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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刊》2023年10月刊(19期)|臧棣:直到天氣好轉(zhuǎn)
來源:《詩刊》2023年10月刊(19期) | 臧棣  2023年11月16日08:34

絡(luò)石叢書

——贈泉子

巧遇其實不如偶遇里

有一種幸運是絕對的。

山陰婉轉(zhuǎn)處,不必懊惱

你曾將藤莖泛濫的絡(luò)石

誤認成變種的金銀花。

當然,在人的幻覺深處,

放上一根針,也確實很有必要。

在它的花藥面前,你仿佛做對過

一件事:不知不覺就放松了

世界的警惕,將它可愛的花瓣

輕含在外星人的舌根下。

后果不確定,但也沒什么好緊張的;

因為大不了就是一條蝮蛇

剛穿越了地獄的縫隙,朝你直奔而來。

畢竟,這些盡興舒展的石龍?zhí)?/p>

看上去很慷慨,近乎

無私地提示了一種活法:

不論你是否加入,它們都要

和石頭的血徹底作對——

直到你認清了一個現(xiàn)實:

生命的成長,既是頑強的

延伸,更是秘密的擁抱。

重慶印象

——贈李海洲

盛夏的炎熱將命運的遲鈍

孤立在南方的陰影中。

旁觀者退向只剩下死角;

余地已無關(guān)深淺,但就在那里,

竟然有幾株美麗的紫薇

猶如曾經(jīng)的渴望已偏僻成

一種無名的給予。我們談及

好聽的鳥鳴可觸及

哪些人類的現(xiàn)象時,天象已脫韁。

全部的錯位加起來

構(gòu)成最后的顯影,在其中,

暴雨的溫柔令我們陷入

一個突然的遭遇;

無邊的晶瑩被水光的恍惚放大,

開始向內(nèi)部不斷轉(zhuǎn)移

純粹的試探,直到你

從時間的渾濁中抽出了

早已陌生的刀鋒,

表面的慌亂才像深色的皺紋

安靜下來;畫皮被撕掉,

但不是美丑即將分裂完畢;

情況很特殊,依然需要你貢獻

不同于昨天的主動性:

譬如:巖石四十歲,

蝴蝶一百歲,你在中間做減法;

激動的白云像一次贖罪,

仙人比替身還清晰,

直到潮濕的記憶將時間漸漸漂白,

天邊的霓虹開始插足

悅耳的蟬鳴。

直到天氣好轉(zhuǎn)

——贈傷水

在那樣的高度,你甚至想過

天堂也是有海拔的。

沒有什么縹緲,是無法對付的;

僅僅憑借姿態(tài)萬千,浮云

就比白云的稱量更準確。

甚至死亡,也不過是一種幻覺,

且純度已被絕望敗壞。

生,另有對手。譬如,將那些生銹的釘子

從古老的軀體里拔出,

人的痛苦會不會將你反噬在

血的可疑中?此外,你需要對誰解釋——

除了可怕的美,詩和野蠻,

不再涉及其他的秘密。

世界的喧囂,仿佛只要閉上眼睛,

就會變成一片雪白的牧場。

開關(guān)就在你身上,而你必須找到它。

爭論過后,可以清晰地旁觀到

帶翼的銀色箭頭,正快速刺入

云海的腹部;劇烈的顛簸

幾乎立刻被放大成命運的一種借口。

安全帶其實并沒有那么安全,

但足以將你固定在一個警告里——

請原位坐好,直到天氣好轉(zhuǎn)。

海邊老屋簡史

——贈老屋

海邊的浪漫。但前提是,

巖石的嶙峋必須多于

一個人從人生的崎嶇中

退出的時機。第一縷曙光

仿佛已將地點固定好,

讓鄉(xiāng)愁見鬼去吧。隔了這么年,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

去石塘鎮(zhèn)是什么時候嗎?

猛烈的寧靜,如何判斷?

海拔很低,風景的蔚藍

卻另有角度。前面發(fā)生的事情,

不必遺憾。五月的海風

已將世界的喧囂稀釋在

綠藍的波光里;萬字茉莉

倔強于白色的呼吸,花瓣很小,

卻比我們身上最漂亮的

魚鱗還耐看;戴勝的顯身,

看上去很偶然,但次數(shù)

明顯多于展翅的海鷗。

走。到燈塔去。一旦你像這樣,

把命運的節(jié)奏調(diào)整成

內(nèi)心的召喚,一座屬于石頭

也屬于你的老屋,就會赫然

醒目在半山坡上。有時候,

神秘的信任會比影子的激動更突然;

請允許我轉(zhuǎn)述尼采的叮囑:

永恒的輪回已經(jīng)迫近,

留給老屋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海岸演變史

——贈翔飛

此處,空曠低垂;磨刀的風吹向

試圖從習(xí)慣了就會慢慢適應(yīng)的

腥咸的背景中

學(xué)到一點立場的游人。

是的,作為游人,你的笑容

更像退潮中的一塊卵石。

身旁,并無小榔頭倒立一個奧秘,

所以,那敲擊的聲響顯然來自心底的共鳴。

考慮到時光和記憶的交叉中

自然的清晰包含了更深刻的情感因素,

幾乎可以斷定,在海邊,蔚藍的

影子比我們更具一種身份。

視野即過濾。空氣如琴弦般波動,

海鳥穿梭在世界的真相中。

峭壁露出了原始的犬齒,但猙獰

已被風景凝固在大地的緩慢中。

保俶塔簡史

——贈王自亮

鐘情于理想的距離,

以及美的尺度,需要從潮濕的情感中

擠出微雨的亢奮,涂抹在

歷史的側(cè)面,以便盡可能地

保鮮一片純粹的視野;我要求自己

必須比人的最可信賴的影子

還要虔誠一萬倍。每一次見到,

不論從哪個角度,接近它的聳立,

領(lǐng)略它的奇跡,至少

要和它保持一百米的距離。

請設(shè)想一下,人和自然的

最美好的距離,也不過如此。

我會克制自己,盡量不參與琢磨

季節(jié)的掩映中,它像不像石頭美人;

大多數(shù)時候,化身其實是我們的恥辱,

只有少數(shù)會例外。我更愿意

它的影子是細雨中的鞭梢;

揮舞之后,一種直立

從時間的錯誤中將我們突出在

五月的風景中。我更愿意

站在自己的影子里,以便它的

影子的延伸,不再僅限于對峙的孤獨。

臧棣,1964年生于北京。1997年獲北京大學(xué)文學(xué)博士學(xué)位。現(xiàn)任教于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著有《燕園紀事》《宇宙是扁的》《慧根叢書》《必要的天使》《情感教育入門》《沸騰協(xié)會》等。曾獲人民文學(xué)詩歌獎、第四屆《鐘山》文學(xué)獎詩歌獎、第二屆“建安詩歌獎”、《十月》詩歌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