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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刊》2023年5月刊(9期)|雷曉宇:落葉度春風
來源:《詩刊》2023年5月刊(9期) | 雷曉宇  2023年06月21日08:56

《一只白鷺》

我經常憶起那只白鷺

在碧綠的稻田上,一動不動地

孤立著。像一道弧形的白光

可以洞照我隨高鐵穿過的

無數隧道。隨之衍生的漫長寂靜

也將平息火車穿越隧道時

激起的一陣陣巨大轟鳴

我深信當我返回時

白鷺依然站在那里。仿佛它可以

從漆黑的洪荒時代一直站到地老天荒

永遠都不會與任何一種光芒混淆

也沒有任何一場風,可以將它吹散

我深信天地初劈的第一縷光從此誕生

諸神寂滅后的最后一縷光

也由它守護。我小心翼翼地呵護著

這個念頭,直到它由幻想

成為執(zhí)念

《四聲杜鵑》

鳥鳴都會拐彎,只有一種鳥鳴

即使遠隔千山萬水,也能直接抵達你的耳朵

你曾無數次聽過它與眾不同的四聲啼鳴

有時是清晨,有時在暮晚。但無論何時

都會瞬間被那種樸素而空靈的聲音帶到

故鄉(xiāng)的山谷之中,為水田里升騰的反光和霧氣

所環(huán)繞,成為真正的光明之子

那是一種樸素的鳥類,不知道如何取悅

一個人的感官。你只在電視上看到過它的樣子

灰褐色的羽毛像隱士穿著一件長袍——

也有可能你曾在自然界見過,只是沒有把它

從眾多啼鳴中分辨出來。在這個世界上

能被我們辨別的東西太少了。我們困頓于

從書本中獲取另一個世界高于生活的知識

始終與智者的生活隔著一團迷霧

我們不知道霧氣終將凝成露水,不知道

如何進入一滴露水的清澈智慧。直到你

終于在林中與它再次相遇,并從眾多知識中

將它分辨出來。你知道,真正的智慧無非是

認出眼前這只被無數次忽略的飛禽:

它的名字叫“四聲杜鵑”

它的聲音催促我們“割麥種谷”

《雪地奇景》

路上堆滿了齊膝深的白雪和

碗口大的斷枝。除了積雪崩落的

簌響,只有萬物重回原點的寂靜

那是今年年初,下雪時的奇景

一種嶄新的驚愕與歡欣,把我?guī)У竭h方的

北國小鎮(zhèn),那想象中的陌生之地

現在是初秋,在一年中難得的和煦陽光下

我又重新走過這條老街,一縷縷陽光

透過樟葉間的雕花窗欞,傾瀉在我

尚未蒼老的額頭。像是少年時

跟隨回族同學,去一座清真教堂

也是同樣的光,不偏不倚地

落在我的頭頂。街上依舊是車水馬龍

炒瓜子的香味和兩元店的歌聲纏繞著上升

放學的孩子,像不知疲倦的幼鳥

飛快地經過我的身旁,并激起一陣微風

這中間有一種真實的痛楚和悔意

但寂靜已成為這條街道深層的旋律

我只想找個僻靜之地,一個人坐下來

走一會兒神。讓周遭萬物隨落葉飄零

這一切如此陳舊又是如此新奇

讓我想起多年前的秋天,去過一個

建于八十年代的林場。飯后,獨自走在

種滿香樟樹的水泥路邊。一位農婦

用打量的目光,把一盆洗過茼蒿的清水

潑到地上,有幾滴濺到我的臉上

隨后又被晚風吹干,這清澈的暗示

像一個人走在林中,晴雪初融

《落葉度春風》

枝頭的葉子與地上的落葉沒有什么不同

就像一個人的中年和暮年

它們之間,只隔著一場輪回的秋風

現在是春末,春風已有些許凌厲

但只有在地上,你才可以靜觀

通過清晰的葉脈,復述它那艱苦卓絕的一生:

從一束微光到光明朗照的秋天

從白雪寂靜到滿樹蔥郁的鳥鳴——

護花的故事講完了,老杜漂泊一生的史詩也已

傳頌至今。塵埃般的枯葉終于從枝頭落定

它曾在遙不可及的高處,把清涼投到你蒼老的額頭上

像是一種安慰。也只有借助斧頭,才能取出其中的火焰

現在它們落下來,落滿一地。隨時準備在火堆完成獻祭

如果把其中的一枚作為書簽,夾在你經常閱讀的書中

也許,就賦予了落葉不同的命運。但即使是

浩如煙海的藏經閣,也無法收容這么多天空的遺物

一想到這你就秋風四起,更加巧合的是

當你準備俯身帶有一片落葉,真的有

一陣風把它們高高卷起,在此刻。你看到

飛揚的葉子重新聚集天地間所有的星光和露水

作為一種應和,高處的樹葉也發(fā)出了歡快的喧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