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春節(jié)剛過，白洋淀的冰已大半解凍，水波翻涌。尚未解凍的堅冰漸漸孵化成一條條藍色冰凌，和白亮亮閃著金光的水波交織在一起——鏟河期到了，白洋淀被季節(jié)的手織成一匹巨大的彩緞。

周龍山在岸上已經(jīng)站了一個多小時。紅褐色的臉膛被風吹得漸漸麻木，雙手平端相機，任憑酸麻脹痛的感覺愈來愈重，胳膊仍保持不動。

他在等待。

終于，在被兩條藍色冰凌夾著的寬闊水波里，遠遠地冒出了一片小黑點。近了，近了，是一大群野鴨！這幅藍天與淀水的靜默水彩一下子活了，躍動起來。周龍山眼睛發(fā)亮，頻頻按動快門。這群野鴨太可愛了！呆萌的小眼睛，憨厚的腦瓜上青色羽毛閃爍著綠色光澤，黑褐色的肩部和背部，白色的腹羽，夕陽下閃著金光的栗色翅膀，真是色彩美學的極致表達——這是青頭潛鴨！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這種被譽為“鳥中大熊貓”的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他還是按捺不住心頭的興奮，拍出的照片喜氣洋洋。照片上，水波悠悠，牽著他的目光溯流而上。在交錯變換的光影中，那只身佩琵琶的“仙子”再次清晰起來。

一

周龍山自小在白洋淀邊長大，喜歡去淀里轉(zhuǎn)。春水明麗，夏荷馥郁，秋葦如金，冬冰似練，白洋淀一年四季皆入畫。他愛好攝影，在月工資只有一二百元的膠卷時代，買不起相機，就借相機來用，坐公共汽車去保定買膠卷。他還買來洗照片的工具，學會了洗黑白照片。這樣艱難而又珍貴的攝影機會，他幾乎都是給人拍照，有風景也舍不得拍。

后來，生活條件越來越好，淀水卻慢慢渾濁了，還常有一股難聞的味道。何時能再清？彼時，他不知道，中國在1992年已加入全球《濕地公約》。

1995年，河北省政府通過了《河北省白洋淀水體環(huán)境保護管理規(guī)定》。

2002年，河北省建立白洋淀省級濕地自然保護區(qū)。

2004年，安新縣成立白洋淀濕地保護區(qū)管理處。

修復(fù)總是比破壞難得多。一年一年，白洋淀像一個既要豐厚嫁妝又崇尚天生麗質(zhì)的新娘，緩慢地卸掉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伴生的污濁負擔，著力清洗、梳妝，想要恢復(fù)傳說中本是嫦娥寶鏡的清麗容顏。

伴隨著鏡頭中的畫面，周龍山逐步了解到：濕地是全球價值最高的生態(tài)系統(tǒng)，被譽為“地球之腎”。位于河北省中部、京津石腹地的白洋淀是華北平原上最大的淡水濕地，在涵養(yǎng)水源、緩洪滯瀝、固碳減排、調(diào)節(jié)區(qū)域間小氣候、維護生物多樣性方面起著重要作用，被譽為“華北之腎”。

2013年，河北省環(huán)境保護廳發(fā)布《關(guān)于加強自然保護區(qū)建設(shè)管理工作的函》。

2014年，周龍山擁有了自己的數(shù)碼相機。

周末，他騎行一個多小時來到淀里一處淺水邊。春水蕩漾，岸柳婆娑，野花搖曳。忽然，一個白色的影子翩翩然飛入他的鏡頭。直覺告訴他，這不是一只普通的水鳥。他一邊不停地按快門，一邊細細觀察飛落淺水的鳥。長頸、長腿，全身白色的羽毛，頭部冠羽及眼部、頸部、胸部點綴了一點黃色，色調(diào)極雅。黑色的嘴很長很直又很扁很寬，前端擴大呈鏟狀，也點綴了淡雅的黃色。正面、側(cè)面、后面，低頭覓食、仰頭悠游、轉(zhuǎn)頭梳洗，斂翅休憩、伸翅抖水、展翅起飛……飛行時頸和腳伸直，姿態(tài)優(yōu)雅。每一根潔白翅羽的內(nèi)側(cè)，尖端還點綴了黑邊！像一管柔毫蘸了點墨汁，要在藍天上書寫一行行秀氣靈動的楷書。他拍個沒夠，胳膊早就木了，但心雀躍著。

回家后，他趕緊上網(wǎng)搜索：白琵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因嘴長直、扁闊似琵琶而得名，被譽為“鳥中美人”。

好一個身佩琵琶的“鳥中美人”！他頭一次在白洋淀看到這種鳥?！安恍?！”腦中念頭一閃，他蹭的一下從電腦前站起，急匆匆往外跑。“哎！你還沒吃飯呢！”老伴兒在身后喊。他顧不上回應(yīng)，蹬起自行車趕往白洋淀濕地保護區(qū)管理處。工作人員看了照片，和他一樣驚喜，馬上表示會前往監(jiān)測，并采取保護措施。

這次奇遇成為周龍山攝影生涯的轉(zhuǎn)折點。從此，他的鏡頭和心思就被鳥住滿了。

經(jīng)過無數(shù)次蹲守，他掌握了很多候鳥的遷徙規(guī)律、留鳥的繁殖情況，拍攝了大量生動鮮活的照片，還特意買來好幾個能轉(zhuǎn)換成優(yōu)盤的硬盤。

這個文件夾里，是水雉。頸后點綴金羽，翅膀鑲嵌黑邊，長長的尾巴，優(yōu)雅美麗，俗稱“水鳳凰”。周龍山是最早在白洋淀拍到水雉的人。他還拍到水雉的四只蛋，水滴一樣柔美的形狀，通體金色，呈放射狀擺在一張大芡實葉上，像一朵花。

這一張是黃葦鳽，長得很清秀。

這張，是斑啄木鳥，它常常從樹干里面啄出蟲卵，在樹上磕打掉硬殼。真聰明！

白鷺也很聰明。它們會跟著羊群走，羊一吃草，草里的蟲子螞蚱都跑出來，優(yōu)雅的白鷺秒變吃貨。

……

正看得入迷，周龍山的大孫子遞給我一本攝影集《白洋淀濕地——鳥的家園》：“阿姨，這里面有我爺爺拍的照片。”

朋友們看到這些照片，大為驚艷，紛紛向他取經(jīng)。一向大方的周龍山卻變得很“吝嗇”，只有確認愛鳥護鳥的，才帶他們?nèi)ァ！按蠹乙欢ㄒ３志嚯x，不能為了拍攝成了‘趕鳥人’?！敝荦埳綄ε笥褌冋佌伕嬲]。

自從邂逅白琵鷺，他就再也割舍不下對鳥的牽掛。濕地管理處工作人員時間精力有限，萬一有人排放污水怎么辦？有人捕鳥獵鳥怎么辦？鳥需要救助怎么辦？從此，他踏上了公益巡護之旅。

二

周龍山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

白洋淀地處潴龍、孝義、唐河、府河、漕河、南瀑河、北瀑河、萍河、白溝引河“九河下梢”，143個淀泊星羅棋布，3700多條溝壕縱橫交錯，因缺少上下游協(xié)同防護，極易成為納污之地。

我國候鳥遷徙有三條線，白洋淀處于中線，是候鳥遷徙途中重要的棲息地、繁殖地。白琵鷺就是在遷徙途中被周龍山拍到的。

有好幾次，他看到有人用彈弓打鳥、張網(wǎng)捕鳥，就趕緊上前勸阻。有人不聽，他就放下相機，跟人嘮嗑：

咱有多少年見不到這些水鳥了？再不保護，它們就要滅絕了。

淀里許多水草是水禽從南方帶來的。保護好這些鳥，白洋淀會越來越美。

再說，水鳥還是革命功臣呢！抗戰(zhàn)時雁翎隊在白洋淀打擊敵人，船上插著聯(lián)絡(luò)用的雁翎；為了防止槍膛火藥受潮，在信口插上雁翎；船行水上，是雁行人字形，如雁翔云上。送情報、端崗樓、打敵船……雁用羽翎陪伴和見證英雄的安新人民戰(zhàn)勝日寇，迎來勝利。

什么？喜歡這些鳥想養(yǎng)著？那不行啊，它們是屬于野外的，養(yǎng)起來會害了它們。

周龍山是一名小學美術(shù)教師。為妥善安排好本職工作和公益巡護，每天早晨四五點鐘，他就騎車出門；下午下班后，繼續(xù)奔波。

日復(fù)一日，酷暑嚴冬，日曬風吹，他勻凈的臉膛漸漸變成紅褐色，皮膚“溝壑叢生”，手也越來越粗糙黝黑。淀邊濕滑，沒地方放三腳架，也不方便移動。而且很多瞬間一閃即逝，三腳架還沒支好，鳥兒已經(jīng)飛走了。他就一連幾個小時舉著相機。年深日久，他的手成了“相機手”，就像“鼠標手”一樣常常隱隱作痛。但是，看到很多珍稀鳥類因為他的拍攝和記錄被發(fā)現(xiàn)被保護；看到很多人放下彈弓，拆除捕獵工具，有人還和他一起宣傳愛鳥護鳥，他就覺得，這點苦太值了！

鳥兒需要救助的時候不會給你發(fā)信號，打招呼。周龍山時時擔心，日日牽掛，卻從未想過自己也會需要救助。

暑假里一個悶熱的下午，他騎車巡護。汗水濕了衣服，腦門上汗珠源源不斷滾下來，往眼睛里流，他用同樣汗?jié)竦氖忠荒?，繼續(xù)往前騎。到了同口大橋，汗已經(jīng)濕透了背后的書包。橋下的水早已干涸，人們走出一條坑洼不平的土路。他握緊車把，小心翼翼躲避坑洼。咦？遠處電線桿上的黑點好像是鳥。他快蹬幾下沖過去，自行車越過一個大土塊，顛起來，摔倒了。顧不得腿被磕得生疼，他爬起來拿出相機，調(diào)大鏡頭，看出那是一只紅隼，鋒利的爪子還緊緊抓著一只老鼠。他如獲至寶，拍了好幾張照片，不顧右腿隱隱作痛，繼續(xù)往前騎。

到了唐河濕地，一下自行車，右腿站立不穩(wěn)，差點又摔一跤。一瘸一拐走上堤岸，他一眼就看到一只被困在籠中的沙錐，正在撲騰著翅膀，絕望地掙扎。顧不得腿還瘸著，他急急跑過去，蹚水將沙錐解救出來?？粗冲F沒有大礙，很快游走了，他的眼睛里閃爍著喜悅的光。

回去的路上，經(jīng)過橋底，自行車在一個劇烈的顛簸之后，忽然騎不動了。下車查看，后輪折了，只好推著走。這是他第二輛自行車，已經(jīng)騎壞一輛了。自行車上綁著三腳架，背上二十來斤的書包，還有十幾公里的路沒有樹蔭。走了三個多小時，中途歇了好幾次，揉著疼痛的腿，他心里忍不住嘀咕，這是何苦來呢，他來幫助鳥，誰來幫助他？

夏日酷暑，周圍一個人都沒有。他坐在土坡上，一張張翻看相機里的照片?；寅Q、黑鸛、草鷺、夜鷺、黑卷尾、山斑鳩、金翅雀……一只只小精靈像一個個老朋友在跟他打招呼。這都是可親可愛的天使啊。他身上忽然充滿了力量，忍著疼痛站起來，繼續(xù)一瘸一拐往家走。

后來，他專門買來修車工具，學會補帶、換閘線、換輪胎、換鏈條……再去巡護，他就又多了一樣輜重——修車工具。早上出去，中午回。下午出去，晚上回。每天幾身汗，曬得又黑又紅，還要忍受蚊蟲的叮咬。汗?jié)裢噶艘路?，濕透了書包，書包的顏色都變了，上面有洗不掉的汗?jié)n，漸漸成了白色的鹽邊。

公益巡護三年后，周龍山和白洋淀一起迎來了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2017年4月1日，河北雄安新區(qū)設(shè)立。

此時的白洋淀，整體水質(zhì)為劣五類。

“不讓一滴污水流入白洋淀！”河北省提出了這樣一個看似不可能實現(xiàn)的目標。隨后，全省上下合力打好白洋淀生態(tài)環(huán)境治理攻堅戰(zhàn)：退耕還淀、生態(tài)補水、廢污治理、生態(tài)清淤、濕地建設(shè)……多管齊下，綜合施策。

周龍山再去拍鳥，就多次拍到保潔員在淀區(qū)清理垃圾，還有小白房子，那是濕地里面凈化水的保護設(shè)備。

2017年劣五類、2018年五類、2019年四類，2021年，白洋淀水質(zhì)達到三類及以上標準，為近年來最好水平，進入全國良好湖泊行列。

三

2021年1月13日早晨，周龍山帶著兩個孫子去巡護。孩子們興高采烈地滑冰玩。他看到遠處有兩只鴨子和一只骨頂雞在水里游，跑過去拍了好幾張照片。拍完忽然想起兩個孫子還在冰上玩呢。這里的水解凍了，那冰層就不安全了！他趕緊又跑回去，將兩個孫子帶到岸上，給他們看拍到的野鴨：“翅膀上有兩塊棕紅色的羽毛，這不是一般的鴨子?！?/p>

經(jīng)河北大學生命學院侯建華教授鑒定，這是兩只赤膀鴨，國家“三有”保護動物，在雄安尚屬首次發(fā)現(xiàn)。

2021年，周龍山還發(fā)現(xiàn)幾只鳥，翅膀邊緣有扇貝一樣的斑紋，閃爍著黑、紫、綠交織的光彩，還有一些白色斑點，很好看。經(jīng)鑒定，這是紫翅椋鳥。

2022年，他拍到一大群紫翅椋鳥，有百八十只。

這一年他還發(fā)現(xiàn)了丹頂鶴，是一只落單的幼鳥。

秋冬季節(jié)，大批遷徙鳥類到白洋淀越冬或棲息。此時，周龍山最忙碌。他和朋友們參加雄安野生鳥類遷徙科研監(jiān)測工作，詳細調(diào)查鳥類種群數(shù)量本底；配合安新縣自然資源局聯(lián)合巡查專項行動；將自己的經(jīng)驗傳授給新入職的鳥類巡查員；記錄拍鳥和救助經(jīng)歷，發(fā)到朋友圈、公眾號和各個微信群；就連路上遇到老年騎行隊，他也不忘停下來講愛鳥護鳥知識，還準備把拍攝到的鳥類圖片制成電子小冊子，供附近的村民查閱、識別，學習救助鳥類。

淀區(qū)的路泥濘不堪，非常難騎。周龍山大多時候推著自行車步行，有時候還得扛著自行車，甚至蹚水，弄得渾身是泥。有一次，他騎著自行車掉到葦叢后面的水里，趕緊先把相機包扔到岸上。等他爬出來，渾身濕透，手機也泡水了，自行車只露出了一個車把。隱藏在蘆葦邊觀察野鴨群的遷徙情況時，他曾經(jīng)掉到冰窟窿里，上岸后半天緩不過來。

八年多來，他騎行近二十萬公里，騎壞了兩輛自行車，換了三個相機。

豐富多彩又坎坷曲折的經(jīng)歷，使他拍鳥、愛鳥、護鳥的事跡漸漸傳開。河北衛(wèi)視曾對他進行兩個多月專題報道。新華社記者采訪他，制作了宣傳片。雄安及縣級媒體也多次報道他的事跡。

2021年，他被安新縣自然資源局聘為鳥類觀察員。

2022年，安新縣成立觀鳥愛鳥協(xié)會，他是第一批會員。

四

在同口村麥田里，周龍山每年冬天都會拍到大鴇——以麥苗為食的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以前是拍到幾只，現(xiàn)在是拍到一群，幾十只。

還有白琵鷺，這位“美人”不孤單了，他已多次拍到一大群白琵鷺。

傍晚，夕陽下的淀水金光閃閃，像落了一地銀杏葉。有的地方“葉片”平鋪著，有的地方“葉片”翹起了邊邊角角，有層次，有厚度，飛揚著美麗的光影。遠處是朦朧的樹林，近處是一片藕地，潔白的藕節(jié)半露。一群白琵鷺在淺水里覓食、嬉戲，時不時展翅低飛，翅膀鍍上了一層金色陽光。有兩只正用鏟狀的嘴啄食藕芽，優(yōu)雅得像晚餐桌上美麗的知性女子。

周龍山舉著相機，陶醉了。

一年一年，這個紅臉膛的漢子身上慢慢多了一種氣場。他眼睛里的光，是浸潤著愛的；他臉上的笑，是慈悲和藹的；他手掌上的繭子，是握著車把和端著相機磨出來的；他挺拔的身影和矯健的步伐，是日復(fù)一日巡護走出來的。這些，鳥兒們都感受到了，它們會給他做各種姿勢：梳理羽毛、伸伸爪子、抖抖翅膀，等他拍夠了才戀戀不舍地飛走。那眼神中的信任和從容讓他心里的暖流像這淀里清澈的水流一樣，綿延著，幸福著。

白洋淀有一條著名的長廊。周龍山站在長廊上，看到一對鳥夫妻帶著四個孩子，正在蘆葦叢中穿梭。他將鏡頭拉近，看出是頭戴“鳳冠”的鳳頭鸊鷉。它不是候鳥嗎？在白洋淀生孩子了？

回家后他給兩個孫子看照片：這張是鳥媽媽將小鳥背到背上和翅膀上。這張是四只小鳥，乖乖的，萌萌的，等著父親捕食回來。這幾張是鳥爸爸和鳥媽媽在輪流喂食。這張，小鳥吃飽了在水里游，蘆葦?shù)牡褂耙蝗θκ幯_來。

兩個孫子目不轉(zhuǎn)睛看著一家鳥其樂融融。小孫子說：“爺爺，這一家小鳥就像咱們家一樣開心！”

目前白洋淀水面面積達270平方公里，越來越多的候鳥變成留鳥，在這里孕育雛鳥，繁衍棲息。比如青頭潛鴨就是遷徙性鳥類，經(jīng)河北省林草局專家觀測鑒定，青頭潛鴨確實已經(jīng)在白洋淀安家落戶。再比如國家“三有”保護動物斑嘴鴨、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水雉……也都留下來了。

五

東陽小學二年級教室里，周龍山應(yīng)邀為孩子們講課。他打開課件，將一張張高清影像投放到大屏幕：

白洋淀有優(yōu)美的自然風光和充沛的水源。雄安是未來之城、智慧之城，也是藍綠交織、水城共融的生態(tài)之城、文明之城。一顆明珠讓一座新城有了最佳落腳點；一座新城讓一顆明珠煥發(fā)了前所未有的光彩。

現(xiàn)在，“華北明珠”越擦越亮，很多水鳥在這里安家。

看，鳥中土豪來啦！這是佩戴“土豪金眼鏡”的金眶鸻，神奇吧。

天姿之鳥來啦！黑翅長腳鷸體態(tài)修長，身姿高挑，跟模特似的。長腳和水中的倒影組合在一起，像星星，像元寶，變幻無窮。

這種呆萌可愛像“小鸚鵡”的震旦鴉雀，喜歡吃蘆葦皮里面的蟲子。震旦，是古印度對華夏大地的稱呼，可見這種鳥有多么古老呀！它被稱為“鳥中活化石”，是全球性近危物種，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

……

孩子們睜大眼睛看著。周龍山愛上了那些驚喜和期盼的眼神，又不得不讓他們難過和揪心：

這張是2021年3月，我在北何莊看到兩只受傷的綠頭鴨，馬上展開救助，喂養(yǎng)十來天，成功放生。這是2022年8月，救助兩只白鷺。2022年9月，救助一只大麻鳽。

孩子們的眼神隨著鳥兒被成功放飛又重新裝滿期盼。周龍山心想，等退休以后，要到雄安的各個學校去講課，讓更多的孩子愛上這些天使。

最后一張照片，汩汩翻騰的水浪之上，是壯美的“鳥浪”，像空中忽然鼓動起大塊大塊的云朵。孩子們亮晶晶的眼睛，閃著喜悅的光，一如多年前周龍山偶然拍到一只白琵鷺那樣的驚喜。

六

個人救助鳥類的事跡，周龍山不愿多提，他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救助是幾個好心人一起，讓一只瀕臨絕境的鳥重返藍天。

2022年4月7日早晨，天氣晴暖，春花正盛，新綠茸茸。他巡查到橋北淀區(qū)的堤壩，自行車斜后方突然“射”出一只鷹。仔細一看，還有一只鷹被尼龍繩吊在了樹枝上，羽毛凌亂，腳上的繩子勒得很緊?？炀人?！但是樹枝與堤壩之間有一條很寬很深的溝，走不過去。他前后尋找，看到一只船，但上著鎖。他趕緊向濕地管理中心工作人員齊洺發(fā)信息和圖片。齊洺正在附近巡護，立即趕到。兩人想了好幾個辦法，長竹竿、梯子，都不行，只有劃船了。這時，橋北防火巡查員張玉珍、于金花遠遠走來。她們認識船主人，立即打電話聯(lián)系，同時騎電動車到村里拿船鑰匙，還聯(lián)系到了橋北村的高享，終于把船鎖打開。

高享劃船帶著大家到樹下施救。鷹又開始拼命掙扎。遠遠的空中，那只被周龍山驚走的鷹還在徘徊，擔憂地看著“愛人”。齊洺經(jīng)過仔細辨認，確認這是一只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普通鵟，中型猛禽，鷹的一種，有攻擊性。齊洺指揮大家壓下樹枝，用氈子把鵟裹好。

繩子解除了，鵟似乎明白了自己遇到的是好人。齊洺給鵟喂淡鹽水，它很配合地喝了很多。經(jīng)過細致檢查，發(fā)現(xiàn)只有腳上繩子綁的地方有點擦傷，齊洺給它進行了傷口消毒處理。幾個人又來到村里超市，買了些新鮮的肉切碎喂給鵟。

此時，已下午一點半，大家來到野外放生，誰也沒想起來吃午飯。鵟先是一動不動，幾分鐘后，站立起來，抖抖翅膀飛向了天空。成功了！鵟在天空盤旋，像是在致謝，隨后才與先前那只鵟一起飛走。

過了兩天，周龍山又專程去那里巡護，看到鵟已經(jīng)在自己捕食了。鵟也看到了他，安靜地站在樹枝上，任他舉著相機拍了個夠。周龍山眼睛發(fā)酸，暗暗祈禱不要再有人傷害鳥了！

2022年7月，河北出臺《關(guān)于加強白洋淀鳥類棲息地管理的通知》，白洋淀濕地全域列為禁獵區(qū)、全年為禁獵期。

2023年2月2日，周龍山在公眾號“白洋淀一角”中寫道：“第27個世界濕地日，主題是濕地修復(fù)，旨在提高公眾對濕地為人類和地球所做貢獻的認識，促進修復(fù)濕地?！?/p>

現(xiàn)在，白洋淀濕地初步形成穩(wěn)定的“陸生—水生—濕地”植物群落結(jié)構(gòu)，是華北地區(qū)天然的博物館和鮮活的動植物物種基因庫。

又一個鏟河期到了，周龍山站在建設(shè)中的雄安灣岸邊，紅褐色的臉膛上，瞇起的眼睛照例緊盯著鏡頭。未解凍的冰層下，淀水嘩嘩地流動著，大大小小的魚在冰層下翻涌。解凍的淀水中，一群又一群的水鳥正在覓食、嬉戲。他想，這就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美景吧。

白洋淀的春天，來了。

心盈，本名張建英，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河北文學院簽約作家。作品散見于各級報刊，出版文集《紡織生命的陽光》《走近大儒孫奇逢》《種一朵月亮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