪拜的吃法則是在荷葉夾里填滿烤肉片、黃瓜片、洋蔥片,再灑上香菜和芝麻。荷葉夾為發(fā)面餅,在籠屜里蒸熟,綿軟暄騰,對中東人來說是非常新鮮的口感,所以在迪拜成了時尚新品。

從束皙《餅賦》的“曼頭”,到西班牙的“布魯斯·李”、迪拜的“包”,一款中國美食在外傳過程中走出了再也料不到的活潑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