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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刊》2023年8月刊(16期)|石英杰:晚霞(組詩)
來源:《詩刊》2023年8月刊(16期) | 石英杰  2023年10月18日08:56

易水東流去

我在一條河里,也在一把刀里

我隨波逐流,也被牢牢固定

雪亮雪亮的

我不知道什么在磨我

是遲鈍,還是鋒利

是刀背、刀刃,還是刀尖?

自己會被誰抽出來

什么時候抽出來,抽出來會干什么?

交 叉

易水在橋下。我在橋上

明月在我斜上方

古橋渡我去對岸

將我懸置于河上

從更高處看

我恰好處于十字當(dāng)中

像枚釘子

不偏不倚

把橋釘在激流上

有效防止了橫與豎可能發(fā)生的脫落

易水河是一把刀

佩在故國腰間,它越來越軟

越來越像裝飾品,不像利刃

我一次一次試圖抽出它

但我抽出來的不是鋒利的鐵

全是沒完沒了的流水

流水破碎,我茫然無措

好像抽不出來的是我

好像我是專門為失敗而來,也要為失敗而去

風(fēng) 暴

深陷于淤泥中,我使勁卻沒能扎下根

你們都在生長,而我在荒廢這片土地

我拔不出來

只能孤零零

站在原地被風(fēng)暴演奏

可我并不是樂器

是枯木,是廢鐵,是用壞的兵器

閃電和雷聲

陸續(xù)降臨到我頭上

通過濕淋淋的我深入土地

替我扎根,替我到達(dá)更深更黑更遠(yuǎn)的地方

易水是燕國的中軸線

我偏執(zhí)地認(rèn)為,易水就是燕國的中軸線

順著它走,能找到傳奇和生離死別

找到坍塌的黃金臺與焚燒過的宮殿

荊軻、郭隗、燕昭王站在原地等我

我遇上的每一位今人都是古人

他們只是臨時換了發(fā)型和服裝

今夜,月光照著恍惚的河面

我并不是我,是滅國后流亡的小廝

我回來了——

我來找攻陷的城池

散落的竹簡,破碎的瓦當(dāng)

失傳的手藝,解不開的懸疑,深埋的骨殖和斷劍

晚 霞

那些燃燒的,絢麗的——

我的肉身無法追上

這讓我沮喪而絕望

那遙遠(yuǎn)而虛幻的事物如此迷人

它們美得短暫

我確定追不上

但仍然拼命追

只是為了看見自己

只是為了證明我的笨拙、愚蠢、偏執(zhí)和渺小

神來之筆

東流的易水是一橫,筆力遒勁,寫得很深

獨(dú)立北岸,我算一點(diǎn),是后添上的

那么多人,那么多筆畫,都已不見

這張舊紙上寫過什么字,是誰寫的?

易水如神來的一筆,簡約,拙樸

我配不上。

風(fēng)吹浮云——

想想還是走吧,這樣的位置應(yīng)該留給別人

偶 然

在此,西北方向而來的易水

折向了東南

站在拐彎處

我只是偶然遇到了

這條河流無數(shù)可能性中的一種

這些經(jīng)年使用的地名是固化的見證

河流更多的可能性是什么?

此刻是誰把我放到了這里?

激蕩的河水沖刷河岸

我據(jù)此做出的判斷

是莽撞而草率的

是簡單化的

是不足信的

就像河流看到的我

像河灘上枯草盲目地回應(yīng)著野茫茫的秋風(fēng)

獨(dú) 奏

葉子落光了。繁冗的楊樹刪得干干凈凈

那只灰麻雀在樹尖跳來跳去

孤獨(dú)地演奏著細(xì)而長的樹梢

演奏完一枝,演奏另一枝

樹枝充滿彈性,一次又一次顫動

美妙。驚心。我在樹下被久久吸引

驚詫于不起眼的一只小鳥

取得的無窮的力量和信心

它在光禿禿的世界上

守著一條孤勇的河流

從容地

把一首偉大的作品

演奏得恰到好處,那么曼妙,又那么深沉

石英杰,1969年生,河北易縣人,著有詩集《春天深處的紅顏》《光斑》《易水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