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詞語商店》：讓詞語成為情緒價值的載體
廖小琴的《賣詞語商店》是一部充滿探索意味的童話集，該書以狐貍店主和黑貓店員的視角，通過對詞語的多維度的加工處理（機械形態(tài)、醫(yī)學形態(tài)、烹飪形態(tài)等），精準地捕捉到個體在時代洪流之中的焦慮、迷惘等心理特征，并繪制出不同身份、不同階層的個體在消費時代的生存圖景。
詞語是全書關注的重點所在，它構成了作者的某種敘事策略。在對詞語的處理上，作者主要采取了以下幾種形態(tài)的加工模式：先來看充滿物理色彩的機械術語——“維護”“拋光”“翻新”“凈化”等，這種修辭主要處理的對象是“父親”“半勺風”“冬瓜魚”“麥吉南”“黑白云”等詞語，“維護”處理的對象是身體里已有的詞語，“拋光”旨在重現(xiàn)詞語的光澤，“翻新”意在以新的搭配創(chuàng)造新的表達效果，“凈化”重在優(yōu)化詞語的內(nèi)核。其次是充滿醫(yī)學色彩的處理方式——“消毒”，它處理的對象是“應該”等詞語，這種處理方式重在“祛除”詞語沾染的不良意義，恢復詞語本身的面貌。接下來是具有烹飪色彩的處理方式——“烘焙”，以類似處理食物的方式對詞語進行加工。不論是充滿物理色彩的機械式術語，還是溢滿消毒液氣味的醫(yī)療式表達，抑或是散發(fā)出清香的飲食化描述，對詞語的加工與重組，重在恢復詞語最初的意義，旨在復原詞語原有的品質(zhì)。
回到《賣詞語商店》這部作品，其自身攜帶的商業(yè)氣息從書名便可以窺見。商店是商品交易發(fā)生的場所，詞語經(jīng)過加工處理后，最終目的是售出，消費色彩是全書的底色與基調(diào)。也就是說，從商店出售的每一個詞，都構成了一次消費的行為，每一個被賣出的詞語，都意味著一場交易，意味著一次消費者與詞語之間發(fā)生關聯(lián)的商業(yè)行為。從這個意義上來看，詞語在全書中是以一種流動的、不確定的形態(tài)存在的，它的穩(wěn)固性被消解了，詞語附著的意義和內(nèi)涵隨著時間的流逝和處理方式的變化而發(fā)生了改變，詞語不再指向單一的意義，它成為一種情緒價值、一種對現(xiàn)實世界回應的符號。
《賣詞語商店》通過出售詞語的行為，呈現(xiàn)出當下個體的情緒狀態(tài)與社會的精神征候。在《遺忘的詞》中，憂傷的女孩對編號“Y312”的“運動”一詞的尋找，表明當下年輕群體對身體狀況的漠視，“旅行”“讀書”“電影”三個詞也是女孩購買的對象，體現(xiàn)出以女孩為代表的年輕群體對時尚的、獨立的生活方式的自由選擇。在《生銹的詞》中，詩人的需要在于拋光“父親”這個詞語，“父親”一詞隱含了代際間的沖突，隨著詞語恢復了生機與活力，詩人與父親之間的矛盾可能會得到化解。在《苦惱的商人》中，“夜宵”一詞袒露出商人對飲食的放縱，而狐貍店主賣給了商人“森林”“原野”“星空”“河流”等詞，這些詞語寄寓了商人夢寐以求的生活——從忙碌擁擠的城市抽身出來，回到自然的懷抱中，回到與自然的對話中。在《一個大壞蛋》中，渾身帶著一股強盜氣息的男人身上已經(jīng)喪失了“責任”一詞，狐貍店主推薦他買下“真話”與“坦誠”二詞，試圖喚醒男人的擔當與使命感。還有在《一粒米》中，“作文”一詞重現(xiàn)了學生對學業(yè)的苦惱心境，《被污染的詞語》中女士對“上班”一詞的厭倦與惡心，不一而足。學生、職場女性、詩人、商人……不同的年紀、不同的身份、不同的階層，構成了社會的群像。每一個詞語都是個體的生存境遇的反映，詞語背后潛在的情緒價值、情感內(nèi)涵，共同構成了當今時代的精神征候——焦慮、迷惘、荒誕、分裂等。這些頗具現(xiàn)代色彩的概念深刻地改變了個體的日常生活，我們迷失在世俗生活的漩渦里，漸漸丟失了對詞語懷有的素樸的敏感和敬意。
需要指出的是，在《生銹的詞》中，“父親”一詞是以生銹的面目出現(xiàn)的，“這個詞語不但銹跡斑斑，還破損了一些，像是和誰打過架一樣，帶著仍未愈合的傷痕”，它的出現(xiàn)是“小河、蜻蜓、油菜地、麥田、炊煙、姐姐、母親……”具有感動特征的詞語誘導的結果。顯然，“母親”“姐姐”是與“父親”具有不同屬性的，它們承擔了不同的敘事功能。饒有意味的是，在《生病的思想家》中，思想家最終留下的是“母親”“妻子”“兒子”三個詞語，“母親”一詞如向日葵般燦爛，“妻子”一詞如玫瑰花般綻放，與前文的“母親”“姐姐”相呼應，它們是令人感動的、惹人喜歡的、具有正面意義的詞語。從這兩組詞語的對比中不難發(fā)現(xiàn)，性別意識構成了一種潛在的敘事動力，不同的性別和身份塑造著該詞語的屬性和特征。
在我看來，《賣詞語商店》有意規(guī)避了一種由故事和情節(jié)主導的童話創(chuàng)作范式，作者對詞語的重視，源于每一個鮮活的詞語都是時代的細微表情和精神密碼，回到語言本身，由語言的內(nèi)在邏輯到個體的情緒價值，再到時代的精神征候，這是一條充滿了新意的探索之路?！顿u詞語的商店》的時代性特征尤為明顯，隨著消費時代的到來，每一個現(xiàn)代人都不可避免地被卷入消費主義的浪潮之中。詞語建構了我們的日常生活，詞語消解了我們那些穩(wěn)固的情緒，詞語也塑造了這個時代的精神特征。
（作者系湖北省作協(xié)簽約評論家、長江文藝出版社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