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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刊》2023年5月刊(10期)|蒙志鴻:縣城車站
來源:《詩刊》2023年5月刊(10期) | 蒙志鴻  2023年07月04日08:50

《行思錄》

傍晚,光線下沉,

燈被無形摁亮。

咖啡色降臨并抬起人類的沉思。

風很原始,風吹著的事物很原始,

孤獨的薪火很原始,

他們把它

種植在呼吸里。呼吸很原始。

游吟詩人來過,

他身上沒有野花和水香,

胡須潦草,衣袖泥濘,

他講故事,

但并不知道他講的故事將在后世形成一部巨著,

他和他們一樣活著,

體弱多病,但是喜歡仰望天空,

無論那里是不是空曠的。

他們在矮矮的屋舍下,

用雨天擦洗晴天,用秋天照顧春天,

他們和幾千年前的凡人一樣,

被疲乏浸透了骨髓,

做沒有什么修辭的夢,不說“愛”這個字。

夢就像一扇扇大門,在暮色下流淌幽暗,

交織成深遠的謎。

我安靜走過,

我是他們永遠的陌生人。

我行走了幾百個世紀了,

我很久很久以前是不是一個詩人?

如最弱的漣漪或終曲的小調(diào),

的確不該有什么渴慕了,時間的最大贈予

是遺忘……

可我還是在微風吹來時,被一小叢躍入眼簾的含羞草,

直驚異得淚流滿面。

《縣城車站》

還有些許眩暈,隨著黏熱的陽光

披在我和行李箱上。

出口擁擠、粗糲?;蝿釉?/p>

色調(diào)更深的海水里。

那個賣粽子的女人,那些開三輪車的男人,

全都是故土的兒女。

參與了縣城的一個局部,

或許更多。

如牡蠣,如礁石本身,

在門戶大開的商鋪前高聲聊天、織網(wǎng)。

三年,眾鳥高飛盡,

這變幻的生活,開合如車門。

還有什么是不能理解的?

還有什么不可承受之輕?

那砍斷了的行道樹,

正抽出一點綠意。

隔著道路上來往的車輛,

我的父親戴著頭盔,抓著車把,四處張望。

《南方短歌》

南方,南方是一架雨巷里生銹的

鳳凰牌自行車,是一封從高樓飄下的

信箋——不要觸碰,不要撿起,否則你將

夢見憂郁的山水,夜夜如螞蟻在廢墻上

尋找故鄉(xiāng)。幽藍

將鐘聲掛在露天浴室高處,

花灑般賦予我新身份。站滿鳥鳴的

矮天空下,

河岸的你浣洗衣裳,在黃昏里辨認我,

你說,漫天的黃金和漫地的谷堆都很美。

當南方的風穿過指縫,

雨季就要到來并且用暗香的積水愛我們,

我們是其中靠得較近的兩滴,

我們的愛是渡口下降的原因。

《喂馬的老人》

燈一盞盞熄滅,

夜,在幽藍的列車上跳舞,

原野小于它的寂靜,

村莊小于它的湖泊,

唯有馬,依然躁動,

咀嚼著草料和一個老人的語言——

宛如松子的語言。

他們共同構(gòu)成一個很古老的夢,

寧靜,溫暖,

星星和詩歌本身。

草小于它的遺忘,

他小于他的往昔——

黑夜催眠了那個五歲的孩子,

而一小片月光安慰了他。

《我的孤獨是一朵云》

飄,

有時下雨,有時彌散,有時東南西北中,

無辜地與我對視。

而我,在大水上劃船,

有時無槳,有時無帆,有時寂靜地泊向寂靜,

讓另一個人從鏡中醒來。

我想飛行,

而我身體已厭倦了飛行,

我想回到舊日的故土,用廢墟上僅有的童真

拼湊一盞燈,

而我身體已厭倦了拼湊。

飛絮在大水之上不會生根,

我劃動的只是天空的倒影。

我,是一場糅合了千萬條神經(jīng)突觸的雨,

我的孤獨是一朵云。

《原野上的樹》

超驗,玫瑰,無妄無災無交談的夜晚,

從醫(yī)院打點滴回來,枕在朋友的背上,

狂風呼號,零落著幾顆冷星,

并未完成的樹變形、后撤,

海水沒頂,黃鐘不止,

在這遙遠的世界,一句詩被吹走了一半,

一個人被吹走了意識,

春天和楊柳,星空和簌簌落下的鳥鳴還很遙遠,

城市和美夢,紙頁和漫長的寫信時光還很遙遠,

我將去到何方?

枕在朋友背上,我退化為無鰭的魚,無腳的鳥,

無根的樹。

整個原野都在打探我越來越空的心……

終于,事物只有它本身。

跨越雨季的幀,那些尖嘯的車燈咳嗽起來——

人世,恍如一次眩暈。

現(xiàn)在,痛苦落入寬廣的木質(zhì)部,

穿過原野的人帶著雨水和閃電劃向燈塔。

《暮晚之雨》

雨中的鳴笛猶如石頭在河底滾動。

光很虛無。對于人群來說,每個人都不存在——

沉默的陶罐,內(nèi)心蔚藍。

一尾透明的魚

洄游,讓車窗不斷變幻,直至回憶起他的臉,

直至回憶起一件必要的事。

我接替了一個人的位置,

在雨里,在暮晚的冷意里,看見大片大片

云的陰影,將所有樓卷起,

合如一枚孤獨的卵。

我,用這場雨虛度了他人的一生,

不再有認識他人的勇氣。

謎語的春筍破土,乃至構(gòu)成載我離去的竹筏。

沒有故鄉(xiāng),沒有過往,

空虛如一個遠古的國度,

只有城墻上微渺的燈火遞送著經(jīng)年的信紙,

石階生苔,衰老的雨水將漫山的野草浣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