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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常態(tài)的“小”讓我“大”看世界 碎片化閱讀會讓靈魂營養(yǎng)不良 龐余亮:以小見大
來源:青年報 | 龐余亮 陳倉  2023年11月14日07:33

龐余亮,1967年生,現(xiàn)居江蘇靖江。著有長篇小說《薄荷》《丑孩》《有的人》《小不點的大象課》《神童左右左》(系列小說)《看我七十三變》《我們都愛丁大圣》,散文集《半個父親在疼》《小先生》《小蟲子》《頑童馴師記》《紙上的憂傷》,小說集《為小弟請安》《擒賊記》《鼎紅的小愛情》《你們遇上了好辰光》《出嫁時你哭不哭》,詩集《比目魚》《報母親大人書》《五種疲倦》,童話集《銀鐲子的秘密》《躲過九十九次暗殺的螞蟻小朵》等。曾獲得第八屆魯迅文學獎、第七屆柔剛詩歌年獎、第五屆漢語詩歌雙年十佳、第十三屆萬松浦文學獎、江蘇省紫金山文學獎、第二屆孫犁散文獎雙年獎、第二屆揚子江詩學獎、第九屆冰心散文獎等。

龐余亮,1967年生,現(xiàn)居江蘇靖江。著有長篇小說《薄荷》《丑孩》《有的人》《小不點的大象課》《神童左右左》(系列小說)《看我七十三變》《我們都愛丁大圣》,散文集《半個父親在疼》《小先生》《小蟲子》《頑童馴師記》《紙上的憂傷》,小說集《為小弟請安》《擒賊記》《鼎紅的小愛情》《你們遇上了好辰光》《出嫁時你哭不哭》,詩集《比目魚》《報母親大人書》《五種疲倦》,童話集《銀鐲子的秘密》《躲過九十九次暗殺的螞蟻小朵》等。曾獲得第八屆魯迅文學獎、第七屆柔剛詩歌年獎、第五屆漢語詩歌雙年十佳、第十三屆萬松浦文學獎、江蘇省紫金山文學獎、第二屆孫犁散文獎雙年獎、第二屆揚子江詩學獎、第九屆冰心散文獎等。

龐余亮的家鄉(xiāng)是江蘇興化,出過兩個名人,施耐庵和鄭板橋。他多次去過兩位前輩的墓地,他們的墓地和他父母的墓地一樣,都是美麗興化的一抔土。“小”,是龐余亮的生命常態(tài)。他是家里十個孩子中最小的,上學后是班里最小的,被分配到鄉(xiāng)村小學教書,因為年齡小、個子小、體重小,被大家稱為“小先生”。他把15年的“小先生”經(jīng)歷,再經(jīng)過15年歲月的發(fā)酵,最終寫成了一部《小先生》,并憑此摘得魯迅文學獎。但是,他并沒有停止,繼續(xù)留在縣城,以“小”博“大”,推出《小蟲子》《小糊涂》。龐余亮表示:“‘小’讓我看世界的眼光不一樣,讓我仰望世界的時間遠遠超過了我俯視世界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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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xiāng)村的日子尤其緩慢,在這緩慢而寂靜的生活里,有著其他生活所沒有的驚喜。

青年報:龐老師好,你名字中間的“余”字是排行嗎? 你曾經(jīng)有沒有想過起一個筆名? 你覺得名字對一個人有沒有什么影響?

龐余亮:我的姓名中,“龐”和“余”這兩個字是固定的?!褒嫛笔切?,“余”是排行。這是祖上傳下來的。但我從小到小學五年級,并不叫現(xiàn)在的名字,而是叫“龐余東”。家里人和村里人都叫我“余東”。在我家鄉(xiāng)的叫法中,我這個“余東”就被小伙伴們置換成“魚凍”。我實在不喜歡這個名字。到了初一,到新老師那里報名,老師問我叫什么名字? 我看到老師手中并沒有花名冊,就決定改名,恰巧我最好的發(fā)小離開我們村莊,去縣城上初中了,他的最后一個字叫“亮”。就這樣,沒有跟任何人商量,我成功地把我的名字改成了“龐余亮”。到現(xiàn)在,家里人和村里人還是叫我“余東”。有時候我想,如果我還是“龐余東”,那么“龐余亮”在哪里? 所以,“龐余亮”更像是我的筆名。

青年報:你是江蘇興化人,介紹一下你的故鄉(xiāng)吧。說到興化,這也是施耐庵的故鄉(xiāng),你從小聽到的故事和我們有沒有不同? 你的文學愛好或者說是審美,是這片土地上的人和事培養(yǎng)起來的嗎?

龐余亮:興化有施耐庵,有鄭板橋,我多次去過兩位前輩的墓地,他們的墓地原先和我父母的墓地一樣,都是美麗興化的一抔土。他們的故事就像鄰居家的故事。在納涼的時候,老人們常常繪聲繪色地講起他們的故事,說得就像親眼見到的一樣。我的敘事和抒情方式可能就和這樣的童年經(jīng)歷有關。但我更加覺得,我的文學背景是無窮無盡的水。

2004年春天,我去北京魯迅文學院第三期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習。北京有邱華棟,新疆有劉亮程,河南有喬葉,浙江有鐘求是,江蘇是我。課程很多,有一課是當時的中國氣象局局長秦大河講的,叫《氣象與國防》。課后,他又邀請我們?nèi)ブ醒霘庀笈_和國家衛(wèi)星氣象中心參觀。在國家衛(wèi)星氣象中心,解說員說到了1991年,國家氣象衛(wèi)星發(fā)現(xiàn)中國有一個縣消失了,立即報告了國務院。那個解說員說,這個縣就是江蘇的興化。我當時就舉手,我就是江蘇興化的,地勢低洼的興化消失在衛(wèi)星云圖上的時候,我和癱瘓在床的父親就在洪水的中央。我還記得那個夏天,我反復讀的一本書,是托馬斯·伍爾夫的《天使,望故鄉(xiāng)》。這本書和那個夏天,重新塑造了我。

青年報:你目前在靖江工作,興化和靖江都屬于泰州。現(xiàn)在是一個大移民時代,很多人都在全國各地到處跑,在上海的叫滬漂,在北京的叫北漂,你雖然一直生活工作在泰州,但是有沒有那種漂的感覺,或者叫做鄉(xiāng)愁的情緒?

龐余亮:靖江是完全由長江孕育起來的沙洲,人口基本上來自于移民,很有創(chuàng)造性。興化講江淮方言,靖江講吳方言。我在兩個方言之間穿梭,而我現(xiàn)在用的是帶有兩個地方口音的普通話。但我發(fā)現(xiàn),兩個方言體系中的詞根都是相同的。我的移民軌跡是從里下河到長江,好像從毛細血管來到動脈里。我在這個動脈里回望我的故鄉(xiāng)。也正是這樣的回望,讓我獲得了一種間離的力量,或者是敘述的力量,我的很多作品幾乎都是在靖江完成的,但是寫的都是興化,我的如胎衣一般的興化。但肯定不是鄉(xiāng)愁,說鄉(xiāng)愁太矯情了,因為兩地直線距離只有120公里。

青年報:我看到相關資料,你從揚州師范學院(現(xiàn)為揚州大學)畢業(yè)后,被分配到興化沙溝鎮(zhèn)的一個鄉(xiāng)村學校教書,在那里一待就是15年。你能不能講講那是一段什么樣的歲月? 這段經(jīng)歷對此后的文學創(chuàng)作帶來了哪些影響?

龐余亮:1985年,師范畢業(yè)的我來到江蘇興化的水鄉(xiāng)深處,成為了一名鄉(xiāng)村教師。當時我18歲,身高1.62米,體重44公斤,長著一副娃娃臉,被學生和家長稱為“小先生”。在鄉(xiāng)村學校,每一種生活都是在重復。鄉(xiāng)村的日子尤其緩慢,但在這緩慢而寂靜的生活里,也有著其他生活所沒有的驚喜。安靜讀書,安靜創(chuàng)作,嚴格地對自己進行文學訓練。我訓練自己寫詩,寫童話,寫小說。23歲時,我的一篇非常幼稚的小說收到了一位編輯也是作家的來信鼓勵,他寫了整整兩頁紙,他說我有文學才華,必須堅持寫下去。這位作家叫鮑光滿。這是我收到的第一封作家來信,對我鼓勵太大了。說實話,沒有那15年寂寞鄉(xiāng)村生活中的文學自我訓練,肯定沒有《小先生》,也肯定沒有作為作家的我。

青年報:你的文學創(chuàng)作算是從那時正式開始的嗎? 那你還記得第一次發(fā)表的作品嗎? 你最近一次發(fā)表的作品是什么? 幾十年過去了,你對比一下,變與不變的是什么?

龐余亮:我的文學創(chuàng)作應該從1986年算起。我第一次發(fā)表作品是在1987年春天,《揚州日報》“梅嶺”文學副刊發(fā)了我一組詩,叫《拔節(jié)的季節(jié)》。那天我正好20歲。到了1988年,我的詩歌就先后在《詩刊》《解放軍文藝》《青年文學》等刊大量發(fā)表了。那時候,中國青年出版社有本《青年詩選》,我的詩被選入了第二輯,海子、駱一禾和汪國真也是那一輯的。最近一次發(fā)表作品應該是《飛天》第8期上的一個短篇小說,題目叫做《明天醒來我在哪一只鞋子里》,恰恰就寫了詩人的故事和命運。幾十年過去了,我發(fā)現(xiàn)我最愛的還是詩歌,在鄉(xiāng)村學校15年寂寞生活中,熊熊燃燒過的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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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得魯獎以后,我和過去一樣,兩點一線,照常生活,繼續(xù)寫作。

青年報:說到這里,我們得談談《小先生》了。《小先生》取材于那段鄉(xiāng)村教師經(jīng)歷,據(jù)說是從煤油燈下開始的?!缎∠壬窞槭裁催t到了幾十年? 你講一講其中的幕后故事和創(chuàng)作花絮吧。

龐余亮:《小先生》的起點在煤油燈下,我記下了《一個生字》。那是學生們的第一個故事。那時的我,剛學會像老先生那樣,一邊在煤油燈下改作業(yè),一邊吊起一只鋁飯盒,利用煤油燈罩上方的溫度煮雞蛋呢。我想起了白天犯下的錯,有個學生問我:“小先生,小先生,你說說,這個字怎么讀?”我真的不認識那個字。我的喉嚨里仿佛就堵著那顆不好意思的雞蛋,緊張、惶恐、心虛。我有個優(yōu)點,知錯就改,不想第二次犯下同樣的錯誤,于是開始記錄學生們的故事,慢慢素材就多了起來。最初的目的不明顯,但覺得記下來會有用。

15年之后,我離開了鄉(xiāng)村學校,去了靖江電視臺做法制節(jié)目的編導,完全不同于鄉(xiāng)村教師的生活。但我心中一直沒放下那些記在備課筆記背后的故事,于是,一邊拍案件故事,一邊開始整理《小先生》。《小先生》最初的素材有50多萬字,第一稿有28萬字左右,可以直接出版,但我覺得不滿意,繼續(xù)修改。我的修改時間變得漫長起來,前后又花了15年左右,《小先生》也從28萬字變成了現(xiàn)在的12萬字。

青年報:《小先生》獲得了第八屆魯迅文學獎,大家談論得比較多了。像小說一樣,得從現(xiàn)實故事結束的地方開始寫,我想問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小先生》里的人和事都有原型,這么多年過去了,你有沒有跟蹤過《小先生》里的學生、老校長、總務主任等人? 這些人的現(xiàn)狀如何?

龐余亮:學生都像蒲公英一樣被命運吹散到各地了。比如我做老師的第一個小班長,他看到了《小先生》,他說他記得我的故事是:一個人躲在宿舍里焚燒詩稿。天吶,這個故事肯定是真實的,但我卻忘記了。他們大部分都到城市里謀生了,一部分在縣城,一部分在揚州。前幾年,揚州的學生還集體請我吃了一次燒烤,那個喝多了的夜晚特別難忘,我們不像是師生,而像是多年未見的兄弟。

我的年輕同事也是有故事的,比如那個教會我踢足球的同事就很有毅力。我們常常相互鼓勵,他在悄悄復習考研,我在悄悄寫作。后來,他在第二次考研的時候考取了一所財經(jīng)類學校,如今在省級機關工作,非常優(yōu)秀。有幾次我們見面,談得最多的還是我們的鄉(xiāng)下足球,苦中作樂的鄉(xiāng)下足球。我們都沒有辜負鄉(xiāng)村學校的寂寞時光。

《小先生》中的老校長已快90歲了,上次國慶,長大的學生要搞一個活動,把我請過去了,也請了老校長。每個人都穿上了統(tǒng)一的T恤。他見到我劈頭就問:聽說你把我寫到文章里了? 我嚇了一跳,不知道說什么好。后來他也沒說什么。看到他笑呵呵的樣子,估計活到100歲沒問題。

《小先生》中的總務主任是個非??蓯鄣睦项^。因為子女多,所以他生活非常節(jié)儉。他中山裝的四個口袋里永遠有四種煙,那是禮敬不同人的,他自己只抽最差的煙。后來因為心血管病去世了,每次記起他,就想到了他那既狡黠又和善的笑容。

青年報:第二個問題是,《小先生》獲獎已經(jīng)整整一年,“小先生”這一年過得怎么樣? 有什么比較大的改變嗎? 從昔日的鄉(xiāng)村教師,到如今的著名作家,這中間可以說變化巨大,也說明付出的太多,你有什么需要和朋友們分享的嗎?

龐余亮:去北京領獎,像一個長長的夢。從北京歸來,我回到了我的縣城。夢就一下子醒過來了,因為在縣城生活中文學的比例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爸边@個詞一點也不存在。我還是像過去那樣,白天步行30分鐘上班,晚上繼續(xù)步行30分鐘回家,然后讀書寫作。第二天繼續(xù)如此,兩個30分鐘,微信的步數(shù)正好超過了10000步。我已經(jīng)56歲了,寫作已35年了。我必須清醒。

青年報:我們還是趕緊來談談你的新作吧。在今年3月份,你推出了散文集《小蟲子》。為什么要以《小先生》《小蟲子》作為書名?以“小”命名的文學作品很多,最早是張愛玲的《小團圓》。你怎么理解文學中的這個“小”字?

龐余亮:“小”是我的生命常態(tài)。我是父母的第10個孩子,也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從6歲上村小開始,就注定與“小”密不可分。我是班上年齡最小的學生,個子最小的學生。全班排隊我注定排第一個,座位也是最前排的。師范畢業(yè)后到了鄉(xiāng)村學校,又是最“小”的老師,年齡?。?8歲),個子?。?.62米),體重?。?4公斤)?!靶 弊寗e人和學生看我的眼光不一樣,“小”也讓我看世界的眼光不一樣。“小”讓我仰望世界的時間遠遠超過了我俯視世界的時間。

青年報:魯迅文學獎的頒獎辭說,“《小先生》接續(xù)現(xiàn)代以來賢善與性靈的文脈,是一座愛與美的紙上課堂和操場?!薄缎∠x子》和《小先生》之間有血緣關系嗎?你能否結合兩部作品,談談“賢善和性靈”算不算其中的DNA?

龐余亮:《小蟲子》的寫作時間是2022年春天,當時被困在了家里,我一下子有了整塊的時間,開始寫作我一直想寫的童年生活:《小蟲子》。《小先生》中有“賢善和性靈”,《小蟲子》里有“賢善和性靈”的種子。很多這樣的種子,就在我的童年里閃爍。這就是寫作對于我的獎勵,追溯和審視自己,在追溯和審視的過程中逐漸理解了自己,也理解了命運。

青年報:《小蟲子》被譽為中國版的《昆蟲記》,你介紹一下你所寫的蟲子吧。據(jù)說其中還有一些上海的記憶,這是怎么回事?《昆蟲記》的作者同時是一位昆蟲學家,你關于昆蟲方面的知識是怎么獲得的? 你的《小蟲子》和《昆蟲記》有什么不一樣呢? 遇到了寫作困難嗎?

龐余亮:按照人生的閱歷,《小蟲子》遠遠在《小先生》之前。之所以一直沒有寫作《小蟲子》,是因為我實在無法放下《小先生》,18歲到33歲的鄉(xiāng)村教師的我,那才是我人生最黃金的歲月,也是我生命中最明亮的歲月。處理好最明亮的部分,我的目光這才回到我生命中最幽暗的部分:童年。我剛說了,我是父母的第10個孩子,我出生的時候,父母都快成為爺爺和奶奶了。在多子女的貧困家庭里,我是被忽略的那個,我最好的玩伴,就是那些飛來飛去的小蟲子。白天和黑夜里,全是那些奇怪的好玩的小蟲子:瓢蟲、蜜蜂、螞蟻、米象、蜻蜓、天牛、屎殼郎、螞蚱、螞蟥、尺蠖、袋蛾、麗綠刺蛾……到了冬天,大自然里的小蟲子蟄伏或者完成了自己的世代,和我做伴的還有身上的跳蚤和虱子。

可以這么說,小蟲子和我,那是我孤寂童年的全部。其中“禍起西瓜瓢蟲”和“蝴蝶草帽”這兩章故事里全是童年和上海的故事,主要是因為蘇北人都有一個骨子里的上海崇拜情結,這情結影響了大人,也影響了我們小孩。這本《小蟲子》,我集中寫了我能夠寫出來的40多種小蟲子,其實,和我相處的小蟲子遠遠不止這些,很多小蟲子還在我生命的更為幽暗處呢。開始寫作的時候,我就不準備寫科普或者研究類別,因為我不會。一個作家不能為難自己。我要寫出陪伴的饑餓和孤單童年的那些小蟲子,把小蟲子當成我的食物,當成我的敵人,當成我的朋友。

寫作《小蟲子》的困難是敘述視角,為了尋找到《小蟲子》里的第三人稱敘述視角,我找了將近半年時間,創(chuàng)作過程一再被自己推翻。一開始是用第一人稱寫的,寫得很不舒服,我與文本里的那個童年的自己已經(jīng)不是一個人了,有時候表達起來,會產(chǎn)生一種不知道是現(xiàn)在的自己在表達,還是過去那個童年的自己在表達。后來我改成第二人稱,還是不對勁。有一天我對自己說,何不用第三人稱呢? 果然,第三人稱讓我感受到了敘述和表達的自由,能進去,還能出來。這也是《小蟲子》中段落特別短,很多一句一段的原因所在,通道寬敞,進出自由。這樣的敘述視角得到了很多表揚。

青年報:趙麗宏評價《小先生》時,用了“幽默、清澈、純真”幾個詞。陸梅評價《小蟲子》時說,書里的母愛與成長,像一對閃閃發(fā)光的翅膀,帶動了“小蟲子”的起飛和翱翔。你的作品似乎特別適合學生閱讀,請問你是用兒童文學的心態(tài)來寫作的嗎? 成人文學與兒童文學之間有沒有一個結合點?

龐余亮:謝謝! 成人文學和兒童文學的結合點是“成長和愛”。比如《小先生》中,我想表達的是好老師是和學生一起成長的。這就是《小先生》最想傳遞給讀者的。15年,我真的和我的學生一起成長起來了。在《小蟲子》的開頭,我特別寫上了一行題記:“獻給/那些總被認為無用的孩子們/在大人看不到的地方/他們都會飛”。《小蟲子》的寫作也給了我奇跡,因為我重新發(fā)現(xiàn)了恩情和愛,還有成長。那是我多年忽略的童年寶藏。小蟲子會飛,那些被認為無用的孩子,其實也在蓬勃成長呢。我寫尺蠖和飛雞的故事,當母親和老害按住那只叫老蘆的母雞,把母雞能飛的翅膀剪掉的時候,實際上已經(jīng)從寫尺蠖寫到了廣闊的童年,有對于父親母親的感恩,還有對于成長和生活的理解。在成長和愛中,《小先生》的師生合二為一。同樣,有了成長和愛,小蟲子和我也合二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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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化輕松化的閱讀是沒有營養(yǎng)的,長期下去我們的靈魂就會營養(yǎng)不良。

青年報:人們有一種誤解,認為兒童文學需要淺顯一些,所以要求相對低一些。但是我感覺,你的文字并不簡單。你能否舉例說明一下,你是怎么保持足夠的文學性和思想性的? 輕松閱讀和思想性之間是什么關系?

龐余亮:我很不喜歡“淺顯”這個詞。兒童文學的要求比成人文學的要求更高。必須沉淀,必須回到原點,必須坦白。比如《小蟲子》里的疼痛感,其實是所有孩子都會有的感覺。童年和童年的疼痛,還有在疼痛中的成長,就是作家很重要的創(chuàng)作源泉。很多書寫童年記憶的散文,沒有成長的痕跡,也就沒有對成長的呈現(xiàn)。寫成長特別難,必須把你的心剝開。你只寫表面的溫暖和甜蜜,而不寫陰影的部分,是不可以的,那肯定不真實。哪個人的成長過程沒有陰影? 誰的成長過程沒有疼痛?重要的是,原生家庭的陰影和疼痛是和愛混合在一起的,我就是想用《小蟲子》,既寫出童年的清澈,也寫出清澈下面的渾濁。

青年報:擠暖暖、踢鍵子、溜草垛、跳繩、“架雞”等游戲節(jié)目,煤油燈、紙飛機、長辮子、泥操場等校園場景,還有輟學、重男輕女等社會問題,勾起了一代人的回憶。但是,隨著時代的變遷,很多東西已經(jīng)消失了,年輕的讀者,尤其是現(xiàn)在的學生,根本不熟悉那個年代的校園生活,你的文學作品卻依然能夠引起他們的共鳴。你能否說說,你的作品中永不過時的東西是什么? 文學作品的價值在于高出現(xiàn)實,你認為高出現(xiàn)實的那一部分是指什么?

龐余亮:有兩本書,改變了我的文學趣味,一本是葦岸的《大地上的事情》,讓我學會了如何調(diào)整自己的生命重心。還有范用先生,他的《我愛穆源》讓我學會了愛,如何追溯生命中最清澈的源頭。有了這樣的底色,《小先生》的每篇文字都有了參考標準。還有,我的寫作潛意識里有一個自我評定,“白紙黑字”的文章,無論長短,都需要作為一個藝術品,不能輕易放過自己。我文學生涯開始是詩歌寫作和童話寫作,所以《小先生》里有詩歌,有童話,也許,這就是高于現(xiàn)實的那部分。

青年報:我最早讀到你的作品是詩歌,你曾經(jīng)是一個很優(yōu)秀的詩人,參加過《詩刊》社第十八屆青春詩會,后來為什么要換頻道? 寫詩、寫童話、寫小說、寫散文,你自己最看重的是哪一種文體? 我看到你最新的簡歷里,列出了你的小說和散文,卻沒有列出你的詩集,是要淡化詩人身份還是要和詩人的身份告別?

龐余亮:詩歌溢出來的部分,就是散文和小說。在所有的文體中,我最喜愛的是詩歌。它是我的初戀,我偏執(zhí)的愛。今年我還出了一本新詩集呢,叫《五種疲倦》,是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做個廣告,這是我所出的詩集中,自己最偏愛的一本。

青年報:詩人的經(jīng)歷對你的其他文體創(chuàng)作有沒有影響? 其實,很多著名作家都有寫詩的經(jīng)歷,比如莫言、賈平凹、張煒、阿來、畢飛宇,而且他們現(xiàn)在似乎還在寫詩,你怎么看待這種現(xiàn)象?

龐余亮:有過詩歌寫作史的作家,就像被閃電照亮過的田野。被閃電照亮過的田野和沒有被閃電照亮的田野是完全不一樣的。這就是詩歌的恩情。從很多大作家的作品中,我們都可以看到詩歌的恩情。

青年報:靖江的語言屬于吳語,現(xiàn)在是普通話時代,大家從小都學普通話,平時又都說著普通話,作家大多數(shù)都是用普通話寫作。你結合自己的實踐,談談這方面的問題吧。

龐余亮:我在寫作的時候是用普通話,但在敘述一些特別名詞的時候,會用方言。比如《小先生》中有,《小蟲子》中也有。但困難的是,有些方言實在不好寫出來,只好寫成了普通話的表述,比如《小蟲子》中有個“袋蛾”,我們家鄉(xiāng)不叫“袋蛾”,叫“吊死鬼”。這是我的困境。為了更好地表達,還是采用了“袋蛾”。

青年報:這么多年,你的創(chuàng)作量很大,優(yōu)秀作品不斷,獲得了眾多文學獎項。如果讓你挑選一部(篇)作品,留給一百年后的讀者,你會挑選哪一部(篇)?

龐余亮:回答這個問題需要一個厚臉皮。如果厚著臉皮回答的話,我覺得是下一部。請讓我繼續(xù)厚著臉皮介紹我的新書:《小糊涂》?!缎『俊肥恰缎∠壬啡壳械淖詈笠弧靶 保€是寫我的童年、我和泥土和饑餓的故事。我寫得更從容,更接近了我的文學理想。

青年報: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沉迷于網(wǎng)絡,樂于碎片化的輕松的閱讀,而你的作品讓人讀了以后,心靈會得以寧靜。你覺得讀書對年輕人有何意義?

龐余亮:碎片化輕松化的閱讀,是沒有營養(yǎng)的閱讀,長期下去,我們的靈魂就會營養(yǎng)不良。以我為例,我的童年很孤苦,因為我的家庭和出身。但我很感謝我遇到過的一本本書,是一本又一本書拯救了我。如果沒有一本本書,我不知道我會成為什么。在讀書的過程中,我慢慢理解了我的童年,包括我脾氣不好的父親。因為好書給了我向上向前的能量。

青年報:除了寫作,你業(yè)余生活中還有其他的興趣愛好嗎?

龐余亮:我的業(yè)余生活除了讀書,還有打乒乓球。相信嗎?很多正規(guī)軍都會敗在我的球拍下。為什么呢? 我的乒乓球是自 學的,屬于標準的“歪把子機槍”。千萬不要用乒乓球比賽規(guī)則來衡量我、規(guī)范我,那樣的話我就絕對屬于違反規(guī)則的打法。好在我的球友和我打球的時候,總是“視而不見”,總是“熟視無睹”,這樣,我的“歪把子機槍”就發(fā)揮神奇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