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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花》2023年第4期|霍俊明:孟浩然之死——背疽、折耳根與身后事
來源:《雨花》2023年第4期 | 霍俊明  2023年05月17日08:11

唐代中晚期以及后世文人憑吊孟浩然(689—740年)的詩作有很多,在此隨舉一例:

每每樵家說,孤墳亦夜吟。

若重生此世,應(yīng)更苦前心。

名與襄陽遠,詩同漢水深。

親栽鹿門樹,猶蓋石床陰。

——張蠙《吊孟浩然》

這位張蠙為晚唐人,生卒年不詳。張蠙少年成名,唐宣宗至唐昭宗(847—904年)年間他與許棠、張喬、鄭谷、任濤、周繇、劇燕、吳罕、溫憲、喻坦之、李昌符、李棲遠等十二位寒士詩人被稱為“咸通十哲”,又稱“芳林十哲”。唐昭宗乾寧二年(895年)張蠙中進士,授校書郎,曾任櫟陽尉、犀浦令。通過張蠙這首憑吊詩的描述,我們大體可知孟浩然的墓地位于襄陽鹿門山附近,其時墓地的四周雜草叢生、樹叢遮掩。孟浩然辭世后,于唐憲宗元和十五年(820年)中狀元的施肩吾(780—861年)登上襄陽峴山亭懷念孟夫子,“峴山自高水自綠,后輩詞人心眼俗。鹿門才子不再生,怪景幽奇無管屬?!保ā兜菎s亭懷孟生》)對于孟浩然這樣一位偉大的詩人而言,盡管肉身已湮滅,但他的詩名與襄陽古城和滔滔漢水一樣都將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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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多年來,人們總是單一而慣性地想到隱居鹿門山的孟浩然,想當然地把他歸結(jié)為一個純?nèi)坏碾[士和山水田園派的隱逸詩人。究其原因,與孟浩然一生只是兩次短暫做過荊州長史的從事而沒有出仕做官的“布衣”經(jīng)歷有關(guān),因為一個沒有社會地位可言的“處士”“隱士”往往在死后是不會被時人重視的。這也是孟浩然的墓地很快就遭到了破壞而墓碑也不知所終的原因。正是因為墓碑不存,孟浩然的生卒年月、家世、經(jīng)歷以及他的妻子和后代的信息幾乎是空白—這也涉及唐代著名詩人孟郊是不是孟浩然的孫子,盡管這不妨礙好事者杜撰出孟浩然與當?shù)馗杓隧n襄客的一樁情事。

那么,孟浩然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詩人?他有什么樣的性格、遭際和命運?他是不是一個真正的隱士?他有沒有不為人熟知的另一面?當回溯孟浩然五十二年的一生,剝除千百年來留下的風(fēng)流、瀟灑和自然、率性的隱士風(fēng)范以及田園詩人的常規(guī)印象之后,我們會發(fā)現(xiàn)一個更為真實、立體而又復(fù)雜、分裂的孟浩然形象。換言之,在很多時間節(jié)點和復(fù)雜境遇下孟浩然活得并不輕松,甚至一直處于自我互搏式的反復(fù)糾結(jié)之中,“幾千年來,一直讓儒道兩派思想維持著均勢,于是讀書人便永遠在一種心靈的僵局中折磨自己?!保勔欢唷睹虾迫弧罚┟虾迫辉姴琶麆犹煜聟s懷才不遇的命運不能不令人感嘆唏噓,“李白、孟浩然輩,不及一命,窮悴終身?!保ò拙右住杜c元九書》)

在大唐開元時期(713—741年),孟浩然五十二歲而終已經(jīng)不算是短壽了,其時的平均壽命也就三十歲左右。觀其一生,孟浩然時常生病是一個非常突出的事實,比如《晚春臥病寄張八》《李氏園臥疾》《初年樂成館中臥疾懷歸作》《家園臥疾畢太祝曜見尋》《疾愈過龍泉精舍呈易業(yè)二公》等詩,正所謂“已抱沉痼疾,更貽魑魅憂”(《送王昌齡之嶺南》)。這些痼疾終成大患,也為他最后的離奇去世埋下了無法救治的病灶。

開元二十八年(740年),這是孟浩然在人世的最后一年。此前,也就是開元二十六年(738年)春夏之交,作為荊州大都督府從事的孟浩然思鄉(xiāng)歸隱心切,又由于身體有疾而終于還鄉(xiāng)臥病。此次孟浩然伏枕臥病的時間比較長,從開元二十六年夏初開始,到了深秋時節(jié)其仍在病中。此時的孟浩然已經(jīng)五十歲了,正所謂“斑白恨吾衰”。此際,孟浩然臥病寒室,門前冷落,朋友隱遁。這種空前的蕭瑟、孤冷之感也讓平生重交結(jié)的孟浩然開始反思自己一生結(jié)交的朋友中到底有多少是真正的朋友。此時,官任太祝的畢曜來訪,真正可以說得上是雪中送炭。

夫子自南楚,緬懷嵩汝期。

顧予衡茅下,兼致稟物資。

脫分趨庭禮,殷勤伐木詩。

脫君車前鞅,設(shè)我園中葵。

斗酒須寒興,明朝難重持。

——《家園臥疾畢太祝曜見尋》

孟浩然的這位好友畢曜,生卒年不詳,曾任太祝,于乾元二年(759年)任監(jiān)察御史,后遭流放黔中。畢曜與孟浩然、杜甫、獨孤及等為好友,“才大今詩伯,家貧苦宦卑。饑寒奴仆賤,顏狀老翁為。同調(diào)嗟誰惜,論文笑自知。流傳江鮑體,相顧免無兒。”(杜甫《贈畢四曜》)孟浩然幾乎從不喝茶,卻嗜酒如命。即使已經(jīng)臥病幾個月,但是一見到老朋友畢曜,他仍然按捺不住喝酒的沖動,仍然控制不了手中頻頻舉起的酒杯。孟浩然以西晉時期的名士“酒狂”山簡(253—312年)自居,是有唐一代名副其實的“酒徒”,甚至因為貪杯而誤了大好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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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元二十六年(738年)秋天,王昌齡被貶嶺南,途經(jīng)襄陽時孟浩然仍在病中,“洞庭去遠近,楓葉早驚秋。峴首羊公愛,長沙賈誼愁。土毛無縞纻,鄉(xiāng)味有槎頭。已抱沈痼疾,更貽魑魅憂。數(shù)年同筆硯,茲夕間衾裯。意氣今何在,相思望斗牛?!保ā端屯醪g之嶺南》)

因為溽熱加之年長體衰而身體機能下降,孟浩然舊病復(fù)發(fā)。意想不到的是他的后背上長了疽,因此只能側(cè)臥或趴在病榻之上,痛、癢之中更是食欲不振、心煩意亂,真是痛苦至極。對此,我有過類似的極其難挨的感受。一年夏天,不知什么原因我患上了蛇膽瘡——民間稱為蛇盤瘡,這是帶狀皰疹病毒影響神經(jīng)和皮膚的感染性疾病。起初是腰部兩側(cè)有零星分布,之后就不斷向前、后呈腰帶狀蔓延。那時村里沒有醫(yī)生,就聽信了偏方,每天用鍋底灰和煙袋油子抹,但是不管用,患處時時有灼熱感和刺痛感。幾天下來,整個人乏力、低熱、焦躁異常,坐臥不安,甚至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后來整個腰部和背部基本快爬滿了,看著病情越來越重,父親帶著我去了鎮(zhèn)上的衛(wèi)生院。大夫給我開了一包西藥,吃到第三天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了明顯的效果,那些皰疹不斷變小、萎縮……關(guān)于背疽這個病,晉代劉涓子所著的外科專書《劉涓子鬼遺方》(又稱《神仙遺論》)中有記述。“發(fā)背”看似小疾而實則大患,“凡發(fā)背,外皮薄為癰,皮堅為疽。如此者,多現(xiàn)先兆,宜急治之。皮堅甚大,多致禍矣?!薄秳缸庸磉z方》還提供了一個治療癰疽的藥方,“淡竹葉(四升)、麥門冬(去芯)、黃芍藥、干地黃、生姜(以上各三兩)、前胡、黃芩、升麻、遠志(去芯)、栝蔞、大棗(十四枚)、當歸(一兩)。上十二味先以水一斗八升,煮竹葉、麥門冬、黃芍藥、干地黃、生姜,取一斗,去滓內(nèi)諸藥,再煮,取三升,分溫三分。”背瘡的另外一個醫(yī)治方法是用大蒜十頭、淡豉半合、乳香一錢,研細。瘡上先鋪上一層濕紙,紙上再鋪一層藥,厚約二分。艾灸百壯左右,痛灸至癢,癢灸至痛。這出自《本草綱目》,是李時珍總結(jié)的醫(yī)學(xué)經(jīng)驗,但我們已經(jīng)無法確認孟浩然當年是如何醫(yī)治自己的背瘡的了。

關(guān)于孟浩然的背疽在此再多說幾句,因為它關(guān)系到孟浩然的死亡。背疽,民間又稱“搭背”“疽搭背”,即背后生毒瘡、膿瘡,專業(yè)術(shù)語叫“有頭疽”,即粟米樣的瘡頭。中醫(yī)認為此病是外感風(fēng)濕火熱、氣血為毒邪阻滯所致。隋代巢元方撰的《諸病源候論》對此病也有記述:“疽發(fā)背者,多發(fā)于諸臟俞也,五臟不調(diào)則發(fā)疽?!卑船F(xiàn)代西醫(yī)的說法就是背部急性化膿性蜂窩組織炎,癥狀是膿瘡處紅腫、熱痛、潰爛,而全身寒熱、口渴煩躁。西楚霸王項羽的著名謀士范增(前277—前204年)就是辭官途中“疽發(fā)背而亡”(《史記》)。孟浩然患背疽與其心情郁悶、長年心理郁結(jié)而不得舒展有關(guān),看似淡然灑脫、不慕名利的“隱者”孟浩然實則一生處于糾結(jié)和矛盾之中,“既笑接輿狂,仍憐孔丘厄?!保ā渡街蟹甑朗吭乒罚?/p>

古代人是比較注重食療的,而蕺菜對治背瘡有一定的效果。蕺菜既是蔬菜又是藥草。按照《本草綱目》記載,如果患有背瘡熱腫,可以把蕺菜搗成汁涂在患處,留出透氣的孔以便泄散熱毒。蕺菜又稱岑草、折耳根、魚腥草,有的地方又叫作狗貼耳、豬鼻拱等。蕺菜味辛、性寒涼,歸肺經(jīng),可全株入藥,嫩根莖可食,具有抗菌、抗病毒、提高肌體免疫力以及利尿等作用,有清熱、解毒、利水之效,能夠治療腸炎、痢疾、腎炎水腫及乳腺炎、中耳炎等?!稌尽份d:“蕺山在府西北六里,越王嘗采蕺于此。”古人很早就食用蕺菜了,比如漢代張衡《南都賦》就有記述:“若其園圃,則有蓼蕺蘘荷,藷蔗姜,菥蓂芋瓜。”再比如南北朝時謝靈運的《山居賦》:“畦町所藝,含蕊藉芳,蓼蕺祼薺,葑菲蘇姜。”在戰(zhàn)亂、饑荒年代,人們甚至挖掘蕺菜以充饑、果腹。

那么,居于湖北襄陽的唐代人孟浩然能吃到折耳根嗎?

按照蘇頌《唐本草》的說法,“山南江左人好生食,關(guān)中謂之菹菜,葉有腥氣,故俗稱魚腥草?!碧铺谪懹^元年(627年)設(shè)置關(guān)內(nèi)、河南、河?xùn)|、河北、山南、隴右、淮南、江南、劍南、嶺南等十道。其中的山南道治所即在孟浩然的老家襄州(今湖北襄陽),所轄范圍包括今湖北大江以北、漢水以西、陜西終南以南、河南北嶺以南、四川劍閣以東、大江以南地區(qū)。山南道統(tǒng)轄荊、襄、鄧、唐等州。到了唐玄宗開元二十一年(733年),十道增加為十五道,即京畿、關(guān)內(nèi)、都畿、河南、河?xùn)|、河北、山南東、山南西、隴右、淮南、江南東、江南西、黔中、嶺南、劍南。山南道(山南東道,治襄州)地區(qū)種植折耳根比較普遍,而對于生活在襄陽的孟浩然來說,在日常飲食中是能夠接觸到折耳根的。甚至襄陽還是盛產(chǎn)折耳根的。東晉著名史學(xué)家、文學(xué)家習(xí)鑿齒在《襄陽耆舊記》中記載了西晉名將劉弘(236—306年)于荊州刺史任上于木蘭橋種蕺菜為養(yǎng)豬飼料之事,“木蘭橋者,今之豬蘭橋是也。劉和季以此橋近荻,有蕺菜,于橋東大養(yǎng)豬。襄陽太守皮府君曰:‘作此豬屎臭,當易名作豬蘭橋耳,莫復(fù)云木蘭橋也?!跞鐟蛑?,而百姓遂易其名?!?/p>

孟浩然的病情一直拖到了開元二十七年(739年)夏天才痊愈,如此算來此次臥病足足一年多的時間。到了740年初,誰也沒料到王昌齡的再次到來在不期然間加重了孟浩然的病情。可以說,是王昌齡給孟浩然帶來了黑色的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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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那么,孟浩然是因何離世的呢?

孟浩然的死因是確定的,即食鮮疾發(fā)而暴卒?!缎绿茣罚骸伴_元末,背疽而卒。”前文提到,開元二十六年(738年)王昌齡被貶謫嶺南。開元二十八年(740年)王昌齡遇赦,從嶺南北還途中與孟浩然在襄陽重逢。二人暢飲食鮮數(shù)日,最終導(dǎo)致孟浩然病發(fā)而暴亡。極其遺憾的是,作為重要當事人的王昌齡在孟浩然死后并沒有相關(guān)的追悼詩文存世……

關(guān)于孟浩然的死因,最早的也是最權(quán)威的說法見于唐人王士源。

王士源是孟浩然的老鄉(xiāng),即襄州宜城人,十八歲開始他就游歷山川、尋道求隱。天寶四載(745年),王士源在偶然間才知道孟浩然已經(jīng)過世,于是四方搜求而編定了孟浩然集三卷,收入詩作計二百一十八首,分為游覽、贈答、旅行、送別、宴樂、懷思、田園七類。關(guān)于整個搜集和編定過程,我們可以看看王士源下面的這段話,“士源幼好名山,行年十八,首事陵山。踐止恒岳,咨求通元丈人,又過蘇門,問道隱者元知運。太行采藥,經(jīng)王屋小有洞。太白習(xí)隱訣,終南修《亢倉子》九篇。天寶四載徂夏,詔書征謁京邑,與冢臣八座討論,山林之士麇至,始知浩然物故。嗟哉!未祿于代,史不必書,安可哲蹤妙韻,從此而絕?故詳問文者,隨述所論,美行嘉聞,十不紀一。浩然凡所屬綴,就輒毀棄,無復(fù)編錄,常自嘆為文不逮意也。流落既多,篇章散逸,鄉(xiāng)里構(gòu)采,不有其半,敷求四方,往往而獲。既無他事,為之傳次,遂使海內(nèi)衣冠縉紳,經(jīng)襄陽思睹其文,蓋有不備見而去,惜哉!”(《孟浩然集序》)此時,距離孟浩然離世剛剛過去五年的時間,所以王士源關(guān)于孟浩然的生平、性格、軼事、交往、詩歌特點以及歷史定位的記述和評價是可信的,這也成為后世最有參考價值的重要文獻底本。

王士源在《孟浩然集序》中對孟浩然死因的記述成為后世研究中繞不開的底本:

開元二十八年,王昌齡游襄陽,時浩然疾發(fā)背且愈,相得歡甚,浪情宴謔,食鮮疾動,終于冶城南園,年五十有二。

南宋計有功所撰的《唐詩紀事》基本是復(fù)述了王士源關(guān)于孟浩然之死的版本,“開元二十八年,王昌齡游襄陽,時浩然疾發(fā)背且愈,相得歡飲。浩然宴謔,食鮮疾動,終于南園。年五十有二?!?/p>

孟浩然的死恰恰是因為犯了飲食上的大忌而導(dǎo)致疾發(fā)?;剂吮朝徶耍陲嬍成嫌兄喈敹嗟慕?,比如要盡量避免高鹽和高脂肪的食物攝入,因為高脂肪食物可以滋生熱量而使得背瘡的熱毒加劇。尤其要避免飲酒,魚腥和海鮮更不能食用,“魚發(fā)瘡則熱中之性”(《素問》)。莊綽在《雞肋編》中也提到“鹽則散血走下,魚乃發(fā)熱作瘡,酒則行藥有毒?!泵虾迫磺∏∈桥c王昌齡重逢時飲了大量的酒且吃了魚等鮮冷之物。這著實印證了生病或服藥期間飲酒是大忌,酒大熱有毒??梢姡峭醪g在偶然間加劇了孟浩然的病情并使其最終不幸致死。

大家熟知的王昌齡(698—757年)是有唐一代邊塞詩人的杰出代表,尤其擅長七絕,被譽為“七絕圣手”。王昌齡為山西太原人(一說為京兆長安人),排行老大,因而孟浩然等一干好友稱他為“王大”。王昌齡于開元十五年(727年)進士及第,那一年考中進士的有二十三人。

關(guān)于王昌齡被貶謫的嶺南,我們順便說一說。

唐代設(shè)嶺南道,治所在廣州,其四十五州分屬于廣州、桂州、容州、邕州、安南五個都督府(又稱嶺南五管)。其轄境包含今廣東全部、海南全部、廣西大部、福建大部、云南東南部、湖南和江西的部分地區(qū)以及越南北部的紅河三角洲地區(qū)。要知道,嶺南在唐代時期屬于極其僻遠的荒蠻之地,“這些南方省份居住的土著居民,被統(tǒng)稱為‘蠻’(Man),這不是英語單詞man,而是漢語中表達類似‘南方的野蠻人’意思的字眼。從訓(xùn)詁學(xué)范圍來看,其同源詞包括‘曲折的、彎曲的、蜿蜒的、蛇狀的’等意義?!保ā久馈垦廴A《朱雀:唐代的南方意象》)嶺南這一瘴癘之地成為古代官員流放的首選之地。眾所周知,唐代的王昌齡、劉禹錫、宋之問、韓愈、李商隱等都曾被貶嶺南。對于王昌齡等這些遠謫之人來說,被貶嶺南往往就意味著有去無還的悲劇,所以被貶嶺南(瀧州,今廣東云浮市羅定市)的宋之問甚至偷偷逃回洛陽避難。

嶺南與內(nèi)地風(fēng)俗迥異,按照孟浩然的說法就是“土毛無縞纻”(《送王昌齡之嶺南》),即嶺南人沒有穿生絹和細麻所制衣服的習(xí)慣。

王昌齡此次被貶嶺南必然是兇多吉少,所以王昌齡與孟浩然這兩個失意之人只能暫且以濁酒慰緩冷徹的境遇。臨別餞行之際,王昌齡的落魄、焦慮以及對嶺南的恐懼感愈發(fā)強烈,“只要想象一下前往南越途中那坎坷艱險的長途跋涉,北方人心中就會激起一種復(fù)雜的情感。在他動身之前,朋友們通常都會為他餞行,在這個場合,他內(nèi)心那種既激動又恐懼的感覺變得更加強烈。這一類快樂的聚會,經(jīng)常是在郊外酒肆舉行。人們往往望著行人即將出發(fā)的那個方向,聯(lián)想起與行人途中以及目的地相關(guān)的各種風(fēng)物以及想象,然后賦詩贈別,主題都是描述行人途中可能遭遇的各種物質(zhì)艱難與精神困頓?!保ㄑ廴A《朱雀:唐代的南方意象》)

分別之際正值深秋,孟浩然以詩相贈滿懷惆悵的老友:

洞庭去遠近,楓葉早驚秋。

峴首羊公愛,長沙賈誼愁。

土毛無縞纻,鄉(xiāng)味有槎頭。

已抱沉痼疾,更貽魑魅憂。

數(shù)年同筆硯,茲夕間衾裯。

意氣今何在,相思望斗牛。

——《送王昌齡之嶺南》

這首詩印證738年秋天寫作此詩之際孟浩然正在患病期間,即“已抱沉痼疾”。與此同時,我們可以感受到他與王昌齡非同一般的交誼。在王昌齡還沒有取得功名的時候,孟浩然在長安時曾與他同蓋一床被子,寫文作詩時同用一個硯臺、一支筆,幾乎已經(jīng)到了不分你我的混融境地。孟浩然比王昌齡大九歲,二人早已成莫逆之交。他們能夠交往且成為摯友除了性情脾性相投之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們都非常崇拜道教,這與唐代道教文化的興盛關(guān)系密切。

流放嶺南一年多之后,王昌齡遇赦北還,于開元二十八年(740年)再次途經(jīng)襄陽。二位老友重逢,自是悲欣交集、感慨良多。王昌齡辭別孟浩然之后不久,于該年冬赴任江寧縣丞。王昌齡在天寶七載(748年)被貶為從九品下的龍標尉,安史之亂時被濠州刺史(一說亳州刺史)閭丘曉誣陷并慘遭殺害。閭丘曉則于至德二年(757年)十月因為延誤軍情而為張鎬所殺,“時方興軍戎,帝注意將帥,以鎬有文武才,尋命兼河南節(jié)度使,持節(jié)都統(tǒng)淮南等道諸軍事。鎬既發(fā),會張巡宋州圍急,倍道兼進,傳檄濠州刺史閭丘曉引兵出救。曉素愎戾,馭下少恩,好獨任己。及鎬信至,略無稟命,又慮兵敗,禍及于己,遂逗留不進。鎬至淮口,宋州已陷,鎬怒曉,即杖殺之。”(《舊唐書·張鎬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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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不會知道自己的身后事。

孟浩然自然也不會料到,在自己去世后有人在這里建起一座亭子來紀念他,甚至好友王維在此給他畫像、題詩。

故人不可見,漢水日東流。

借問襄陽老,江山空蔡州。

——《哭孟浩然》

如果大家有機會去襄陽,按圖索驥的話還能看到一座孟浩然的墓。但是唐代時期孟浩然的墓碑早已不知所蹤,而墓志銘對于了解孟浩然將起到極其重要的作用。

那么這塊墓碑為何消失了呢?

我想,這對于去過或沒有去過襄陽的人來說都是解不開的千古謎團。

2011年12月26日,早上,樊城。

一艘挖泥船在樊城杜甫巷碼頭附近挖出了一塊唐代的墓碑。

墓碑的主人是襄陽人韓南盛(字昌本),曾經(jīng)任云南郡太守。韓南盛娶會稽郡太守袁仁敬之女為妻,他于開元二十八年(740年)九月十九日病故于襄陽私宅,享年六十六歲。巧合的是,孟浩然也在這一年去世。有研究者猜測,韓南盛墓碑的書寫者是與上官婉兒、薛濤、魚玄機齊名的開元、天寶時期的才女道士李冶(730—784年)李冶字季蘭,因為墓碑殘損處有“蘭書”字樣。

孟浩然與韓南盛以及韓南盛的岳父袁仁敬都有交集。袁仁敬,字道周,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人。其高祖袁浚于梁武帝普通年間(520—527)任襄陽令,袁氏徙居襄陽??梢娫示磁c孟浩然以及襄陽的淵源更深。袁仁敬在天授年間(690—692)中進士,曾任湯陰縣尉、福昌縣尉、大理評事、司直丞、大理少卿、杭州刺史、倉部司勛員外郎、御史中丞、尚書左丞。袁仁敬是唐代著名的司刑官,為人剛直清廉,死后有囚人作歌:“天不恤冤人兮,何奪我慈親兮。有理無申兮,痛哉安訴陳兮?!痹示从陂_元二十一年(733年)七月三十日暴卒于京師宣陽里之私第,于該年冬天十月二十七日遷葬洛陽龍門之西原。按墓志所記其享年七十一歲,則可推斷袁仁敬大體生于龍朔二年(662年)。

美國漢學(xué)家比爾·波特在襄陽尋訪孟浩然墓時認為鹿門寺附近的孟浩然墓只是一個衣冠冢,“我來到前院和方丈說了幾句話,當說及孟浩然之墓,他說附近確實有一座。然后他帶我出前門,在公路上指著前方大概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接著他又補充說:那座墓不是真的,只是一座衣冠冢?!保ā秾と瞬挥觥罚?/p>

甚至比爾·波特還由此衍生出了一個極其大膽的推測。他認為孟浩然墓并不在鹿門寺附近,而是已經(jīng)消失在了漢江之上的蔡洲。他的理由如下:

我突然頓悟:孟浩然的墓地根本就不在峴山。它在漢江中央的沙洲上,而那座沙洲已經(jīng)消失。所以很自然,王維知道他的朋友葬在哪里——如他的詩中所言“江山空蔡洲”。孟浩然的墓地被毀,墓碑被送到寺里的原因不是由于戰(zhàn)爭或者盜墓者,而是由于漢江本身。這樣的解釋合情合理。

——《尋人不遇》

比爾·波特的這一猜測顯然源自上文提及的王維的詩《哭孟浩然》。事實上,他的這一推測實無依據(jù),只是充分發(fā)揮了他作為游記作家的想象力而已。

孟浩然墓位于襄陽城東南的鳳林南麓。

如今我們看到的墓地都是晚近時期修葺的。墓碑上刻著“唐孟浩然之墓”以及“唐故詩人孟浩然墓志銘”。墓的附近還有兩個石碑,分別刻著李白和王維寫給孟浩然的詩《贈孟浩然》《哭孟浩然》。

唐德宗年間(780—805年),孟浩然的墓就已經(jīng)“癉壞”。荊南節(jié)度使樊澤曾“封寵其墓”并刻碑“鳳林山南”。樊澤(749—798年)自幼孤貧,成年后長有武力,尤擅兵法,曾任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右衛(wèi)大將軍、荊南節(jié)度使、檢校右仆射等職。樊澤兩次在襄州任職。第一次是在興元元年(784年),接替賈耽任襄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這次任職期間,即貞元二年(786年)樊澤還生擒了叛將李希烈,可見其勇武而又足智多謀。在任期間,樊澤曾丁母憂。樊澤在貞元三年(787年)十月接替曹王李皋(733—792年)任荊南節(jié)度使、江陵尹兼御史大夫。貞元八年(792年)三月十一日,因李皋病故在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兼襄州刺史任上,樊澤再次任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由上可見,其修繕孟浩然墓的時間在784年至792年之間,此時距離孟浩然去世過去了四五十年的時間。

但是樊澤修葺過后沒幾年,孟浩然的墓又受到了破壞,或是人為或是自然力的原因所致。唐憲宗元和四年(809年),任荊南節(jié)度使趙宗儒(746—832年,唐中期宰相,其于元和六年四月回京任刑部尚書)記室參軍(從六品上)的符載撰有《從樊漢南為鹿門處士求修墓箋》一文。符載極其詳盡地描述了其時孟浩然墓地破敗不堪的情形,即“頹陷荒圃,形或異斧,高不及隱,永懷若人,行路慨然?!?/p>

茲錄全文如下:

廬山山人符載頓首頓首死罪:夫仁義揚顯朗,德之充也,惠慈被幽昧,仁之原也。竊見故鹿門孟處士浩然,納靈含粹,伏儒杰立,文寶貴重,價吞連城,一旦殞落,門胤陵蔑。吁嗟丘隴,頹陷荒圃,形或異斧,高不及隱,永懷若人,行路慨然。前日辦覺佛寺峴首亭恭睹明公垂意拳拳,將墓文表隨封起窀穸,閣境搢紳,瞥聞嘉聲,風(fēng)動興感,偕至踴躍。然垂休務(wù)當時,從善貴流今,閣下外迫軍旅程使之劇,內(nèi)勞賓客俯仰之勤,牽耗星歲,未遑指顧,嘗恐旦夕,飛踐廊廟,纏綿深旨,郁紆不寫,則處士之風(fēng)流精爽,沉翳厚地矣,或好事者乘而射之,孤負夙志矣。伏惟閣下醇仁盛德,覆乎草木除,除惡彰善,發(fā)于鄉(xiāng)黨,割省庶務(wù),凝神晷刻,盼睞官屬望則疑首尾,實足以副士林之翹翹,慰羈魂之冥冥。事關(guān)教化,不主名譽,伏惟慮之始終之,幸甚幸甚。

符載與崔群、楊衡、李渤等隱居廬山五老峰下,號稱“山中四友”。符載曾任奉禮郎、南昌軍副使、四川節(jié)度使韋皋掌書記、京南節(jié)度使趙宗儒記室參軍、監(jiān)察御史。竇庠曾寫詩給符載,表達自己抑郁不得志的心情,“白社會中嘗共醉,青云路上未相逢。時人莫小池中水,淺處無妨有臥龍?!保ā蹲碇匈浄d》)

說到白居易(772—846年),他的家族與襄陽和孟浩然的淵源都很深。其于貞元十六年(800年)進士及第,曾任秘書省校書郎、盞屋縣尉、翰林學(xué)士、左拾遺、左贊善大夫、江州司馬、忠州刺史、杭州刺史、蘇州刺史。白居易的父親白季庚(729—794年),華州下邽(今陜西渭南市臨渭區(qū))人,擢明經(jīng)第,曾任蕭山縣尉、左武衛(wèi)兵曹參軍、宋州司戶參軍彭城縣令。白季庚平叛軍有功,“德宗嘉之,命公自朝散郎超授朝散大夫,自彭城令擢拜本州別駕,賜緋魚袋,仍充徐泗觀察判官?!保ò拙右住断逯輨e駕府君事狀》)白季庚在唐德宗貞元十年(794年)五月二十八日病逝于襄州別駕任上,當時安葬于襄陽東津鄉(xiāng)的南原。

元和六年(811年)十月八日,白居易將父親靈柩遷葬于下邽縣義津鄉(xiāng)北原。白居易此次到襄陽專門憑吊了孟浩然。

楚山碧巖巖,漢水碧湯湯。

秀氣結(jié)成象,孟氏之文章。

今我諷遺文,思人至其鄉(xiāng)。

清風(fēng)無人繼,日暮空襄陽。

南望鹿門山,藹若有余芳。

舊隱不知處,云深樹蒼蒼。

——《游襄陽懷孟浩然》

此時在白居易的眼中,襄陽因為沒有了孟浩然而顯得空空蕩蕩,他也只能遠遠望著鹿門山感懷斯人。晚唐詩人羅隱(833—909年)寫有《孟浩然墓》一詩:“數(shù)步荒榛接舊蹊,寒江漠漠草凄凄。鹿門黃土無多少,恰到書生冢便低。”此時,羅隱看到的墓地景象已經(jīng)甚為荒涼了。

到了清代末年的時候,曾經(jīng)草木葳蕤、松柏森然的孟浩然墓地只有光禿禿的一個土冢了。

我們可以看看晚近時期孟浩然墓的幾次修葺情況。

1928年時任國民革命軍十四軍四十九師師長的岳森(1880—1957年)來此憑吊孟浩然并更換了原碑。國民革命軍五十一師師長兼襄陽警備司令范石生(1887—1939年)在1929年底率部移師襄陽,在此期間也曾修葺孟浩然墓。此前(1928年),他曾協(xié)助朱德擺脫蔣介石的追捕,也使得朱德帶領(lǐng)湘南起義軍一萬多人到了井岡山。1939年3月17日下午范石生被暗殺于昆明,身中十三槍。1955年,在縣長李仲秋的主持下重修孟浩然墓,李仲秋還撰寫了碑記。“孟浩然之墓”這五個字出自郭沫若之手。1971年,湖北發(fā)電機廠在此建廠,把孟浩然墓向東遷了三百米?,F(xiàn)在我們看到的孟浩然的墓碑高1.8米,寬0.8米。此碑為當?shù)匚奈锕芾聿块T在1983年重立的。

5

孟浩然不會想到他與寺廟的緣分竟然如此之深。

死后,其墓碑竟然被移至谷隱寺。那么,為何墓碑到了谷隱寺?

谷隱寺在襄陽習(xí)家池附近的山谷中?,F(xiàn)在的谷隱寺是2013年在原址上重建的。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鞏(1019—1083年)曾在熙寧六年至熙寧九年(1073—1076年)之間任襄州知州。值得一提的是曾鞏的弟弟曾布(1036—1107年)娶妻魏玩(字玉汝),而魏玩是鄧城(今襄陽市樊城區(qū))人,是與李清照齊名的女詞人。曾鞏在襄州期間寫有為數(shù)不少的詩歌,在游覽過程中他寫有關(guān)于谷隱寺的詩。

峴南眾峰外,幽然空谷深。

丹樓依碧殿,夐出道安林。

習(xí)池抱鄰曲,虛窗漱清音。

竹靜幽鳥語,果熟孤猿吟。

故多物外趣,足慰倦客心。

但恨紲塵羈,無繇數(shù)追尋。

——《谷隱寺》

曾鞏任職期間,正好趕上襄陽大旱。為此,他寫了《襄州諸廟祈雨文》《邪溪祈雨文》《諸葛武侯廟祈雨文》《五龍?zhí)闷碛晡摹贰鹅`溪洞雨祈文》等二十余篇祈雨文。宋代莊綽(約1079—約1149年)曾任襄陽尉。其在《雞肋篇》(三卷)中非常詳細地談到了襄陽的歷史人物、風(fēng)物遺跡以及谷隱寺存放孟浩然墓碑之事。在這些文字中,我們滿目盡是滄海桑田之感。

茲錄如下:

杜預(yù)好后世名,刻石為二碑,紀其勛績。一沉萬山之下,一立峴山之上,曰:“安知此后不為陵谷乎?”余嘗守官襄陽,求峴山之碑,久已無見,而萬山之下,漢水故道去鄧城數(shù)十里,屢已遷徙,石沉土下,哪有出期?二碑之設(shè),亦徒勞耳!今州城在峴、萬兩山之間,劉景升墓在城中,蓋非古所治也。峴山在東,上有羊叔子廟;萬山在西,元凱祠在焉。去三顧門四里,山下乃王粲井。石欄有古篆刻,今移在州宅后圃。過山十余里即隆中,孔明故居之地,亦有祠。其前小山名作樂,相傳躬耕歌《梁甫吟》于此。萬山又名小峴,或曰西峴,故子美詩云:“應(yīng)同王粲宅,留井峴山前?!泵虾迫辉狲P林關(guān)外,后人遷其墓碑于谷隱寺中,遂失冢所在。習(xí)池在鳳林山,北岸為漢江所嚙,甚邇,數(shù)十年之后,當不復(fù)見矣。

莊綽談到,孟浩然被葬于鳳林關(guān)外。

《湖北通志》也有相關(guān)記載:“按《寰宇記》,孟浩然碑在縣南十二里,蓋亦指鳳林山而言?!侗坑洝分^‘在谷隱寺’,寺在縣南十二里,殆后人移置寺中歟?”《輿地紀勝·卷八十二》:“鳳山在襄陽縣東南十里,梁韋叡于山立寺,唐孟浩然傳云楚澤為刻碑鳳林山南即此。”鳳林關(guān)位于襄陽城南,東臨漢水、西靠峴山,北起峴首而南至觀音閣。觀音閣前曾有鳳凰亭,觀音閣下有鳳凰池(鳳凰灘)。站在觀音閣,向東可望鹿門山。鳳林關(guān)是長約兩公里的一個南北走向的狹長的古代官道。據(jù)《襄陽縣志》:“風(fēng)林關(guān),距城七里,在鳳凰山南麓,為鳳林渡,昔劉景升設(shè)伏斃孫堅即此?!薄度龂尽O破虜討逆?zhèn)鳌罚骸俺跗饺辏g(shù)使堅征荊州,擊劉表。表遣黃祖逆于樊、鄧之間。堅擊破之,追渡漢水,遂圍襄陽,單馬行峴山,為祖軍士所射殺?!?/p>

值得注意的是與此相關(guān)的典籍和史料往往是“風(fēng)林”“鳳林”混用。

古鳳林渡,即漁梁渡。這里是當年孟浩然往來襄陽與鹿門山的必經(jīng)之地。鳳林關(guān)西,鳳凰山南麓有習(xí)家池,即“高陽池”,池邊原有鳳泉館、芙蓉臺。鳳林關(guān)附近(峴首山東側(cè))還有偉大詩人杜甫的衣冠墓,即“唐杜工部之墓”。

有當?shù)匮芯空哒J為之所以孟浩然的詩歌中多次出現(xiàn)景空寺而沒有出現(xiàn)谷隱寺,其原因就在于二者實為同一座寺廟,只是在不同時期的名稱不同而已。據(jù)《襄陽縣志》:“景空寺在城南十里白馬山。晉安王為釋法聰建,初名靈泉寺,又敕徐擒住處造靈泉寺,周改為靜林寺,隋改為景空,后一名白馬寺?!?/p>

為什么孟浩然的墓碑在宋初的時候到了谷隱寺呢?

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孟浩然的墓遭到了巨大的破壞,墓碑被暫存在谷隱寺中。

谷隱寺為襄陽名剎,歷史悠久。據(jù)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陳鍔纂修的《襄陽府志》記載,該寺始建于晉代,“城東南谷隱山,晉寧康中建,峰巒環(huán)抱,竹樹蕭疏,寺之清幽者也,習(xí)鑿齒棲隱于此?!睂幙导?73年至375年,此說有爭議。有研究者認為谷隱孜禪師為谷隱寺的開創(chuàng)者,時間約在大歷(766—779)、貞元(785—805)年間。清同治年間李士彬編纂《襄陽縣志·寺觀》:“谷隱寺在縣南十里。晉建。唐元徽之《酬翰林白學(xué)士代書一百韻詩》‘貪過谷隱寺,留讀峴山碑’。自注云:‘寺在亭側(cè)是也’?!逼渲刑岬降脑罩褪翘拼娙嗽。?79—831年)。谷隱寺遺址位于閻家沖的西部,距離習(xí)家池很近。如今,只有寺前的兩株銀杏樹見證了一千多年歷朝歷代的風(fēng)雨,“谷隱寺基址尚存,在襄陽城約五公里的閻家沖西部,距習(xí)家池僅百步之遙。殘存的五間硬山頂磚木結(jié)構(gòu)房屋被襄樊監(jiān)獄三監(jiān)區(qū)占用。寺前的兩株銀杏樹枝繁葉茂,其特異之處在于一株樹葉向上,一株枝葉向下,被附近群眾稱作‘陰陽樹’。從孟浩然的詩中,也可找到景空寺即是后來谷隱寺的證據(jù)。‘池上青蓮宇,林間白馬泉’,這里的‘池上’當指習(xí)家池,‘白馬泉’當指白馬山泉?!保ㄎ浩街睹虾迫患揖拥乜嘉觥罚?/p>

比爾·波特在前些年來此尋訪時見到的是這樣的情景:“穿過一些雜草叢生的建筑,我看見旁邊有一棵古銀杏,于是上前去看。樹下,有一塊石頭,上面刻有‘谷隱寺’三個字,這就是我要找的地方!遠處幾百米處,還有一棵銀杏。如果谷隱寺是對著漢江朝東而立的話,那么兩棵樹應(yīng)該是分立于寺門口的。這是寺院門口的標準布置:兩棵樹,要么是香柏,要么是洋槐,但經(jīng)常是銀杏,而寺院大門一般是朝東或者朝南。谷隱寺已經(jīng)不見了,孟浩然的墓碑應(yīng)該就埋在幾個世紀以來的亂石層下。”(《尋人不遇》)

孟浩然的墓碑到底去了哪兒?

這個問題,誰也回答不了……

霍俊明,河北豐潤人,詩人、批評家、研究員,現(xiàn)任中國作協(xié)《詩刊》社副主編。著有《轉(zhuǎn)世的桃花:陳超評傳》《雷平陽詞典》《于堅論》“傳論三部曲”,譯注《笠翁對韻》以及專著、詩集、散文集、批評隨筆集等三十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