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創(chuàng)造性地融“歷史”“想象”“演繹”于一體 ——舞劇《五星出東方》“燈舞”的文明融合之道
來源:文藝報 | 李 晶  2023年11月10日08:25

舞劇《五星出東方》燈舞

舞劇《五星出東方》燈舞

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中國為世界共同進步、共享未來提出的智慧方案。文明融合是其中柔性且富有感染力的方式之一,在破除阻礙、增進理解和自覺融合方面,發(fā)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如何在新時代促進文明融合,用新穎樂見的方式助推人類和平發(fā)展新篇章,成為新的重要議題。

近年來,重點文物載體所產生的藝術作品激發(fā)民眾內心的民族共同體意識,增進文明之間的交融,成為“文物活化”的主要形式之一。由中共北京市委宣傳部、中共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黨委宣傳部聯(lián)合出品的舞劇《五星出東方》,從代織錦護臂“五星出東方利中國”出發(fā),講述古絲綢之路的唯美感人故事。該作品所依托的文物被譽為20世紀中國考古學最偉大的發(fā)現(xiàn)之一,而事實上,在舞劇出演之前,這一偉大發(fā)現(xiàn)并不為大多數(shù)人所知。因此,舞劇創(chuàng)作的選擇和演繹,通過立體直觀的舞蹈、音樂、服飾等舞臺綜合力的創(chuàng)造,惟妙惟肖地展示了中華文化的古代時刻,也韻味十足地創(chuàng)新出一種當代的審美視角。這一類文創(chuàng)形式,把靜置于博物館,甚至庫房的珍貴文物變“活”了,采用最新的舞臺科技和當代舞蹈藝術的結晶,傳達出民族團結如同“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的主題。其中,“燈舞”片段向觀眾展示出絲綢之路的風情萬千,想象性還原并創(chuàng)造性展現(xiàn)了歷史悠久的龜茲樂舞的神韻,通過審美藝術化的方式表現(xiàn)了織錦的圖像內蘊和文字意涵,既傳達出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歷史進程,又表達出中華民族與世界文明攜手進步的歷史事實,在新時代“一帶一路”文明交流的文藝創(chuàng)作中貢獻了精美之作,深受眾多觀眾的喜愛。

歷史見證的生成物:從文物中發(fā)掘

文物是記錄歷史進程的物質實體之一,它以多種形態(tài)存在,比如書籍、器皿、書畫等等,都以各自的物質媒介屬性參與到見證歷史的標記中。1995年,考古學家在新疆民豐縣尼雅遺址發(fā)掘“五星出東方利中國”織錦,出土時織錦旁陳列有弓矢物件,據(jù)此推測,該織錦應為護臂之用?!拔逍恰笨楀\屬于蜀繡,手工藝精湛且不同于出土地工藝,表現(xiàn)出鮮明的漢地特色。舞劇《五星出東方》所依據(jù)的歷史來源于古墓里出土的護臂。不過,有關此件文物的史實記載并不多見,因此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從彩色織錦護臂上展開空間想象的需求得以釋放。舞劇在大量佐證材料的基礎上,汲取考古學界等知識領域的研究成果,力求在透物見人、觀圖復現(xiàn)的基線上,從文物的圖像、文字和相應補充的材料中,把歷史見證的可能性轉化成可視的現(xiàn)實性。從這個意義上來講,舞劇把“五星出東方利中國”篆體漢字的文明融合意蘊用舞姿的圖像表達給予呈現(xiàn)。

舞臺的空間體積在正式演出時勾連起的藝術時空,形成了厚重寬廣的歷史空間。長18.5厘米、寬12.5厘米的漢代織錦的形制、色彩、文字幻化成立體、客觀、壯闊的舞臺。舞蹈將缺少史料支撐的文物背后的故事打開。實物材料的缺乏和相應文字記載的匱乏無疑是一種遺憾,但是這一缺憾反而為藝術媒介參與歷史文化建構提供了可待發(fā)揮的空間。當然這不是說,藝術再現(xiàn)歷史的方式可以天馬行空,而是說藝術可以成為連接今人與古人之間共同情感寄托的重要方式。

另一方面,文字言不盡意的留白之美,客觀上提供了該織錦言說故事的可行性空間,標識了歷史的曾經在場性,形式上符合中國人“意境”的美學傳統(tǒng)。從圖案內容(文物的內容屬性)看,“五星”織錦的紋樣有靈禽、鴕鳥,有翼神獸、白虎等西域動物,圖案紋路與“五星出東方利中國”安置于文案空隙。這樣的圖文并置表明了在絲綢之路上,漢地文明與西域文明之間交融互鑒的實際事實。錦上的文字具有占卜出兵的政治意義,其與圖案紋路結合,表達了一統(tǒng)祥瑞福運的意蘊。從技藝層面(文物的工藝屬性)來看,“五星”織錦采用了五重平紋經錦,是當時漢地王朝工藝的先進代表,并非出自精絕國。它存留于尼雅遺址,并且作為私人貼身物件近身擺放,說明精絕國對漢地文明的認可。

想象發(fā)生的承載區(qū):“臨摹”壁畫和維吾爾族舞蹈

舞劇《五星出東方》匯集了多元舞蹈種類或呈現(xiàn)形式。這些舞蹈被巧妙編排于故事情境之中,為敘事本身增添詩意的成分。其中在精絕城里上演的“燈舞”,身著色度飽和、絢麗服飾的女子持燈起舞,舞姿搖曳、神情嫵媚,時而婉轉秀美,時而奔放灑脫,具有濃郁的西域情調。此舞片段一出,即刻撥開歷史迷霧,為當代觀眾還原了“五星織錦”沿著絲綢之路與西域風情碰撞的圖景。如此的舞蹈設計,離不開主創(chuàng)人員對歷史、文化、藝術等的鉆研和想象。

“燈舞”片段屬于龜茲樂舞的當代呈現(xiàn),由于該舞蹈形式并不多見于目前的演出市場,因而迅速勾起觀眾對具體歷史時空的好奇。此段舞蹈設置于戍邊將領“奉”、精絕首領之女“春君”和北人首領之子“建特”順利逃脫沙暴,同聚歡迎宴。在深邃黑夜里,精絕女子手持蓮花燈款款走來。獨舞仰頭舉手,迎接天宇的星星;五簇星光墜落燈具,霎時點亮手掌中的燈芯;燈亮“充盈”在舞者身體,從手腕舞動至腳掌,觸地點亮地面;左手指柔美地環(huán)繞右手所持蓮燈,表現(xiàn)出護衛(wèi)“五星”之意;隨后,一群手持燈盞的女子緩緩而來;女子群舞婀娜嫵媚,緩急錯落有致。

整體而言,“燈舞”片段從三方面成功地展現(xiàn)了龜茲樂舞。首先,該舞的出現(xiàn)具有文化意義標識。龜茲舞是以“龜茲”命名的舞蹈種類,其本身是在絲綢之路上往返于中原、希臘、印度、波斯等地互相影響的融合產物。當代對該舞的了解和學習,主要是通過出土文物、石窟壁畫、文獻材料和維吾爾族等民間舞蹈。其中,壁畫和民間舞是重要的習得來源。這段“燈舞”的設置,恰到好處地將絲綢之路交匯處、多種文明交匯的產物,巧妙地放在“奉”“春君”和“建特”化解矛盾之后,用藝術手法提示觀眾文明融合的絢爛之美。其二,展示了舞姿的飄逸性?!盁粑琛崩锿怀稣故玖宋枵摺叭缽潯弊藨B(tài)、靈動的眼神表情、柔婉變化的手勢、旋和騰的動作,是典型的龜茲舞。目前可見的石窟壁畫上,描摹了龜茲樂舞的舞者形態(tài),這些圖像成為研習該舞的重要可靠渠道。壁畫定格的是瞬間的圖像,借助圖像人物的服裝和道具所展現(xiàn)的飄逸形態(tài),可以推測其旋轉等動作的頻繁。《通典·卷一百四十二》中記載“舉止輕飆,或踴或躍,乍動乍息,蹺腳彈指,撼頭弄目”。這句文字常用于描述龜茲舞的風格特征,關鍵詞在于面部表情(尤其是眼神變動)帶動肢體變化,在騰旋之間,實現(xiàn)舞姿的輕盈嫵媚?!盁粑琛痹诰幣艜r,將可參考的壁畫內容做了動態(tài)轉化,使之可觀于舞臺上。其三,續(xù)接了文明的時代傳承。古龜茲樂舞最主要的繼承者是維吾爾族舞蹈,維吾爾族的舞蹈藝術中有不少龜茲舞元素。舞劇《五星出東方》主創(chuàng)團隊為了創(chuàng)作出有原味基底的作品,深入新疆地區(qū)采風,用心“臨摹”民間風俗,從而使得龜茲舞在新時代通過藝術想象獲得了嶄新面目。

演繹動態(tài)的綜合體:借力當代

燈舞復活古龜茲舞的同時,注入了當代的審美格調。這種格調表現(xiàn)為“動態(tài)”的形式,以“演繹”的方式將“歷史”元素和“想象”場景納入統(tǒng)一的呈現(xiàn)空間。舞美設計和表達與舞者婀娜的舞姿搭配,將塵封的歷史畫卷徐徐打開——靜謐的夜空繁星點點,五顆閃耀的星星從四方匯聚于主舞的燈光中,“五星出東方利中國”的文字表述轉化成舞者的身體語言和舞臺燈光。群舞身著青黑和朱紅色服裝,用獨特韻味的龜茲舞步,在舞臺上穿梭環(huán)繞。舞者們腳步觸及地面,地板上跟隨舞步的移動形成璀璨的金色光帶。從靛藍色的全景舞臺俯視之,此段舞用人形描繪“五星”織錦紋樣,演繹出動態(tài)圖像?;顒拥摹皥D像”(作為舞的呈現(xiàn))是“五星”織錦的當代轉述形式。此種潤物無聲的藝術創(chuàng)作理念,藝術化地把中原與西域融合的文物實證傳遞給觀眾?!段逍浅鰱|方》表達方式精妙靈動,借助當代科技手段和審美想象,從服化道樂等多維度反映舞劇的本質核心——即絲路連接起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以及中原文明和西域文明的交融。

事實上,無論是“歷史”記錄的文物實體,還是“想象”描述的壁畫,或是“演繹”呈現(xiàn)的藝術,之于接受者而言,都是以“圖像”符號的形式進入到人類文明交流的語境之中。在視覺藝術占據(jù)主流傳播的當下,舞劇《五星出東方》創(chuàng)造性地把“歷史”“想象”“演繹”聚合一體,尊重歷史事實,發(fā)揮想象力,補缺歷史空白,藝術性打造了文物背后潛藏的中華民族文明融合的動態(tài)歷史。

(作者系北京大學藝術學院博士,東南大學藝術學院講師,北京評協(xié)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