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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王小帥:電影是漂泊者的歸宿
來源:《中國作家》 | 王小帥 楊勁松  2023年12月22日07:43

印象王小帥

十八年前,江志強先生經營的北京東方新天地影院,是新片首映勝地,更有導演拎著拷貝在深夜到影院試片,邀好友先睹為快,謀劃票房營銷。那時,中國電影制片全面市場化后,民營電影公司被徹底激活。《青紅》從戛納載譽歸來的北京首映,也在東方新天地影院,同往朋友里有《精品購物指南》編輯劉璇、記者趙君瑞,我以新浪博客“大V”影評人的身份認識了小帥導演。

在那個唯票房論英雄的中國電影的“盤算年代”,《青紅》格格不入。自然未能有輿論期待的票房業(yè)績,裹挾在影評里的更多是游離于電影藝術本體的雜音。對此,小帥導演一笑而過,繼續(xù)他的下一部新片。每部新片走向院線之時,面對宣傳發(fā)行方想把影片票房做上去的各種奇思妙想,他都積極配合,樂觀期待,最終票房卻總是不值一提。在起伏不大的票房數(shù)據之間,他的新片先后入圍戛納、柏林、威尼斯、圣塞巴斯蒂安等國際影展,屢獲殊榮,一晃十年。

2016年春,劉璇已是小帥導演夫人與冬春影業(yè)制片人,趙君瑞已取筆名阿美成為電影編劇。小帥導演看了阿美新作《下?!泛?,邀請她擔任正籌備的《地久天長》編劇。我也結束了服務十年的香港影視傳媒上市公司的高管工作,開始參與電影創(chuàng)作。在與冬春公司簽署保密協(xié)議后,我看到了阿美寫的《地久天長》第一稿劇本,那是在小帥導演設定的故事框架和人物性格命運的總體構思下的劇作,但因為劇作的野心太大、篇幅太長,很難在實際拍攝中實現(xiàn)。導演在帶領我們不斷討論后,他自己也到懷柔閉關做了一稿改動?;爻呛笏埼覀兊禁惗汲粤祟D上海本幫菜,紅燒肉是必點,因為那也是冬春公司員工餐的主打菜。冬春的紅燒肉赤醬濃郁,一如小帥導演的原鄉(xiāng)情懷。那個夏天,我留下新寫的一稿《地久天長》大綱后,離開了冬春,參與了《芳華》《江湖兒女》等影片創(chuàng)作。再回冬春那熟悉的辦公室,已是2019年1月底,《地久天長》已完成后期,剛收到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入圍主競賽邀請,我也因那屆同時入圍的《一秒鐘》的工作而提早確定了柏林行程。

那天在冬春辦公室的敘舊被王宏偉的到來打斷,宏偉老師給小帥導演夫婦送來捐贈證書,感謝他們對《中國獨立電影文獻》編纂工作贈予五萬元的資助。那天,小帥導演與宏偉老師抽著煙聊獨立電影的那十年,往事并不如煙。

不久后的柏林電影節(jié),兩部入圍影片臨時退賽,《地久天長》成了唯一如期亮相的中國電影,我與小帥導演夫婦、阿美等主創(chuàng),見證了這部影片參賽全程,王景春、詠梅同時獲獎,兩座主演銀熊獎被一部影片奪得,創(chuàng)了紀錄。

這篇訪談相約在今年春天,小帥導演忙于新片《沃土》的補拍與后期,往返國內外,我們各種擦肩而過,面對面時已是初秋。他完成了福建平潭IM兩岸青年影展評委會主席工作回京。冬春公司新址在草場地藝術區(qū),迷路之后,我穿過一座堅守著夏日綠蔭的平房花園,推門看見書柜上陳列的王宏偉那年送來的捐贈證書,隔壁廚房燉肉的濃香撲面而來,我確定自己終于到了冬春。

我們的訪談被午飯中斷,果然是那久違的紅燒肉上了桌,我說我已四年沒吃到了。會議桌邊坐滿了冬春的員工,小帥導演說今天是人最齊的,菜也是最多的,他對著碗中的米飯皺了眉:“怎么又是白大米,不是說煮糙米吃嗎?糙米越吃越瘦,你們這是希望我胖啊?!贝蠹覙妨?。還是四年前的那些熟悉笑臉,這些冬春影業(yè)的老員工,他們的名字只會在影片片尾字幕的最后部分出現(xiàn),他們是制片助理、財務、司機……電影是小帥生命的長情,他們則是小帥電影最久的陪伴。

楊勁松:

第三屆平潭IM兩岸青年影展收到了來自全球三百多所高校的一千八百多部參展作品,創(chuàng)了新高。你連續(xù)擔任了三屆評委會主席。

王小帥:“IN MOMENTS FILM FESTIVAL”,這個短片影展是以扶持全球高校青年影視創(chuàng)作力量為目標的。我大學畢業(yè)后被分配到福建電影制片廠工作,在福州有很多老朋友,他們很認真地找到我,希望我擔任這個影展的主席。我開始是拒絕的,就怕他們打著影展的名義做沒有持續(xù)性的事情。但平潭IM影展很有誠意,在全球短片影展中獎金是最高的,最高獎三十萬、優(yōu)秀短片獎八萬。數(shù)碼影像制作硬件的便捷,促使大學生影像創(chuàng)作水平普遍提高,現(xiàn)在高校教育又很普及,每屆都收到一千多部報名短片,終選出五十部,質量都很好。

楊勁松:

短片創(chuàng)作是電影導演起步的必經之路,你的第一部短片就代表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去香港進行了交流。

王小帥:那是1987年,北京電影學院從昌平搬到了薊門橋新校區(qū)。我用電視臺的貝塔攝像機拍了短片《基本籌劃》,講一位沒頭沒腦的導演籌拍電影的故事。故事中的導演很迷茫,分不清電影里的內容和現(xiàn)實生活,陷入一種藝術家的困頓。這部短片被香港浸會學院選中,作為北電導演系唯一學生代表,我被邀請到香港做交流。我坐火車從廣州過海關,關口明顯有一道線,內地地面水泥是松松的,香港地面水泥規(guī)整堅實。香港一切都新奇,我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那年認識的香港電影傳播界的朋友,他們后來都積極推薦我的作品進入國際電影節(jié)?!痘净I劃》后來被北京電影學院收藏,這部短片記錄了薊門橋校區(qū)最初的模樣。

楊勁松:

電影短片也是成熟導演的沙龍寫作,常以主題作品集錦形式出現(xiàn)在國際電影節(jié)上,比如戛納電影節(jié)的《十分鐘,年華老去》、威尼斯電影節(jié)展映的《愛神》。

王小帥:我最近一次短片創(chuàng)作是在2015年,參加釜山電影節(jié)的亞洲電影大師及新人導演計劃,我和泰國導演阿彼察邦、日本女導演河瀨直美等各拍一部短片。我想起以前路過農村看到的衰敗景象,挺想拍個關于中國農村的故事。劉璇提醒我,我爸有部短篇小說《玉米人》可以改編。我爸名叫王家駒,他1955年考入上海戲劇學院表導系,同班的有焦晃、楊在葆等,他畢業(yè)后留校當老師。我媽在上海光學儀器廠工作,為了支持三線建設,我爸離開了上戲,離開了生活十二年的上海,陪著我媽到了貴陽山區(qū)里的軍工廠,后來到了貴陽京劇團,又到了武漢軍區(qū)勝利文工團演話劇,20世紀80年代中期大裁軍,文工團解散,我爸就退伍退休了。他寫小說是在貴陽生活的時候,《玉米人》是他的短篇小說處女作,這是他在貴陽山間土路上騎車望見豐收的玉米地得到的靈感。講的是一位年輕農民娶不上媳婦,守望著玉米田,愛上了顆玉米,決定要和玉米結婚,可那顆玉米說我只能生活在土地里,年輕農民說那我也做一顆玉米,和你在玉米地里不分開。于是,他說服了母親,母親含淚幫兒子在玉米地挖了個坑,把兒子埋了,兒子實現(xiàn)了跟玉米結婚的愿望,他和那顆玉米就這樣在土地里生生不息了。

楊勁松:

荒誕,超現(xiàn)實的浪漫主義。

王小帥:我爸后來寫的小說都是這樣,故事性不強。他去世前一年,他的好友們幫忙聯(lián)系了香港文匯出版社,自費給他出了本小說集,書名叫《天窗》。他拿到這本書后長嘆道:“終于看到自己丑陋的字變成鉛印的啦?!蔽野掷舷M夷芘乃男≌f,但他的東西我改不了電影,他應該是帶著這個遺憾離開我的。重讀《玉米人》,覺得這是我爸寫得最好的一部小說,表達了那個極端年代人們對自由的無限向往。我把《玉米人》的“文革”背景改成了當代,現(xiàn)在農村年輕人都外出打工,田園是另一種蕭條,有點殘疾的留守少年和奶奶駐守家園。少年老是問媽媽何時回來,他準備跟一顆玉米結婚,奶奶最后把他埋在玉米地里。這部短片在釜山電影節(jié)首映,完成了父親遺愿,這是目前我唯一的文學改編電影。

楊勁松:

《玉米人》與你正在完成的《沃土》都是寫當代農村的。

王小帥:《玉米人》是在山西與河南交界的大山里拍的。當時關于農村城鎮(zhèn)化報道都在說地沒人種了,幾百畝就那樣荒著,整個村就一戶人家。我就想拍社會變化里的中國人的命運,農民、工人、知識分子,這三個群體的命運在中國很典型,因此有了“家園三部曲”的電影計劃。最早想到的是拍部關于土地與人命運的劇情長片,劉璇、阿美推薦了福建作家李師江的短篇小說《爺爺?shù)墓怼?,少年與爺爺?shù)膲舻墓适?,夢是美好的,但夢是回不去的,這個概念挺好。就以此構思劇作,請師江也寫過劇本,但不順,不成熟,后來停下了。同時進行的寫工人與計劃生育政策關系的劇本卻立起來了,所以就先拍了《地久天長》。

楊勁松:

《沃土》外景地是在甘肅靖遠,這是你第一次去大西北拍片。

王小帥:《沃土》應該是在人跡罕至的荒蕪農村,視覺一上來,就不用解釋了。退耕還林很多年,陜西很多地方變得很秀麗,找不到當年《黃土地》那樣的地方了,山西真的又是小江南的感覺。我就繼續(xù)往西,到了蘭州下面,轉到靖遠的現(xiàn)在這個景,大西北的山狂野、有特點。影片中不光有村野,還有大縣城的景,城市與農村一線之隔的碰撞。目前《沃土》還在后期調整中。我拍電影已過半生,《青紅》《闖入者》等反思性作品能夠完成并面世,已經不容易了。明知是險棋,又不得不走,因為創(chuàng)作需要按部就班走,每句臺詞、每段情節(jié),不得不寫透。一建組,箭在弦上,先把創(chuàng)作完成吧。

楊勁松:

你之前的片名大多聚焦個體,比如《扁擔姑娘》《青紅》《闖入者》?!凹覉@三部曲”的片名卻很宏大,《地久天長》《沃土》,反映了你近年創(chuàng)作的思考格局的變化。

王小帥:我遇到主持人魯豫,她說《沃土》這片名會擋住很多觀眾的,我說換個片名,不看我王小帥電影的還是不看,院線不給你排片的,還是不會給你多排片。這兩部片名是有了創(chuàng)作沖動后脫口而出的,我希望“家園三部曲”在時空上是拉開的,只有在大的時間跨度里,你才能看到人的變化,才能看出人的命運的最終整體走向。社會體制的翻云覆雨,個體命運的無常起伏,只有宏闊格局,才能最大程度上真實地反映出中國人生活命運的精神維度。

楊勁松:

從《闖入者》開始,你的作品的歷史反思開始突出,那是包括《青紅》《我11》的“三線三部曲”的終結篇。

王小帥:《青紅》是2003年開始籌拍的,《我11》完成于2012年,《闖入者》是2014年在威尼斯電影節(jié)首映,三部曲創(chuàng)作用了十年時間?!肚嗉t》最早片名是《我19》,與《我11》一樣,都是寫我隨父母去三線建設在貴陽的青少年生活。與“家園三部曲”不同,當年開始創(chuàng)作《青紅》,并沒有三部曲的計劃,只純粹在雕刻我在貴陽三線工廠的青少年生活記憶時光。《青紅》在戛納電影節(jié)獲了評委會獎,國內公映后,就有一千多位三線老員工與家屬要上訪,他們回到上海多年,社保等還在貴州,在上海的居住條件等都不理想,人在上海根卻不在。他們看完《青紅》找到我,希望我牽個頭,向上級部門反映,我說我只是拍電影的導演,只能以電影的方式關注,到此為止。個體抒懷的《青紅》,卻讓國內外關注到了“三線建設”這段不該被遺忘的歷史,而《青紅》寫的只是一個階段,我覺得我應該接著拍下去。等投資條件成熟后,我就又拍了《我11》。

《我11》劇照,圖源網絡

《我11》劇照

楊勁松:

你13歲時隨父母離開貴陽,《我11》《青紅》應該充分表達了你在貴陽的少年情懷,但你很快完成了《闖入者》,將三線題材電影從個體抒寫、歷史回望躍進到了社會反思的層面。

王小帥:年少不諳世事,沒有思想活絡的由頭?!肚嗉t》里的青春期,與20世紀80年代年代“下海熱”,是一個鏡面關系。拍這三部影片,我回到貴陽的老三線廠區(qū),那里變化很大。原來軍工廠是計劃經濟的配給制,一套房子一住一輩子,就沒搬過家、挪過窩,本分的人,與外界一輩子斷了關系,想出去也不可能了,喪失了與時俱進的社交能力了,就看下幾代人能否基因突變走出去。老廠房里的職工宿舍樓,被周圍的商品房擠壓,周圍再也不是農村,城市化完全滲透到老廠區(qū),工廠結構也在變,老廠房都變成文化產業(yè)區(qū)了。當年腦子活絡的都“逃出生天”,從此離開了山溝溝,但大多數(shù)卻留了下來。歲月的回響,會像夢魘一樣跟著你。我要用電影去反思,是想要記住這段歷史與被命運扭曲的人,所以有了《闖入者》。但這三部拍完,我發(fā)現(xiàn)真正生活在貴陽老廠區(qū)的人并不需要你去反映他的命運,更不需要憐惜他們,他們已經覺得一輩子就這樣了,身不由己。他們甚至覺得你拍這樣的電影,你是不是在消費我的苦難?你早就離開了深山,你現(xiàn)在是外來者,老來說我們的困境,干嗎?我們已深處這樣的命運旋渦,內心柔弱需要被保護,而你卻去揭露、反思、批判。你老是拍這樣的事情,我們過得好好的,干嗎把我的命運放大得那么不堪?

楊勁松:

你如何面對這樣的誤解與隔膜?

王小帥:我解釋不了,更沒辦法去辯論,這或許是他們的命運。大部分中國人不知道命運的根源是什么,為什么會這樣,我們以后能否通過爭鳴或者變革避免重蹈覆轍?不叩問本質、不叩問根源,命中注定自認倒霉。如果有機會改變命運了就消除去拼命揮霍,或把過去積攢的怨恨給發(fā)泄出來。《闖入者》完成后,我很久沒回貴陽了。

楊勁松:

近年,你在國外旅居時間增多,最新導演的《旅館》去年在戛納、多倫多以及羅馬電影節(jié)都贏得了關注。

王小帥:這是2020年我們被困泰國清邁時即興創(chuàng)作的一部故事片,講的是因“疫情”被困在幽閉恐懼環(huán)境中,人們面對封鎖、宵禁和隔離時,發(fā)生的對人性殘酷考驗的故事。在清邁的寧元元、瞿穎、戴軍等參加了拍攝。我們都是漂泊者,但還好有電影,我們在電影里有了歸宿,《旅館》記錄了我們當時的困境。很多被困清邁的朋友直到今年才回國?;蛟S,我今后的電影,還會繼續(xù)出現(xiàn)這樣的海外城市的足跡。

楊勁松:

你編劇的《左右》獲得了柏林電影節(jié)最佳編劇獎,還選入法國小學生二年級課本,作為課堂練習題供學生們觀摩,這是中國電影第一次出現(xiàn)在法國教科書中。

王小帥:《左右》涉及的臍帶血等話題我早就在關注。那年我們在大排檔里聊這事,正好電視里播了條相關新聞,跟獨生子女現(xiàn)象有關,這種困境萬一被你撞上了怎么辦?決定拍這部影片,還與我當年心境有關。在北電導演系那屆同學中,我是年齡最小的。年輕時,結婚生子之前你是往前看的、覺得未來有期,等到你一結婚有了孩子,走路必須轉過頭來,開始倒著走路,因為你的手是牽著孩子的,你會慢慢體會到生命的無常。三十多歲時你會想到一成不變,永遠在拍電影,哥兒幾個永遠不分開,結果各自一結婚,生活就變化了,哥兒幾個有老婆孩子了得歸家,自己父母年齡也大了,上有老下有小,有了社會人的責任與困境。拍《左右》前,我離婚了。中國人講究平安是福,可遭遇各種突然變故一個家庭就垮了,但生活還得繼續(xù),你不得不去面對,你逃不出去。你曾經的自由自在、無憂無慮、激情澎湃,全部被磨滅,生活就是逃不掉的籠子?!蹲笥摇肥窃陔x異夫妻“交配”完后打了全片句點,就像《地久天長》的結尾不在墓地,這就是生活。我用了省略號,生活沒結束呢,生活就是這樣,東邊日出西邊雨,上帝關了扇門又開了扇窗。

楊勁松:

《左右》《地久天長》都是關于生育的困境,其實體現(xiàn)的是對于未來的疑慮,面對未來的阻礙、變故與恐慌,然后去掙脫的努力。你的大多數(shù)作品中一直有少年形象,一直有如父如子的凝望,一直在關注人與社會的未來。

王小帥:通過電影,我們試圖解惑關于未來的困境。《左右》在柏林獲了最佳編劇獎,我最想得的是導演獎,可活該編劇也是我。我的電影在語言上很樸實,不走極致,觀眾往往會忽略導演。觀眾有時會被導演外化的手段風格吸引。

楊勁松:

2022年,胡坤將《左右》改編成電視劇《親愛的小孩》,這也是他的導演處女作。藝術片變成了受眾面更廣的電視劇,是一種開創(chuàng)。

王小帥:《左右》電影劇本其實也是按照剛才我說的方法寫出來的,電影敘事的風格化將人物關系的交錯與情感的波瀾留白在畫外,在柏林獲獎后回國,大家覺得《左右》的故事完全可以做個電視劇,我說行啊,別人愿意把藝術電影做成電視劇讓更多觀眾分享,這種延伸挺好。我找的幫我寫電視劇劇本的編劇中就有胡坤,胡坤是慢手,加上這個電視劇項目進展艱難,后來我就不做了。十多年后,胡坤找到我,說對《左右》電視劇一直挺有熱情,找我授權改編,他自己做編劇和導演,他挺有毅力?!队H愛的小孩》去年播出,我還沒看,聽說挺苦情的。

楊勁松:

2021年,你也主導創(chuàng)作了網劇《八角亭謎霧》,在愛奇藝播出后評論兩極化。

王小帥:這是一次有收獲的創(chuàng)作實踐?!栋私峭ぶi霧》的編劇是寫《日照重慶》的楊翌舒和我,我請了花箐和我搭檔導演工作,花箐是有經驗的電視劇導演,影像質感沒問題,我想要呈現(xiàn)出的影像風格都做得很好,但花箐不參與劇本創(chuàng)作,只在現(xiàn)場執(zhí)行。然而長篇敘事的劇作,牽一發(fā)則動全身,加上網劇拍攝對現(xiàn)場演員與劇作的磨合要求高,現(xiàn)場導演沒參與到前期劇作討論,就會有不到位的地方。我和楊翌舒又不能每天向現(xiàn)場輸送改編劇本“飛紙仔”,所以全劇還是留下了一些遺憾?!栋私峭ぶi霧》在愛奇藝播時關注度很高,沒多久,突然就出現(xiàn)了一邊倒的“一分”的打分,這就不正常了,出乎我們的意料。后來才知道,那是同期打擂臺的另一部網劇的團隊涉嫌所為,我才清楚網劇評介與傳播體系的多維與復雜。我做好了網劇藝術創(chuàng)作的準備,但還缺乏傳播社會學這方面的經驗。

楊勁松:

你想讓自己的網劇產品走向大眾,就要承認并接受大眾傳播體系中的世俗力量。

王小帥:最后還是要讓作品說話,作品質量要先過硬,我會把網劇繼續(xù)做下去。因為中短篇網劇在全球范圍內的市場消化能力提高了,投資幅度也提高了,不單單是電視劇,網劇消解了電視劇與電影的界隔,“奈飛”給網劇確定了一種技術與藝術標準,中國流媒體平臺一直在參照,因為觀眾的視野是全球同步的。網劇給了電影創(chuàng)作者一種影像敘事的新空間,藝術的,也是產業(yè)的,這樣會促使導演更堅定地保持電影創(chuàng)作上的獨立精神。

受訪者簡介:

王小帥,中國獨立電影先鋒導演、編劇,畢業(yè)于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青紅》《左右》《地久天長》《闖入者》等代表作在戛納、柏林、威尼斯等國際影展屢獲殊榮,是最具國際影響力的中國導演之一。曾獲柏林電影節(jié)最佳編劇獎,著有散文書信集《薄薄的故鄉(xiāng)》。

王小帥,中國獨立電影先鋒導演、編劇,畢業(yè)于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青紅》《左右》《地久天長》《闖入者》等代表作在戛納、柏林、威尼斯等國際影展屢獲殊榮,是最具國際影響力的中國導演之一。曾獲柏林電影節(jié)最佳編劇獎,著有散文書信集《薄薄的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