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23年9月刊（17期）｜胡楊：蘆葦泉
【代表作】
《遙遠的沙丘》
那一年，穿越敦煌西部的大戈壁，羅布泊還遠
那一年，漸漸丟掉綠洲上滿目的草，直奔荒蕪，羅布泊還遠
那一年，遇見開錳礦的哈密小伙，他用僅有的兩個西紅柿
給我做了一鍋湯面片，就著一包榨菜，我飽嘗了這幾天最美味的午餐
從他的地窩子、從他的石頭小屋、從他用干樹枝搭起的小窩棚看出去
哪一面，一望無際的戈壁
小伙子說，再走還是戈壁；走死，還是戈壁
小伙子的語氣中，對這茫茫的戈壁充滿了憤恨
走著，走著，我們看見了沙漠，一彎新月形的沙漠
莫非，是昨晚剩余的月光，是我們不曾斬斷的夢境
廣大的戈壁上，只有這一堆沙子，像昨晚的月亮
像整個黑戈壁上的一盞燈
我們停下來，琢磨著它從哪兒來
到處都沒有沙子。我們走過的地方，沒有沙子
在沒有沙子的地方，看見沙丘
顯而易見的寂寞與荒蕪
羅布泊不遠
【新作】
《沙 棘》
在沙丘上，它們慢慢往上爬
它們捧著一場場雨中的幾滴
向著潮濕的戈壁
深深地垂下頭顱
沙丘就這樣
被它們的謙遜
所淹沒
在沙漠，人們看見一堆堆植物
似乎跟沙丘一樣多
枝條上綴滿了
紅色的果子
像一盞盞燈籠
提燈的植物
照亮了整個沙漠
《巖 畫》
崖壁上的石頭靜悄悄的，風拍打它們
也靜悄悄的。那些風，一瞬間就爬上崖壁
那些風，一瞬間就點亮了篝火
還有滿天的星盞和月色
那些風，吹動人們身上的樹葉和獸皮
吹動老虎身上的毛
那些風，吹動人們的身體
人們的身體也像一片片樹葉，在風中飄動
那些風，緊貼著巖壁
像一幅畫，和從前的世界融為一體
《漢 簡》
有時候，我覺得它們就是一只鳥兒
一只棲息在樹枝上的鳥兒
總覺得，它們隨時隨地
就會撲棱著飛走
此刻，雖然它們一直依附在樹枝上
但天生好動的樣子
以及一目十行的速度
會讓它們飛到時間的一個拐角
誰也找不到
《烽火臺下》
在沙子里
在重重疊疊的黑暗里
一枚木簡的胎心
在跳動
在沙子里
所有的語言都開始冰涼
只有它，把自己的命
續(xù)在了春風逃逸的木片上
在沙子里
有了它
每一粒沙子都是叮囑
一把抓起它們
從手心里漏下來的
卻是金子一般的諾言
《蘆葦泉》
是那個夏天的陽光
打濕了蘆葦
是那一次焦渴的旅行
遇見了一場酣暢淋漓的雨
如果可以在微小的草叢中乘涼
那戈壁也會縮小在
一只蜥蜴的體內(nèi)
可惜，我走丟了
所有的草
和那些動若脫兔的活物
《吊 古》
他們走了
我們無法踩著他們的腳印
走到比他們更遠的地方
這些沙子
一瞬間，就掩埋了
那些一往無前的背影
這些沙子
一瞬間，就推遠了
村莊的春天
不慎遺落的一枚銅錢
也沾滿了沙子
銹蝕此刻的晨光和夕陽
站在一座烽火臺下
也不能成為一名戍卒
扛起每一個早晨和夜晚
自己變得越來越矮
越來越廋
一只云雀飛過
它們所見
也不會比一棵梭梭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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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楊，1966年生，甘肅敦煌人。著有詩集《胡楊的詩》，散文隨筆集《大地上的敦煌》等50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