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福建文學》2023年第6期|孫衛(wèi)衛(wèi):我和書
來源:《福建文學》2023年第6期 | 孫衛(wèi)衛(wèi)  2023年06月27日09:03

最早讀的書

我小時候,家里沒錢,但還是會拿一點錢為我買書。在大人眼里,買書比買玩具更實惠。

當時鄉(xiāng)上供銷社有賣書的柜臺,媽媽帶我買過《看圖識字》,買過《動腦筋爺爺》。買《動腦筋爺爺》時,我上學前班,以我認字的程度,是看不懂這本書的,媽媽給我買,是想讓我快快長大,這就好比過年她給我們做新衣服,總是希望尺寸大一些,來年能繼續(xù)穿。

我有時會和伙伴拿著積攢的錢去供銷社買連環(huán)畫?!惰F道游擊隊》有10本,供銷社的不全,有哪本就買哪本?!度龂萘x》冊數(shù)更多,更不能買全,多數(shù)是從同學那里借的,有哪本就看哪本。

雜志也是,那時在同學中流傳廣泛的是《陜西少年》,32開,每月一期,每期48頁。雜志像是小小百科全書,我們都喜歡看。書的主人是我的一個同學,他并不是原主,是他爸爸從所工作的學校帶回來給他看,他不愛看,拿到班上給同學看,同學央求著從他那里借,他似乎就得到了滿足。

在同學中流傳的,還有各類作文雜志。我們都稱它們?yōu)闀?/p>

鎮(zhèn)上的書店

鎮(zhèn)上距離我們家有十多里,逢農(nóng)歷三、六、九日有集,媽媽和小姨趕集是賣刺繡品,有時會帶上我。

我最喜歡的地方是鎮(zhèn)上的書店。門口掛有新華書店的牌子。書都擺在柜臺后面的架子上,你要哪本,要跟營業(yè)員說。只有一個營業(yè)員,女的,年齡和我媽媽差不多大。從來沒有看見過她笑,她好像很不情愿干這份工作。我讓她取《中國民間故事選——歷代英雄人物傳說》,她可能覺得我不會買,說:“很貴的?!蔽艺f:“我買!”她板著臉,把書丟到柜臺上,說:“快看。”我看定價要兩塊多錢,可以訂一年《陜西少年》,但為了賭氣,猶豫了一小下,還是買了。這本書一直沒有讀完。

后來,在新華書店不遠處,開了一家書店。夫妻兩人營業(yè),遇到顧客多時,孩子一起幫忙。書店很小,逢集和星期天,更是人挨人。雖然,買哪本書還需要賣書人給取,但他們的態(tài)度比新華書店的友好多了,男主人有時會取幾種,讓你選擇,人不多時,還幫你參謀哪本更好,好在哪里。

等大一些,到鎮(zhèn)上書店,有時是和班上同學結伴而行。一路說說笑笑,步行也不覺得累。買書的錢本來就不多,不舍得在鎮(zhèn)上的小吃攤買好吃的,上午去,中午回。

訂閱的第一份雜志

《陜西少年》后改名為《少年月刊》。以前,我都是從同學那里借閱,有時正看在興頭上,同學要,只好還給人家。我后來訂了一份。郵遞員一開始送到爸爸所在的工廠,我轉(zhuǎn)學后,自己去郵局取。

如果拿到,會覺得那一天格外晴朗,即使是陰天、黑天。飛快地騎自行車回家。到家后,先看雜志,大人叫吃飯,嘴上應答著,手里卻不愿意將雜志放下。匆匆吃完飯,繼續(xù)看,連補白和廣告都不放過。不舍得在雜志上做任何記號,對寫作文有幫助的字詞和句子,就一筆一畫摘抄在一個本子上。只有從頭到尾一字不漏看完,才覺得錢沒有白花。

一本刊物看完了,給它登記造冊,按期號整整齊齊豎在書柜的醒目處??镌絹碓蕉?,但某一期在哪里,有什么文章,記得清清楚楚。

小記者函授中心

《少年月刊》舉辦“學生寫作與小記者培訓函授中心”,我沒有參加,我是雜志的刊外小發(fā)行員,訂閱了函授中心的教材《小記者報》。這是一本教小讀者如何采訪、如何寫作文的刊物,同時登載名家講述自己少年時代和寫作有關的故事。時任《中國青年報》記者張文彥連續(xù)發(fā)表的《我的記者夢》觸發(fā)了我的小記者夢、小作家夢,心想他能行,我一定也行?!缎∮浾邎蟆纺骋黄诜獾卓橇撕诎嗯e辦以來表現(xiàn)突出的同學名單,編者鼓勵更多的小作者:“同學們,只要大家方向正確,堅持不懈地努力下去,就一定能取得優(yōu)異成績。其中許多人會成為著名作家、記者、編輯或其他人才?!蔽野涯切┤藰淞閷W習的榜樣。本想?yún)⒓拥诙诤?,不料辦了一期就停了。最后一期《小記者報》在《奮飛吧,雛鷹》一文中寫道:“10年、20年以后,你們中的許多人已經(jīng)成了大作家、大記者、大學教授、各類技術專家、各類領導干部,成為國家的棟梁,那時候,《少年月刊》仍然是‘少年’,請你們不要忘記它?!?/p>

幫助我走上寫作道路的,不是大部頭名著,正是這一本本看似小小的刊物,它們好像一扇扇窗戶,讓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它們又好像是高高的臺階,讓我站在上面,看到了更遠的未來。

購書卡比銀行卡多

參加工作后,周末常去的地方是大小書店,早早從住的地方出發(fā),晚上大包小包拎回來,真像是販書人。我那時特別想寫一篇文章,第一句都想好了,那就是:“不要告訴我,你只有銀行卡、購物卡,而沒有購書卡?!比本┯忻麣鈺甑馁彆?,我都有,而銀行卡,只有一兩張。

將近10年,上下班坐地鐵必經(jīng)西單,我經(jīng)常下班后去北京圖書大廈。秦腔《虎口緣》有唱詞:“隨父母進香到此地,從早直到日偏西?!蔽沂恰爸钡教熳兒凇?。好多次,大廈廣播里響起薩克斯《回家》的樂曲、傳來“讀者朋友們,今天北京圖書大廈營業(yè)時間馬上就要結束”的聲音,才想起還沒有吃晚飯。

在北京圖書大廈,一個女孩對我說:“你經(jīng)常買書吧?你知道許知遠開的書店在哪里?”我說:“好像叫單向街書店吧,我沒有去過?!蔽蚁蛩扑]了三聯(lián)書店,我說三聯(lián)書店的風格應該和單向街書店差不多,去三聯(lián)書店的時候,還可以順道看一下王府井書店。

我看書時,全身心投入,經(jīng)常達到忘我的境界,估計被那個女孩看出來了。

在書店有偶遇。在北京圖書大廈兒童文學專區(qū),我看到一個人像兒童文學評論家朱自強老師,走過去一看,真是朱老師。我和他打招呼,好像還在書店附近一起吃了飯。在三聯(lián)書店,我看到影視演員廖凡在排隊交款。我還看到三聯(lián)書店原總經(jīng)理、《讀書》雜志原主編沈昌文先生背一個大旅行包,從書店往外走。

有幾年,我用得最多的是新華書店總店圖書批銷中心的購書卡,可以按批發(fā)價購書。每次去,我都會買很多書,真跟批發(fā)一樣。后來,網(wǎng)上書店盛行,這個卡就沒什么用了。

網(wǎng) 上 淘 書

這幾年,經(jīng)常在網(wǎng)上淘舊書。網(wǎng)上淘書的好處是,只要有一點信息,大多時候都能找到,還可以貨比三家。

我淘到了上小學時買過的一本書,《小學生優(yōu)秀日記選》,陜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9月第一版。這本書是當年暑假在西安紡織城新華書店買的,中午從老家到西安,下午迫不及待去書店。當時我最羨慕的是日記里寫到的城市生活,比如水龍頭一開,水就來了,而我們需要到很遠的地方去拉水,我沒有參加過夏令營,沒有看過篝火晚會,很少坐公共汽車……

《古詩名篇選析》,未來出版社1985年3月出版。曾在鎮(zhèn)上書店買過,不知道后來是借給誰還是被誰拿走。我早年的好多書,就是這樣下落不明的。這本書,至少有30年沒再見過。但是,看到封面,好像舊友重逢,還是能想起以前的很多事。

《作家評小學生佳作》,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84年12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27.5萬冊,定價0.31元。這是我小學看過的書,對其中的兩篇作文,印象尤為深刻。一篇是山東楊菁的《盼》,一篇是湖南黃鐵的《燕子又回來啦》,作家劉振華點評的文章題目《燕子也知人間事》一直記得。本書點評的作家還有:梅汝愷、蘇葉、程瑋、王建一、顧駿翹、鳳章、姜琍敏、邵平、顏煦之、劉健屏、鄧海南等。這本書由《春筍報》編輯部編輯,江蘇作協(xié)副主席海笑審稿。

買到了不少當年我看過的《少年月刊》和《陜西少年》,包括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陜西少年》創(chuàng)刊號。

書要流動起來

愛書的人都想把好書據(jù)為己有,其實,很難做到。首先,家里地方不夠,即使屋子比一般人家的大,總有極限。其次,買書的費用,吃不消。再次,沒有時間把所有的好書都看完。所以,有的書,得不到,或者放棄買,沒有什么可心疼的。關鍵是把買的書,或看,或查,利用起來,不要成為擺設。

余秋雨寫過一篇關于整理書的文章,大概內(nèi)容是,有的書好多年都沒有翻過,估計此生不會再看,整理書的時候,他就剔除出來,不再保存。

書要流動起來,別人的流到我這里,我的流到別人那里,跟水一樣,流起來,就活了。我的好友安武林老嘲笑我,他說:“你的先流動到我這里吧?!蔽医o他流動過去不少,但是,他池子里的水多,最后還是流到我這里的更多。

我理想中的書房:書柜不要多,六七個足矣。柜子中的書擺一排,一目了然,存取方便。長期不看或者價值不大的書,及時淘汰。書房是為自己的寫作服務,不是給別人看的。

我正在朝著這個目標去努力。

再訪小鎮(zhèn)書刊店

2020年10月,回老家,又一次去了我小時候經(jīng)常去的鎮(zhèn)上的書店。

已經(jīng)有20多年沒進這個書店了。

魏叔叔的店是1983年開的。當年我在他的書店買了不少書,可以說,書店是我的另一所學校。他的兩個孩子從小受書的熏陶,后來考到不錯的大學,現(xiàn)在都有很好的工作。書店也培養(yǎng)了他們。我跟魏叔叔說:“當年您門口曾掛過一個小廣告牌,寫著新到的某本課外讀物,是咱們縣一位作者寫的,對我鼓勵很大。在這之前,在我心里,寫書的人距離我們都很遠,沒想到身邊就有這樣的人?!?/p>

一個初中生模樣的女孩正在店里買書,她在聽我和魏叔叔的對話。我們的對話,應該會留存在她的記憶里。

認 真 寫 書

同樣的問題,如果老師是一個觀點,書上是一個觀點,我肯定信書上的。我和同學打賭,結果我輸了,我沒想到書上印錯了。我承認我有“盡信書”的毛病,特別是小時候。

現(xiàn)在還有不少和我當年一樣的孩子,他們對書的信任遠遠超過對老師的信任,所以,給他們寫作更要慎之又慎,不能以訛傳訛。每當發(fā)現(xiàn)印出來的書有明顯差錯,我的心好像被掏空一樣,幾天都提不起精神。

曹文軒老師曾在《小說門》的后記中寫道:“我不知道這本書究竟有多大的意思。我甚至懷疑我的全部寫作:有意思嗎?有時去書店逛一逛,看到滿坑滿谷的書,這一懷疑竟變得越發(fā)地寬泛、深刻起來:這世上需要再多你這一本書嗎?但我不知道我還能干些什么。我除了寫書,又能干什么?我必須寫書,理由沒有別的:你只能寫書,你只有寫書。”

我也有過這樣的疑問。寫書的確是我的愛好,但不能用愛好去打發(fā)讀者,而必須用極其認真負責的態(tài)度寫好每一個字、每一個句子、每一篇文章、每一本書。

看到現(xiàn)在近視的孩子越來越多,我對自己說,要寫,就要爭取一流,不能一般化。一般化,不如不寫。如果孩子看了我們寫的質(zhì)量不高的作品,到頭來,身心不但沒有得到明顯長進,眼睛還給看壞了,我們對得起孩子嗎?

為什么要讀書

剛參加工作,有一年夏天從外地回京,和一位語文雜志的主編同乘飛機,我們聊了很長時間。她問我:“你父母是老師吧?”我說:“是農(nóng)民?!蹦且豢?,我想到的是我讀過的書,它們已經(jīng)深深融入我的身體。

物質(zhì)食糧把我養(yǎng)大,精神食糧讓我成為一個真正的人。我有時想,人為什么要讀書?讀書的目的是什么?我覺得首先應該是提升自己,做一個有修養(yǎng)的人。然后去影響別人,影響得越多越好,大家都為創(chuàng)造一個和諧的社會而努力。如果讀書反而使一個人變壞,而且這些壞是從書上學的,不如不讀。

我希望更多的人都喜歡書,都去讀書,不一定讀很多,一輩子精讀幾本就夠了,最重要的是從書中明理。有時候,我看到一個人關門的時候,不是輕輕的,而是重重的,我就覺得他不是一個知書達理的人。我的小區(qū)有一個自動門,我每次都輕輕地把它扣上,但是,很多人,推開后,任憑它很響地撞上,每次聽到那個聲音,我都心疼。我看到有人開著豪車,卻向窗外丟煙頭、廢紙,我覺得他可能沒有好好讀書。

人生是一本書

每個人都在書寫自己的歷史,也可以說在寫他自己這本書。這本書不會以出版物的形式呈現(xiàn),但是,它是存在的。

當我們老了的時候,我們當然希望這本書厚重、大氣,會被越來越多的人提起、翻看。不希望這本書被放在角落沾滿灰塵,或者外面看著光鮮,里面真正給人啟迪的東西不多。我們當然不希望人家看完后說,什么書,全是“假大空”。還是希望有一些實實在在的、真實的、有意義的東西在其中,哪怕薄一些。

我們每天都在書寫自己這本書。后人在看著我們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