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子”隨想
猿人、蟲子的現(xiàn)代性關(guān)聯(lián)。圖為作者用AI繪圖工具繪制
在科幻電視劇《三體》中，遙遠的“三體”文明利用超能計算機等“黑科技”把汪淼、史強、丁儀等人的視網(wǎng)膜都刻上了“你們是蟲子”，這類似古代“黥刑”，在面額上刻字以示羞辱、謾罵乃至妖魔化。于是只要睜眼就能看見這個侮辱性極強的魔咒——“蟲子”。接著，三位主演從自嘲自卑、酗酒拋書而自暴自棄乃至頹廢絕望，一發(fā)而不可收，關(guān)鍵時刻刑警隊長史強站在生物進化和人類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的制高點上厲聲發(fā)問：“地球人與三體人的技術(shù)水平差距大呢，還是蝗蟲與咱們?nèi)祟惖募夹g(shù)水平差距大？”
這猶如當(dāng)頭棒喝，讓汪淼和丁儀慨然猛醒。按照電視劇《三體》的設(shè)定，蟲子與人類的差距要遠遠大于人類和三體世界的差距。想一想吧，蟲子們不僅活得比人類久，按最新的研究，蟲子已在地球上存活了4億多年，這期間地球發(fā)生過多次生物滅絕，但蟲子們一次次死里逃生，安然無恙到如今。蟲子的種類多不勝數(shù)，蟲族的總量比地球上所有動物加起來的總量還要大無數(shù)倍。曾幾何時，人類竭盡全力要消滅蟲子,每一“招”都堪比人間的核武器。但幾千年來到現(xiàn)在依然勝負未分，蟲子并沒有被人類滅絕，還照樣翱翔于天地間。
所以當(dāng)汪淼和丁儀對史強表達敬意，并聯(lián)手舉“啤”澆酒遙祭“蟲”魂的時候，“蟲子”這個著名的文學(xué)意象，令人想起魯迅。他不僅盛贊法國文壇名著《昆蟲記》“很有趣,也很有益”，是“講昆蟲故事”的“楷模”；還在作品中具體描寫了很多蟲子的故事：“油蛉在這里低唱，蟋蟀們在這里彈琴?！鼻镆篃粝?，魯迅看“那老在白紙罩上的小青蟲，頭大尾小，向日葵子似的，只有半粒小麥那么大，遍身的顏色蒼翠得可愛，可憐”。對于蒼蠅，魯迅指出“中國人還不很知道它能夠傳播病菌，捕蠅運動大概不見得興盛。它們的運命是長久的；還要更繁殖”。魯迅的結(jié)論是，古今君子“殊不知便是昆蟲，值得師法的地方也多著哪”。以“蟲”為師，這大概是只有魯迅才可能具備的觀照視點與文化情懷。
不同于類似紀(jì)錄片《昆蟲帝國》《昆蟲總動員》的科普宣教，在科幻創(chuàng)作中，蟲子往往作為敵對形象一再現(xiàn)身：《星河戰(zhàn)隊》三部曲中，地球遭到來自外星球的昆蟲襲擊而民生涂炭，國破家亡。悲憤交加的主人公率部抗戰(zhàn)，但又低估了外星昆蟲的實力，十萬戰(zhàn)友幾乎全軍覆沒。面對漫山遍野潮水般涌來的蟲敵，僥幸逃生的主人公意外得知了蟲族的秘密，對其“王蟲”所在的星球發(fā)動“奇襲”，最終克敵制勝。后兩部表現(xiàn)新品種的蟲族悄悄入侵主人公的基地，新“蟲敵”雖然微小難辨，但能夠寄生在人腦，變成“披著人皮的蟲族”。這就映射出審視地球人類社會的深刻命意，通過對比來彰顯“蟲族”的“人性”。果然，在士兵舍生取義而“元帥”貪生失職的故事情節(jié)里，終于消滅了“王蟲”，獲得“人對蟲”的勝利。除此以外，其他“蟲子”的科幻形象多為面目猙獰恐怖，無不隱喻為虛擬時空的侵略本體和罪惡的化身。
美國科幻大片《蟻人》寫了四種昆蟲：木工蟻、子彈蟻、火蟻和瘋蟻，在高科技的劇情“對決”中，講述“小偷”逆襲而成功的勵志故事。在這部作品里，蟲敵、蟲群成為忠誠、機智、團結(jié)、正義的生物象征。和恐怖的死亡“幽靈”不同，《沙丘》中的“沙漠之主”是當(dāng)之無愧的“蟲類王者”。這種生活在“厄拉科斯星”上的巨型生物，人類難能視其“全貌”而被外星原住民稱為“沙蟲”。其完整形態(tài)的體長在數(shù)百米以上，張嘴巨大無比，內(nèi)含上千根類似“莖須”卻無比堅硬的牙齒，象征著充滿哲思的《沙丘》式家族斗爭及社會謀略的“吃人”屬性，旨在揭示權(quán)力、信仰的腐敗、虛無和人生命運的道德困境。
還有《失落的大陸》描繪巨型蚊子，《金剛:骷髏島》刻畫骷髏爬蟲等，情節(jié)離奇荒誕，形象夸張怪異。《黑客帝國》里的機械蟲貌似“皮皮蝦”，其實具有高科技的監(jiān)視追蹤功能，被放入主角尼奧體內(nèi)，在“矩陣”的虛擬時空里，探索人工智能、機器人與未來“存在論”、自由意志、地球命運及道德價值等現(xiàn)實問題。形象變幻莫測，故事情態(tài)乖戾，虛實驚悚卻“順理成章”地成就了尼奧“救世主”般的空前傳奇。
科幻動畫電影《金龜子》抒寫“萌蟲”家族的親善溫馨、勇敢智慧和勵志成長,在輕松歡樂的準(zhǔn)喜劇氛圍中,詮釋了友情、堅毅和理想的夢幻與啟迪。近來的電影中倒是“昆蟲食品”的科幻美味備受青睞，如《流浪地球》中現(xiàn)身的“蚯蚓干”令人神往。
近年來，以地球生物為樣本基準(zhǔn)來研究宇宙中可能出現(xiàn)的生命形態(tài)，與劉慈欣幻想的“宇宙社會學(xué)”不謀而合?！坝钪嫔飳W(xué)”等研究逐漸吸引更多讀者的關(guān)注，面對高科技的時代洪流，涉及“蟲子”的“蟲子感”及其變種如農(nóng)場主的“火雞”、二維平面“生物”等等，已使不少觀眾驚嘆物種的奇妙和想象的發(fā)達。不過，以史強為代表的現(xiàn)實人物的剛毅與忠勇不可忽視，當(dāng)汪淼遭遇三體文明安排的“倒計時”，滿懷迷茫和對死亡及未知世界的恐懼，是這位還需讀《十萬個為什么》科普天文知識的史強在自己胸口上綁定了自制的“倒計時”，誓與汪淼同生死共命運：“如果你歸零了，我也跟著你一起歸零！”科幻作品中“蟲子”的形象，也反襯著人類進化和文明發(fā)展過程中團結(jié)、剛毅的品性。
（作者系中國人民公安大學(xué)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