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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杭州是自然與人類培育的精神花朵 《杭州傳》是獻給世界的人文導游手冊 王旭烽:人間天堂
來源:青年報 | 王旭烽 陳倉  2023年08月29日06:33

聽到王旭烽這個名字,很多人都以為是男性。事實恰恰相反,因為長期生活在浙江杭州,她具有江南女子所特有的柔美。因此,她喜歡一切女紅,繡花,打毛衣,畫畫,彈琴,養(yǎng)花修園。王旭烽的父親是一位軍人,喜歡寫詩,耳濡目染下她很早就愛上了文學。她既是文化教授,又是著名作家,多重身份讓她特別忙,業(yè)余生活就只剩下一件事:喝茶。茶是杭州的文化符號之一,她的代表作《茶人三部曲》就是寫茶的,和王安憶的《長恨歌》、張平的《抉擇》、阿來的《塵埃落定》一起,摘得了第五屆茅盾文學獎,當時被譽為“一匹黑馬”。

王旭烽最新的著作是《杭州傳》,以迎接9月份在杭州召開的亞運會,目前正在被翻譯成英文和法文,將成為獻給世界的杭州的人文精神導游手冊。王旭烽在解讀杭州精神的時候表示:“沒有人的努力,杭州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杭州是自然與人類共同培育出來的精神花朵,今天的人間天堂也是世代先民的‘人造天堂’?!?/p>

1 我一直生活在江南杭州,對遙遠的老家印象不深,但某種壯懷激烈的情感表達還是繼承了下來。

青年報:王老師好,我百度了一下,看到你還有兩個別名“肖揚”“旭峰”,這是你曾經(jīng)給自己起過的筆名嗎?

王旭烽:關于筆名,我開始使用“肖揚”,因為是“小羊”的諧音,我屬羊,那時又年輕,算是頭小羊。至于“旭峰”,完全是編輯的筆誤。許多出版編輯都會把“旭烽”寫成“旭峰”,他們想當然地理解為太陽從山頭升起。實際上我的名字是我父親取的,為了紀念他的戰(zhàn)場經(jīng)歷,父親是抗戰(zhàn)老軍人,和平年代也常常夢見滿天烽火,他一生戎馬生涯,我也在部隊大院長大,成家時從一個部隊大院嫁往另一個大院,所以我很重視這個“烽”字。

青年報:我開始看到你的名字,還以為是個男的呢。你能談談你的名字的來歷,以及名字對人有沒有潛移默化的影響?

王旭烽:名字對我顯然是有暗示作用的,因為太多的人以為我是男性。記得有一次開全國作家會議,把我和一個炮兵中校安排在一個房間。后來我在《鐘山》雜志發(fā)表一個中篇,干脆取了個筆名“藍妹妹”,只用過一次。蘇童來杭州講課,見到我問:你是藍妹妹???我以后沒有再用過這個筆名,總感覺屬于矯枉過正了。后來獲茅獎時,接受電話采訪,還有記者很吃驚地發(fā)現(xiàn)我是女的。

雖然一直感覺我的名字不太適合作為作品的署名,但我后來一直用真名。十個太陽把天空燒得通紅,終于一個個被后羿射下來了,只留下一個,這悲劇式的壯美還是很讓我認可的。

青年報:你祖籍江蘇徐州,出生在浙江平湖,你的故鄉(xiāng)到底在哪里?你給我們簡單介紹一下你的故鄉(xiāng)吧。

王旭烽:我父親是徐州銅山人,那里有個煤礦,作家周梅森就曾經(jīng)在那個賈汪煤礦當?shù)V工,所以我們互稱“血親”。我父親的故鄉(xiāng)叫“土盆” ,你可以想象這是一個怎樣貧痟的小村莊。那里原屬魯南,棗莊和微山湖就在那一帶。我父親參加抗戰(zhàn)時和鐵道游擊隊的人還挺熟。一唱起“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靜悄悄……”我就能想象出如詩如畫的景象。其實真實的老家當年還是非常貧困的,我一直生活在江南杭州,對遙遠的老家印象不深,但某種壯懷激烈的情感表達還是繼承下來了。

我母親是寧波奉化人。1949年春暮解放軍打到浙江,母親就參軍了。雖然母親一族中有不少當時的“地富反壞右”,但寧波也是中國革命的發(fā)祥地,歷史上英雄豪杰能工巧匠大實業(yè)家比比皆是,我母系家族亦占著一點。何況父親一家是赤貧的,父親又在部隊,兩下里一中和,我們下一代過得還行。改革開放以來,我的母系家族的親戚們開始了“出我幽谷,上我喬木”的奮斗。他們的命運也隨之大開大闔。寧波離杭州又近,我從小是外婆養(yǎng)大的,受甬上文化的影響還是很深的。

我本人出生在杭嘉湖平原的平湖市。那里緊靠上海,有著浙江省最低的海平線,只有一米。其實我對那里的生活毫無記憶,因為我只是生在平湖,兩歲就到產(chǎn)白菊花的桐鄉(xiāng)去了,然后就到了杭州。很長時間平湖對我只是一個有黃瓤平湖西瓜的地方。大學我修的地方史,方知平湖金絲娘橋是日本人當年侵略浙江省的第一站。再后來我終于和平湖接上關系了。直到那時,我才第一次認識到什么是杭嘉湖平原,為什么我的文風會不自覺地偏著浙北吳文化,而不是浙東的越文化。李叔同母親是平湖人,李叔同稱自己是“當湖息霜”,平湖有李叔同博物館。

青年報:比如老屋、街道、親人,你的故鄉(xiāng)目前還有哪些令你念念不忘的人和事?

王旭烽:我感覺我和平湖的最神奇契合,就是當年拍電視劇《南方有嘉木》,劇組把杭家大院場景放在平湖的“莫氏莊園”。很多年后我陪母親重游舊地,才知道我家當年就住莫氏莊園,我就是那時候在平湖醫(yī)院里生的。那時平湖的太陽剛剛旭日東升,所以才有了我名字當中的“旭”。

我后來還隨著父親部隊工作的調(diào)動,在杭州的富春江畔來回搬遷,主要是郁達夫的故里富陽,葉淺予的故里桐廬。吳越國主錢镠的故里臨安。富陽文化對我影響相當深,蓋因我的小學生涯幾乎全部在富陽度過。我的同學中有郁達夫的孫輩,郁達夫中學校長就是我家親姨夫。富春江屬于我的母親河,我對江南詩情畫意的印象幾乎全部來自這里。

當然,對我的文化生活起決定性影響的,還是西湖文化。她的人文與自然高度的契合、所產(chǎn)生的黃金比例般的審美對象,是我永遠的鄉(xiāng)愁。

青年報:其實,你從杭州大學(后并入浙江大學)畢業(yè)后,便一直生活工作在杭州,至今已經(jīng)40多年了,你有沒有向往過其他的地方?現(xiàn)在是一個大移民時代,在北京的叫北漂,在上海的叫滬漂。你生活穩(wěn)定,功成名就,有沒有“漂”的感覺?

王旭烽:隨著我先生工作調(diào)往北京,我和女兒戶口也一并遷往北京。遷走前夜,我是真心流淚不止,我哪都不想去,只想在杭州。以杭州為軸心行走四方足夠了。我沒有漂的感覺,一是我基本長駐杭州,二是即便到了別處,我心里還是有個杭州的文化坐標,以此對當?shù)匚幕M行對比,吸收或抗拒。

青年報:你從杭州第十四中學畢業(yè),當過該校的音樂教師,后來又去了福利工廠性質(zhì)的長征無線電元件廠工作,在那里考上杭州大學歷史系,畢業(yè)后先后在浙江省總工會、中國茶葉博物館、浙江省文聯(lián)和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等單位工作。直到2006年正式加盟浙江農(nóng)林大學茶文化學院,做了一名茶文化專職教授。這些人生經(jīng)歷對你的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什么樣的影響?

王旭烽:這是很奇怪的事情,我的稻粱謀是音樂和歷史,但我最后從事的職業(yè)是專業(yè)作家和茶文化教授。我的正宗文化技藝成了業(yè)余,我的業(yè)余愛好成了我的正業(yè)。命運有它自己的鐘聲。

青年報:你喜歡上文學或者說文學審美是怎么起源的?你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發(fā)表的文學作品嗎?最近一次發(fā)表的作品又是什么?

王旭烽:我最早喜歡的是音樂和美術。我家的保姆是剡中新昌人,她唱越劇,只會兩句,用毛筆寫在墻上:“梁山伯與祝英臺,前世姻緣分不開”。從此我愛上音樂。她用剪刀剪出鞋面樣,描上花草,曬在院中,我問她這是什么,她告訴我這是鞋頭的花樣,從此我愛上了美術。我父親雖為軍人,但喜歡寫詩,有一次他念了一首,是歌唱插秧機的:咔嚓咔嚓,是誰家的姑娘,一大早就起來,就紡布織紗……從此我就愛上了文學。

我第一次發(fā)表的作品,是1980年在大學二年級時寫的話劇《承認不承認》,發(fā)在《文化娛樂》上。我也是這部戲的主角,后來獲得首屆浙江省大學生演出獎和創(chuàng)作獎雙獎。所以我最早的文學熱愛是從舞臺開始的。

我最新出版的書,應該是《杭州傳》吧,目前正在被翻譯成英文和法文,以迎接在杭州召開的亞運會。

2 沒有人的努力,杭州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說今天的人間天堂也是世代先民的“人造天堂”。

青年報:我們就先聊聊你最新推出的《杭州傳》吧。你第一次到杭州的經(jīng)歷是什么?你最近一天在杭州的經(jīng)歷又是什么?你感覺有哪些變化的和不變的地方?

王旭烽:我真正對杭州有記憶,是我小學一年級,就讀高銀巷小學。因為比別的同學年齡小一至兩歲,所以成績一塌糊涂。父親帶我去開家長會,成績單上全是二分和三分。父親問我成績這么差怎么辦呢?我無知者無畏,最關心的還是我的同桌女孩子,因為長得一頭虱子,頭皮洗得血淋淋。我很快就傳染上了,媽媽只好用汽油給我天天去虱,我每天頂著個汽油頭去上學,老師講什么一句聽不懂。

我最近一次的杭州經(jīng)歷,是在高銀巷小學旁的南宋皇宮德壽宮里,當《我與博物館的故事》的評委。

青年報:你是怎么理解杭州被譽為“人間天堂”這句話的?給人的最深印象就是江南特有的自然美,你在《杭州傳》的書寫過程中,對這片土地新的發(fā)現(xiàn)和新的思考是什么?

王旭烽:我越來越發(fā)現(xiàn),人文的力量在杭州城市發(fā)展進程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杭州舉世聞名的三大世界文化遺產(chǎn)都與人文關聯(lián)密切——良渚遺址的精美玉器出自遠古匠人之手,西湖和大運河則均是人工開鑿疏浚的產(chǎn)物。杭州是一個有特殊意義的中國樣本,它從前只是一個潟湖,和海連著,因為大潮洪水之故,本來并不適宜人居住,從漢代開始直到今天的治水精神,構成了杭州從官到民的命運共同體。沒有人的努力,杭州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杭州是自然與人類共同培育出來的精神花朵,今天的人間天堂也是世代先民的“人造天堂”。

青年報:我個人認為,杭州的精神氣質(zhì)里,除了柔中帶剛的一面,很重要的一部分是特有的文化形成的,比如說《白蛇傳》這樣的民間故事。《杭州傳》被定位為“人文傳記”,你覺得杭州文化和世俗生活之間是什么關系?

王旭烽:杭州也是一座移民城市,永嘉南渡和泥馬過江,兩次大規(guī)模的北人南移,帶來了族群、民俗、制度和文化上的巨大融合。所以雖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其實蘇州與杭州的文化背景是非常不一樣的。蘇州的吳文化特質(zhì)很鮮明,杭州的越文化卻并不是一枝獨秀的,哪怕方言,杭州也非吳越語系,而是由北方開封語系和江南吳越語系交錯而成的特殊語種。杭州,借一百多年的南宋國都氣象,集中了全中國的優(yōu)秀文化,雜交一起,形成全中國文化的精粹,今人稱之為宋韻文化,我把它理解為“生活的藝術化和藝術的生活化”。這當然不僅僅是吃喝玩樂,也是美好雅致生活的終極追求。

我從小多數(shù)在杭州居住,家門正對是南宋大理寺,左側是岳飛故居,右側是陸游寫下“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的孩兒巷。可以說,這種人文傳承早已深入到杭州人的日常生活之中。今天我們沿著西湖行走,每走一步都踩在人文歷史上。蘇堤、白堤、岳王廟、于謙祠……世人對杭州、對西湖經(jīng)久不衰的熱愛,顯然不僅僅是湖光山色,或許更是文化上的一種回歸。

青年報:杭州除了文化之外,最重要的符號是“茶”,我們接著就談談你的《茶人三部曲》?!恫枞巳壳钒ā赌戏接屑文尽贰恫灰怪睢贰吨轂槌恰罚瑑?nèi)容以杭州的忘憂茶莊主人杭九齋家族四代人起伏跌宕的命運變化為主線,展開那個時代、那個社會茶人的品質(zhì)。我們想問的是,作品有沒有故事基礎,或者說是人物原型?你在之中有沒有一個角色?

王旭烽:我曾經(jīng)有一個文學夢想,完成一個紙上的杭州。作為一個茶莊,忘憂茶莊應該說是有一點原型的,那就是杭州清河坊的翁隆盛茶莊,它歷史悠久,聲名遠揚,是龍井茶的國際平臺。但作為每個人物,并不是按照哪個生活中的人做原型,這需要創(chuàng)作,也需要提升。我個人的許多觀點都溶合在作品中了,有些細節(jié)也有我個人生活的印記。但我依舊不是其中的任何一個角色的翻版。這是一個理想化了的茶世界,雖然亦是一部史詩式的現(xiàn)實主義作品。

青年報:你結合一下《茶人三部曲》的故事解讀一下,茶人精神的核心是什么?茶文化的精髓是什么?如今是一個浮躁和快餐流行的社會,這對優(yōu)雅緩慢的茶文化有什么沖擊嗎?

王旭烽:茶人精神的核心,也就是茶文化的精髓,陸羽一千多年前在《茶經(jīng)》中說過了,四個字:精行儉德??傮w來說,他是對人類無控制的欲望的堅定的文化節(jié)制。它是一種守成主義精神,主張改良,不主張革命,是和平建設時代特別可以依靠的文化精神。

青年報:你1980年開始發(fā)表作品,運用了二十年時間,憑著《茶人三部曲》,和張平的《抉擇》、阿來的《塵埃落定》、王安憶的《長恨歌》一起,摘得了第五屆茅盾文學獎。當時評論家點評時說,“《茶人三部曲》前兩部,顯示了作者難得的嚴謹明達的史識和大規(guī)模描寫社會現(xiàn)象的腕力?!边@里所說的“史識”是指什么?“腕力”又是指什么?

王旭烽:關于史識,大概是因為我是歷史系畢業(yè)的學科背景,對中國茶文化歷史有過基本梳理,后來又參與籌建了中國茶葉博物館,因此在知識層面上不算是外行;另外,對這些史料史實還需要有一個準確認識的角度,要有見識,能評判,辨真?zhèn)?。才,學,識,少一樣也不行。只有才情,只有學問是遠遠不夠的,最重要的是對世界的理性識別和感性覺悟。腕力大概是指架構大作品時的能力吧。但無論史識還是腕力,我都是遠遠不夠的。

青年報:第五屆茅盾文學獎揭曉之后,你被稱為“黑馬”,據(jù)說你不認為自己是“黑馬”。這么多年過去了,你回過頭來是怎么看待的?那一屆的參評年限里,還有余華的《許三觀賣血記》、周梅森的《中國制造》、二月河的《雍正皇帝》、韓少功的《馬橋詞典》、張煒的《九月寓言》、閻連科的《日光流年》,被認為有遺珠之憾。你怎么評價其他作品?你分析一下,自己突破重圍的主要因素是什么?

王旭烽: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在同時代中,我寫作的坐標從來就是自己。我也不知道那一屆還有那么多遺珠,我覺得他們都寫得很好,只是亮點不一。有的在語感,有的在人物,有的在故事,有的在思想,有的在視野,有的在結構。而我則是因為很晚才知道自己會參加那屆的評獎,我先前以為要三部曲寫完才可申報,沒想到出版社和作協(xié)兩部就報了。所以我是在幾乎沒有什么心理準備的前提下得知獲獎的,整個狀態(tài)都有點蒙。我沒有經(jīng)歷突破重圍的那段精神歷程,而且我從一開始寫作茶人時就沒有這個預設目標??傊艺J為幸運成分還是很大的,自己頭腦要清醒。

青年報:《茶人三部曲》后,時隔22年你于2022年初,推出了“茶人”第四部曲——《望江南》。同樣是寫“茶人”,同樣寫的是杭氏家族,人物和故事之間有沒有“血緣”關系?和前三部相比,有哪些不同,有沒有什么超越?

王旭烽:《茶人三部曲》是留下歷史空白的,比如第二部《不夜之侯》和第三部《筑草為城》之中,就留下了一段新中國成立后的二十年時空。當年曾經(jīng)也想寫,但不具備史識和腕力,只得放下先寫后面的歷史。二十年以后,我覺得我基本想明白了,所以才開始寫,其實它是插在第二卷和第三卷之間的,所以現(xiàn)在它是第三卷,原來的第三卷,現(xiàn)在成了第四卷了。

3 我喜歡一切女紅,繡花,打毛衣,燒菜燒飯。但我沒有時間,所以只剩下一件:喝茶。

青年報:你在耶魯大學的一次演講中說,茶與人類和平,茶與社會和諧,茶與人性自我之間,構成了深刻的本質(zhì)關系。茶似乎是一個日?;?、生活化的消遣行為,離人類和平、社會和諧似乎挺遠的,你能解讀一下這句話嗎?

王旭烽:這牽涉到我們對生活是什么這個概念的基本認定上。在我的認知中,只有人的生活才使人具備意義,所以生活之外是無意義的。而我們的生活,恰恰包括在人類與世界的一切關系之中。儒家的茶與禮,體現(xiàn)秩序;道家的茶與藥,體現(xiàn)生命的第一性;釋家的茶與禪,體現(xiàn)邏輯學之外的另一種東方人直覺方式“開悟”。它們都以茶為道,故具備了最高層面的哲學認識,飲之時義遠矣哉。

青年報:有很多現(xiàn)實主義作品,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變遷,文學價值有可能隨之消退。比如路遙的《平凡的世界》,現(xiàn)在的讀者對于當年的農(nóng)村生活已經(jīng)十分陌生,但是依然能夠引起共鳴。你能否說說,文學作品高出現(xiàn)實的那一部分指的是什么?

王旭烽:好作品我個人認為應該具備這樣四個基本元素:作者在所屬的時空中表達生活的豐富性程度,作者就此所述生活而傳遞的精神深度與洞察銳度,作者在文本建構時所具備的創(chuàng)新與獨特程度,作者對表達生活的情感深廣程度。

我?guī)缀跽J為沒有什么偉大的作品,是,只是,為當代之外的其他時代而寫的;但偉大的作品就具備了超越時代的潛質(zhì)。人類恒常的本質(zhì)在任何時代里都是活躍的。

青年報:獲得茅盾文學獎以來,你又寫了很多書,最近幾年更是大爆發(fā),據(jù)說有六七本著作面世,入選了幾個好書榜。請問你持續(xù)的創(chuàng)作動力是什么?如果讓你挑一部留給一百年后的讀者,你會選擇哪一部?能夠經(jīng)受住時間考驗的作品才是經(jīng)典,你覺得成為經(jīng)典最重要的元素是什么?

王旭烽:至少目前我還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我正處在不停地寫作過程中,我還來不及思考哪一部作品可以傳世,或許我永遠也不會思考這個問題。我目前還深陷在當代中不可自拔,騰不出思想來眺望未來。

青年報:你覺得自己關于茶的作品有沒有國際性?或者說,你的作品在國外的情況如何?結合自己的作品翻譯情況,談談與具有國際影響力的作家相比,我們的優(yōu)勢與劣勢都有哪些?

王旭烽:全世界三分之二的人喝茶,一百多個國家與茶有關,65個國家種茶,外國人迷戀茶的國家很多,只不過不少國家是把茶作為飲食的一部分進行的,比如俄羅斯、英國,中亞和東南亞,他們往往把茶作為食物的重要組成部分,一日三頓飯的一部分。至于藏、蒙等民族,一日無茶,身體就會受很大影響。就飲料而言,全世界沒有什么比茶更被人類廣泛接受了。

至于我的有關作品,被翻譯成英語、俄語、韓語、吉爾吉斯語、羅馬尼亞語、日語、世界語、蒙語等大約十幾種語種,我想還是有人喜歡茶的。但在茶的所有方面,我們都需要與時俱進。

青年報:現(xiàn)在文學特別不景氣,改編成了影視劇的話,可以大大增加傳播力和影響力。你的作品改編情況如何?據(jù)說,你最近在外地參與拍攝,你和我們提前分享一下這方面的情況吧。

王旭烽:我只能說作品是被眾多影視公司看中的,有的也已經(jīng)進行,比如《茶人三部曲》被改編成電視劇播出了。但我對此始終憂心忡忡,我怕拍出來的東西對不起茶與茶人。

青年報:現(xiàn)在大多數(shù)作家現(xiàn)在都是用普通話寫作,但是普通話寫作似乎少了點韻味,尤其對于吳言儂語的江南來說。你結合自己的實踐,說說地方語言對文學作品意味著什么?

王旭烽:方言絕對是重要的敘述言語之一,是白話文建設中不可或缺的生力軍。但我們既然已經(jīng)選擇了北京話語系作為我們的普通話基礎,那么我們在運用方言時,就必須與時俱進,尋找到那些無論在節(jié)奏上、表達上和授意上都能夠使人明白的書面?zhèn)鬟f。比如我在寫作中要描述一對壞人狼狽為奸,用杭州方言俚語就是:“蟑螂灶鱉雞,一對好夫妻。”又比如把房間搞得一團糟時,杭州人的方言是“一世八界”。不用解釋我們就能夠從書面語言中體會它的全部。

青年報:這是一個新媒體時代,文學創(chuàng)作的環(huán)境和形式都發(fā)生了許多變化,作為一位“50后”作家,你是如何看待網(wǎng)絡文學的?你覺得純文學有沒有可能被網(wǎng)絡文學所取代?

王旭烽:網(wǎng)絡文學我覺得最大功勞是能夠創(chuàng)造一批新語詞,所以在詞語組合創(chuàng)新上,它們生機勃勃。其余的我就不評價了。因為我不看網(wǎng)絡文學作品,如果發(fā)在手機上的那些活報劇一樣的段子也算是網(wǎng)絡文學的話,我覺得有些作品真是寫得棒極了。

青年報:回過頭來看,在寫作道路上,有沒有特別難忘的幕后故事,或者說有沒有特別欣慰和遺憾的事情,可以和年輕的作家分享一下嗎?

王旭烽:文學是一個“大坑”,一旦掉入,很難爬出,說不定就“死”在坑里。除非你視入坑而死,為幸福,為天命,為終極,否則入坑前請務必三思。

青年報:你業(yè)余生活是怎么樣的?還有其他的興趣愛好嗎?

王旭烽:我喜歡一切女紅,繡花,打毛衣,燒菜燒飯,畫畫,彈琴,養(yǎng)花修園。但我沒有時間。所以我?guī)缀鯖]有業(yè)余生活,只剩下一件:喝茶。

受訪者簡介:

王旭烽,一級作家,浙江農(nóng)林大學教授、茶文化學術帶頭人,茶學與茶文化學院名譽院長,中國國際茶文化研究會理事,浙江省茶文化研究會副會長。

1980年開始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迄今共發(fā)表約1000萬字作品,作品涵蓋小說、散文、戲曲、話劇、隨筆、紀實。主要著作有長篇小說《茶人三部曲》《望江南》《斜陽溫柔》《綠衣人》《飄羽之重》等。王旭烽還是江南文化熏陶出來的文化學者,出版有散文隨筆、人文傳記《香草愛情》《英雄美人》《絕色杭州》《書鄉(xiāng)烏鎮(zhèn)》《西湖新夢尋:杭州》《浙江文史記憶·省卷》《杭州傳》《走讀西湖》等。另有長篇報告文學《讓我們敲希望的鐘啊》《家國書》、大型新編歷史越劇《藏書之家》、昆曲《紅樓夢》等。曾榮獲第五屆茅盾文學獎,四次榮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

近四十年來,她同時還著力于中國茶文化的學術理論和中華茶文化教學框架建構,身為學術帶頭人,以她為核心成員建立了國內(nèi)外目前唯一的一所本、碩、博茶文化學院,并主導參與籌建了茶文化交叉學科和茶非遺專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