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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如何用科幻“復活”歷史?新晉雨果獎得主海漄這樣說
來源:央視新聞 |   2023年10月31日07:40

10月21日晚,2023雨果獎在2023成都世界科幻大會上揭曉,中國作家海漄憑借《時空畫師》獲得最佳短中篇小說獎,這也是繼劉慈欣、郝景芳之后,第三位獲得雨果獎的中國科幻作家。

雨果獎,正式名稱為“科幻成就獎”,是為紀念“科幻雜志之父”雨果·根斯巴克,由世界科幻協(xié)會所頒發(fā)的獎項。雨果獎和另外一個獎項——星云獎,都是科幻文學領域的國際最高獎項,被譽為“科幻文學界的諾貝爾獎”。本屆雨果獎在提名階段有超25000部科幻作品及個人參與了提名,19類獎項共有114個入圍作品,海漄獲得了其中的最佳短中篇小說獎。

記者:當你從劉慈欣的手里接過雨果獎今年的獎杯的那一刻,你內心的感受是什么?

海漄:怎么說,我記得當時劉慈欣是跟我說了幾句鼓勵的話,但是當時我的整個腦海里面是處于非常蒙的狀態(tài),所以我到現(xiàn)在為止,我如果要回憶他當時講了什么話,我還真想不起來,但是當時其實非常激動,因為第一個我沒有想到我能拿到這個獎,第二個是我的偶像為我頒獎,所以當時是非常激動的。

記者:你是不是更沒有想到,當你獲獎之后有很多的媒體標題用到了,這是下一個劉慈欣。

海漄:對,其實這種方式我是非常反感的,我從劉慈欣手中接過獎杯,從客觀和科學角度上來講這個沒有任何傳承的意義,這個僅僅只是一個物體在物理上發(fā)生的一些移動而已,對我來說當然有不同的意義,因為他是我偶像。

記者:你的那段獲獎感言其實感動了很多人,說每天都計算著我的時間,也計算著我的收入,但是我在回家的路上,我總會時不時抬眼看下夜晚的星空。

海漄:劉慈欣說一部好的科幻作品它的標準是什么,就是可以讓人在很繁忙的生活之后可以抬頭仰望星空,我覺得很多科幻作品不只是劉慈欣的科幻作品,做到了這一點,所以我才愛上了這個門類。

記者:這片星空今天照進現(xiàn)實的,是你的寫作被認可,還是你在科幻的世界里將來可以實現(xiàn)完全的自由。

海漄:我覺得都有,首先我自己的寫作確實從前是一個比較孤獨的狀態(tài),就是很多時候可能我寫了東西并沒有收到什么反饋,自己可能自娛自樂把它寫完了,寫完了哪怕是發(fā)表了,也并沒有什么反饋,所以說我覺得當真的這個世界給我回音的時候,其實各種聲音都有,就是覺得跟以前確實有一些不一樣的變化。

記者:最大的變化,你最看重的是什么?

海漄:我覺得最大的變化可能就是說,我在寫作的時候可能以后對自己的要求、對自己的標準要更高一些,這個我僅僅只是考慮,我并不會因為這個去改變我寫作的初心。很早之前,因為家里面雙職工,家里面寒暑假怎么安置我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我父母認為看書是一個很好的路,他們去上班之前,騎個單車把我載到了新華書店,反正離家里不遠,我去看,在那里非常安穩(wěn)待一天,去看各種書,我現(xiàn)在想想,當時里面是有《鄉(xiāng)村迷霧》,有《珊瑚島上的死光》都是我那個時候看過的。

記者:肯定也看過凡爾納的。

海漄:那個就更加不用說了,《海底兩萬里》《神秘島》這些東西都看過,當時我可能不知道這個是科幻小說,但是我對這中間表現(xiàn)的一種就是說對科學的探索、對科學的幻想,我覺得這個審美的情懷已經(jīng)印在我的心里了,所以說只要有一個合適的機會就會激發(fā)出來。

2000年,十歲的海漄偶然地在《科幻世界》雜志上讀到了兩篇科幻小說,劉慈欣的《吞食者》和潘海天的《餓塔》。

海漄:這兩篇是我的入坑神作。

記者:為什么是你的入坑神作?

海漄:我是完全被這兩篇震撼的,從那以后我會每期買科幻世界甚至找一些過刊。

記者:你用震撼,為什么,是什么震撼了你?

海漄:我覺得這是兩部完全不同的作品,劉慈欣的作品是非常硬核的科幻,它是硬科幻,但是潘小天那部作品《餓塔》它是一個軟科幻,我被這兩種不同的角度震撼,當時劉慈欣的《吞食者》里面,我覺得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當時人類為了抵御吞食者飛船,把整個月球用核彈給炸掉。把月球當做一個撞擊器,直接去攻擊吞食者飛船,那個宏大的場面我覺得是我至今難忘的,我也很希望有朝一日在電影上能看到這樣的場面。我們人類其實有一些共性的,我們對非常龐大的事物非常巨型的東西,我們是會有一種,我去看過三星堆,那個青銅大力人、青銅神樹那么大,包括我們現(xiàn)在工程學的奇跡,我們的三峽大壩,如果你從壩底往上面看,包括我們的港珠澳大橋,你真的往下面看其實是非常震撼的,但是科幻小說給我們描述了一種可能更震撼的,它是以行星、是以恒星,是以星系為一個參考坐標的,那個場面是更宏大的。

記者:那時候作為一個少年被科幻所燃起來的或者被它所迷住的東西,核心是什么?

海漄: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還是對好奇心和幻想的滿足,并且是對科學的一種向往,對科學產(chǎn)生巨大的一種能量的向往。

帶著這樣的向往,直到上了大學,海漄才開始自己的科幻寫作,他的第一篇科幻小說發(fā)表得非常順利。

記者:你還記得你的第一篇科幻小說?

海漄:當時是央視的科教頻道,當時有一檔節(jié)目《走近科學》,可能是很多人童年的記憶。那個節(jié)目里面講了一個關于新疆喀納斯湖怪的一個事,包括它的敘事過程,其實對我后期寫作的敘事過程影響是很大的,第一篇發(fā)表的科幻作品是在今古傳奇故事版上,發(fā)表的一篇作品,叫做《驚情喀納斯》,其實就是我用科幻的角度去解讀喀納斯湖怪是怎么一回事,我把它描述成了一個寄生的怪獸。

第一篇小說發(fā)表后,海漄得到了800元的稿酬,相當于他當時一個月的生活費。那之后的很多年里,他沒有再發(fā)表作品,在畢業(yè)、找工作、入職、戀愛結婚這一現(xiàn)實生活的軌道中,海漄始終把科幻寫作界定在業(yè)余愛好的范疇中。

記者:是說從大學畢業(yè)之后,你從事了金融行業(yè),這段經(jīng)歷里邊你一直都沒有放棄寫作嗎?

海漄:大學畢業(yè)之后應該一直到2016年、2017年,有五六年是完全沒有動的。

記者:有五六年的時間完全沒有動筆。

海漄:對,是的,畢業(yè)之前陸陸續(xù)續(xù)寫了一些東西,不只是《驚情喀納斯》這一篇,但是只有《驚情喀納斯》這一篇是發(fā)表的。

記者:在已經(jīng)都發(fā)表了喀納斯湖怪的文章之后,你竟然選擇放棄,為什么?

海漄:這個我覺得不算是放棄,大學我覺得后面我有更重要和更急切的事情需要去做,我覺得我把它暫時放下是很正常的,我要去找工作,我要去實習。

記者:生存的壓力嗎?

海漄:這個不是生存的壓力,我覺得這是人生不同階段的目標,我得為我自己的工作,為我自己的未來考慮,包括為什么選擇金融行業(yè),因為在這個行業(yè)里面可能有更多的發(fā)展機會,有更好的一個未來,發(fā)表了這篇東西我很開心,但是你要說受到這個鼓舞,我就全身心投入這個事情,我從來不是這么容易沖動和極端的一個人。

記者:在2016年的時候,是什么樣的原因讓你愿意把這個筆重新拿起來,而且還愿意繼續(xù)堅持?

海漄:慢慢步入正軌了,自己的工作可能得心應手了,我覺得可能剛好撿起了這個愛好。

重啟寫作,既是對自己的發(fā)現(xiàn),也是重構自己的生活節(jié)律。從2019年開始,海漄先后發(fā)表了《血災》《龍骸》《走蛟》《江之怒》等作品,開始在科幻文學界開疆拓土。

海漄:其實之前我也在一些采訪里面說過,在《球狀閃電》里面有一個主人公叫做陳博士,開篇的時候陳博士的父親在他小時候就說,美妙的人生在于迷上了一樣東西,可能之前,看包括2011年大學的時候寫這些東西,我并沒有到著迷的程度,但是到了那個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時隔這么多年我對這個東西還有熱情,所以我覺得那就是它了,所以我就基本上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會有一個比較正式、比較有自律的這種狀態(tài)去寫作了。

記者:你曾經(jīng)有一段話,其實我也印象特別深,你說每天晚上在睡覺之前,你都會選擇和幾位你熟悉的科幻的人物去對話,帶著這樣的一個很幸福的感受進入到夢鄉(xiāng),而第二天早上太陽升起,你得趕快收拾行裝去做一個打工族,做一個上班族,這兩個角色在你身上是一個你已經(jīng)習慣的整體,還是說其實是你自己在做這種或者有點對抗,或者是你自己內心會覺得有一些對抗的?

海漄:我覺得這種切換對我來說是挺絲滑的狀態(tài),不存在對抗的狀態(tài)。

記者:怎么不去做跟科幻相關的工作呢?

海漄:我是比較有自己一個相對清醒的認識的,我覺得我之所以愛好它,是因為它沒有成為我謀生的一項工作。

記者:這怎么解釋呢?

海漄:可能跟它有一定的距離,反而你能夠保持這種美好,我把它當做一個職業(yè)去做的話,也許我這份熱愛可能會迅速流失。

記者:你有沒有在生命當中的某一刻,回頭去想那個時候的自己,想如果那個時候雖然不停地被退稿,但是我依然不停地寫、不停記,也許我會更早一點成功?

海漄:也許吧,但是其實我覺得很多時候你放棄了一些東西,你會得到一些東西。

生活閱歷、知識積累對寫作的回饋是在潛移默化中發(fā)生的,而靈感也需要時間和空間的孕育才能轉化為寫作的構想。2019年,海漄看到了央視《國家寶藏》欄目播出介紹北宋名畫《千里江山圖》,其中天才少年王希孟煙花般絢爛而又極其短暫的一生,觸動了他。

記者:為什么他吸引你了呢?

海漄:我覺得歷史是非常宏大和恢宏的,但是每個人物在歷史面前都是非常渺小的,每個人,即使是帝王將相。但是歷史同樣也是我們人創(chuàng)造的,我覺得這中間有巨大的反差和沖擊力,所以這是我寫作歷史科幻小說非常重要地想表現(xiàn)的東西。當時我在節(jié)目中看到對這幅畫的作者的一個介紹的時候,我覺得這個就非常符合我的這種觀念,因為他本身在歷史上留下了非常驚艷的一筆,但是這也就是他最后的一筆了,所以說我覺得我對這個題材是非常感興趣的。

千里江山圖全長11.9米,被稱為存世青綠山水畫中最具代表性和里程碑意義的作品。但它的作者在畫史上幾乎沒有什么記載,后世只在當朝宰相蔡京在這幅畫的題記上得知,是十八歲的王希孟創(chuàng)作了這幅作品,并推測王希孟在完成這幅畫作不久后就英年早逝。18歲的天才少年經(jīng)歷了什么?為什么他能創(chuàng)作出超越自己年齡的巨幅畫卷?為什么歷史記載中少有他的蹤跡?很多人都有同樣的好奇,但海漄想把這份好奇轉化為一篇歷史科幻小說,從2019年產(chǎn)生靈感,到2020年構思布局和查找資料,2021年動筆完成,用了近三年時間,海漄完成了《時空畫師》。

記者:很多人第一感受肯定是寫這部小說好像大概看像是一個歷史的推理小說,像一個人物的傳奇小說,跟我們一般意義上理解的科幻好像還不是特別吻合?

海漄:其實確實是有很多人告訴我說歷史是過去的,它不是未來的,天然的和科幻有一些沖突。但是實際上我們可能沒有很客觀面對一個事實,歷史是一個動態(tài)的事物,我們現(xiàn)在經(jīng)歷的這一些,包括我們未來經(jīng)歷的一些,早晚有一天也會成為歷史。所以我覺得歷史,你不能說它完全就是過去的,包括最開始的時候科幻到底是屬于文學,還是屬于科學,科幻到底承不承擔科普的功能,科幻分不分軟科幻、硬科幻,它們的標準是什么,其實我覺得這些都是完全沒有必要的爭論。我心目中的科幻是怎么樣的呢?就是說我自己抱有一種科學的信仰,我對科學的一種向往,我去寫的東西,只要它有這個東西,有這個初心在,我覺得我寫出來的東西,我說它是科幻那它就是科幻。當然如果讀者不認可,編輯不認可,我覺得這都是可以的,但是它不會影響我內心的判斷。

《時空畫師》采用了推理小說的寫法,基于歷史資料,建構了人物的舞臺,海漄以王希孟為原型,塑造出一個能在多維度的空間自由穿梭的小人物“趙希孟”,憑借技藝和超能力,他能夠取悅皇帝,但卻生活在卑微和無奈之中。

記者:你自己在寫的這個過程當中,你對他賦予了什么樣的情感?

海漄:他成了蔡京用來取悅皇帝的棋子,他的命運實際上是身不由己的,但是他在他這個命運中,他仍然保持了他自己的一些良知,去做一些在他那個能力范圍之內,甚至是超越他那個能力范圍內去為民請命的事情。

記者:為什么你會書寫這樣的一個人的性格和他的態(tài)度?

海漄:我們的歷史從來不缺乏英雄,我們歷史永遠是有英雄主義的,我覺得這種對英雄的向往是每個人、每個民族應該都有的,所以我就把它寫出來了,我生活中可能會有很多困難,會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但是我能仍然熱愛生活。

《時空畫師》為海漄贏得雨果獎,他的書隨之在各大平臺賣到脫銷,各路媒體的采訪也紛至沓來,但他一直在努力讓自己的工作生活回到平常軌道上來。

記者:我們比如在采訪作家的時候,我們經(jīng)常會聽到的詞是嘔心瀝血,比如說艱難、困苦,你都有嗎,在你創(chuàng)作過程當中?

海漄:有些有,有些沒有,嘔心瀝血肯定沒到這個程度,當然寫作確實是一個很消耗的事情,會有一些艱難,但是反正始終我覺得我是一個很積極的人,不會因為這些問題去灰心喪氣什么的,我覺得永遠要積極去應對它。

記者:因為知道你剛剛當了爸爸,有沒有現(xiàn)在在寫作的時候想,等他慢慢可以看字,慢慢可以了解什么是科幻的時候,希望他的人生入門級的作品是爸爸的作品。

海漄:我當然有這種期望,當然這種期望說實話有一點,我覺得最自豪的事情就是可能以后孩子看到我的書,他會很自豪說這個是我爸爸寫的,或者說我跟他吹牛的時候我說這個是爸爸寫的,或者是爸爸以前拿過這個獎,他能夠用心讀一下我的作品,我覺得這是可能更大的成就感,但是這個我不會給他設置任何限制,包括劉慈欣他也說過,他的家人并不讀他的小說,我也是一樣的,他愿意讀那當然最好,但是他不愿意讀,我也不會限制他,你覺得這個書適合墊桌腳,你就拿去墊桌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