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鍋巴猶得老爹名 ——金陵生小言
來源:文匯報 | 蔣寅  2023年10月12日08:16

《趙烈文日記》言方苞為人作墓碑,??炙勒呒已圆蛔阈?,篇中俱為疑惑不定之詞。“夫人之愿有先生之文,以其人之言足重也。為之文而復(fù)不信之,斯言復(fù)何貴乎?諛墓虛文固足恥,必如州縣取甘結(jié),亦可笑矣”。后趙與曾國藩談次及此,曾亦云然。墓碑蓋棺論定之時也,未信其實,不作可也,既已作之,則不可作疑惑之詞宜矣。

黃周星喜食鍋底焦飯,人呼為鍋巴老爹,欣然受之,賦詩云:“灶養(yǎng)幸無郎將術(shù),鍋巴猶得老爹名。兒曹相笑非無謂,慚愧西山有此生。”“學(xué)仙恨少休糧訣,嚇鬼空多噉飯身。如此老爹應(yīng)餓殺,鍋巴敢望史云塵?!薄案艚哺偱?,金帳寧知雪水茶。新婦美湯多得意,老爹自合嚼鍋巴?!薄安赣H焦飯記先賢,苦節(jié)多存感慨篇。莫道鍋巴非韻事,鍋巴或借老爹傳?!币娏_以智《詩苑雅談》卷一,又言其家藏有舊鈔黃氏所編文纂四冊,計四百篇,訪之坊間未有刻本云。

清世稱乾隆朝為盛世,非僅丁口蕃息,市井亦甚富庶,乃至奢靡之風(fēng)亦盛。錢泳《登樓雜記》“請客”載:“余于乾隆五十七年始入京師,其時士大夫俱尚豪華,喜于郊游。每請客,必用海錯,如燕窩、海參、魚翅之類,以豐為敬。至一席菜用白金一二十兩不等,爭相角勝,必邀客一贊為榮。至嘉慶四年,以國喪例禁,此風(fēng)漸漸衰息。近則物力愈貴,價值愈昂,而豪華者亦變?yōu)閮€樸,請客亦漸漸少矣?!薄扒吧髂踅裆鷪蟆币粍t載其門人華士儀坐館每年束修六百兩,月入五十兩而已,士大夫一餐費一二十兩,其奢侈亦甚矣,然此亦足見其時之豐阜也。

袁枚以滿文不合格不得選翰林,出為知縣,終其身恥之。雖然,漢人入翰林者尠見自述學(xué)滿文之記載。道光間莆田郭尚先《芳堅館題跋》卷四《自書國書孟子》條云:“少學(xué)國書,時于《孟子》誦之,略皆上口。十余年來,雖直繙書房,然用心不專,半皆忘卻,并描寫數(shù)字,亦不能清整,可勝浩嘆?!贝丝梢姖h臣習(xí)滿文之一斑。

嘉慶四年己未科進(jìn)士選庶吉士,同人多畏學(xué)滿文之難。長興張小軒漫然曰:“此條理秩然,最易通曉。其十二字頭,即《切韻》之?dāng)z;其二合三合音,即《周禮》之終葵為圭,并夾為籋,其人名地名并用對音,即《春秋》經(jīng)之達(dá)軒達(dá),皋鼬浩油,所謂有定音無定字,原本乎古,自然而然,即其音可以知其義也。”是真通人也。后官至吏部右侍郎,黃爵滋為撰神道碑。

南京圖書館藏如皋沈志善《竹雪詩話》附《印心編》,多與弟蓮溪論詩語?!队⌒木帯啡泝扇苏b詩賭猜作者之語,亦詩話中異數(shù)也。據(jù)《詩話》“納涼有感”條所敘,嘉慶癸酉年蓮溪方九齡,則生于嘉慶十年(1805)。迨道光初年且弱冠,誦及《古詩十九首》、曹操《蒿里行》、曹植《贈白馬王彪》等詩,乃需細(xì)繹而后推測作者時代,則其記誦之功尚疏淺也。兩君事跡皆不詳,承如皋彭偉先生見教,蓮溪名裕本,號太初,與志善為從兄弟。二人詩學(xué)之外,兼好璽印,從同邑黃學(xué)圯(號楚橋,1762-?)、姚古鳳游。志善曾為曹福田《養(yǎng)竹山房印稿》作序。楚橋曾為裕本刻名、字印兩對,楚橋歿后,裕本獲其所藏祖先黃經(jīng)(濟(jì)叔)印蛻,編為《黃濟(jì)叔印存》剪貼本,志善跋之,今存西泠印社。

朱蔭成序張鳴珂《疑年賡錄》云:“公束先生枕菲之余,筆記國朝人年齒。于諸家按采之外,得四百余人,可謂富矣。予見而善之,勸授剞劂。先生之言曰:‘杭州某氏亦有輯本,未問世。且此編未及前代,恐貽掛漏之譏?!探!贝吮卮酥畷?,確知己所得溢于彼,方出手也。今人則非是,知有人同作一課題,必?fù)屜瘸霭?,以占先機(jī)。此古今學(xué)問厚薄之大較。然人非無為學(xué)問之人,惟世非為學(xué)問之世耳。

清宮中游戲有所謂“妝域”者,見羅以智《詩苑雅談》卷三引杭世駿等《妝域聯(lián)句》詩,謂深宮雅戲,其名目他書未見。詩序云:“妝域者,形圓圜如璧,徑四寸,以象牙為之。面平,鏤以樹石人物,丹碧粲然,皆微隆起,作坐龍蟠屈狀,旁刻‘妝域’小字,楷字精謹(jǐn)。當(dāng)背中央凸處,置鐵針,僅及寸。界以局,手旋之,使針卓立,輪轉(zhuǎn)如飛,復(fù)以袖拂,則久久不能停。逾局者有罰。相傳前代宮人角勝之戲。如《武林》所載‘千千’,《日下舊聞》之‘放空鐘’之類,蓋借以銷吹花永畫,閟題葉閑思,所謂妝域者也。”據(jù)所述乃陀螺式玩具,不以鞭抽唯以袖拂而已。

陳允衡卒年未見記載,昔于梁熙《晳次齋稿》附錄見王漁洋與梁熙書云:“江右陳伯璣、毗陵董文友、鄒訏士皆相繼逝,千秋萬歲名與當(dāng)前一杯酒,到此覺都無是處,惟令人喚奈何耳!”董以寧、鄒祗謨卒于康熙九年(1670)前,意陳允衡之卒更在之前,顧未可定其年月耳。今于日本二玄社刊江兆申編《明清書法叢刊》載王漁洋致施閏章書云:“爾止、文友、訏士相繼殂謝,今伯璣又化異物,令人不堪?!眲t允衡之卒,固在董以寧、鄒祗謨之后,此書有“新正四日,小弟士禛頓首”落款,參之拙撰《王漁洋事跡征略》,知作于康熙十一年(公元尚在1671年)歲初,則允衡殆于客歲之暮下世矣,公元當(dāng)167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