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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是沸騰的工作場景和詩意盎然的群山選擇了我 ——溫馨訪談
來源:文藝報 | 溫 馨 霍俊明  2024年01月19日08:16

霍俊明:溫馨,你好!感謝你接受采訪。按照工作時間超過25年計算,你應該是20歲出頭就到采場工作了。先來說說,是什么機會讓你到朱蘭鐵礦工作的吧,為什么選擇了這些看起來與女性聯(lián)系不大的工種?

溫 馨:謝謝霍老師。我的老家在南充,父親曾是攀鋼工人,家里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當我還在高中課堂上為了理想的大學拼搏奮斗的時候,發(fā)生了一起改變一生的事情,父親要退休了,需要一個子女接班……

當時哥哥姐姐都已經(jīng)上了大學,不可能去接班,父親就只有來做我的思想工作。雖然我一再向父親表示想讀書,可是父親說哥哥姐姐都上大學了,如果沒有人去接班,家里收入就少一大截兒;而且就算你讀了大學,以后出來還是要找工作,還不如現(xiàn)在就去上班,上班以后你還是可以通過自考讀大學嘛!考慮到當時家庭的經(jīng)濟壓力,為了不讓父母那么辛苦,我還是聽從了父親的安排,背井離鄉(xiāng)來到攀枝花接了父親的班。

后來我成為一名焊工,也是聽了父親的話。父親告訴我,一定要學一門技術,有技術傍身,在哪里都能找到飯吃,俗話說了“天干三年也餓不死手藝人”。于是,我就學了焊工??墒呛腹み@碗飯哪有那么好端??!三年的焊工學徒期間,一開始,十天有九天眼睛都是腫的,還不停地流淚,看東西都看不清楚。最初由于不會使用護具,臉上脫過幾層皮,手上燙過無數(shù)的水泡,做不好活兒還要挨師傅罵。不過我天生就是犟,一次做不好就十次,十次做不好就一百次,反正總有做好的時候。就這樣,三年學徒期滿,我成為了一名合格的焊工。

霍俊明:可以想象你三年學徒的艱辛和付出,真是不容易。你寫下的第一首詩是在什么時候?為什么選擇了詩歌而不是其他的文體?

溫 馨:2008年我有幸結識了攀枝花市的一些優(yōu)秀詩人,在他們的引導下,我開始寫作詩歌。寫礦山詩的時候,我已經(jīng)上班10年了。荒涼的礦山深處,露天開采礦石的現(xiàn)場,風吹雨打,日曬雨淋,礦工們吃苦耐勞、樂觀的精神,深深觸動了我,心中厚厚地郁積了一種情感,需要傾訴、表達。所以,不是我選擇了寫采場,而是沸騰的工作場景和詩意盎然的群山選擇了我。

霍俊明:可能正是采場這樣的勞動空間激發(fā)了你的詩,激發(fā)了你寫自己以及礦工們的生活。那么,你覺得,詩歌在你的工作中起到了什么樣的作用?

溫 馨:最開始是以一種平常心來寫的,僅僅是情感表達的需要而已,那時就想向世人述說我們礦工的生活,我們的酸甜苦辣,我們的喜怒哀樂,我們的生存狀態(tài),當時只憑一腔熱情、真誠,拼命地寫。我的采場詩,是真實的,是從心底流淌出來的,都是我的親身體驗,寫詩改變了我的精神狀態(tài),也成就了我對平凡事物的追問,它已成為我工作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正是有了詩歌,再苦再累我都沒有抱怨過,我相信風雨過后一定有彩虹。

霍俊明:詩歌與生命的存在狀態(tài)在你這里是融為一體了。你的工友們讀過你的詩嗎?

溫 馨:我以前寫詩,工友是不知道的,近年發(fā)表了一些,他們會順便夸我?guī)拙洌f一些支持鼓勵之類的話,挺暖心的。有些工友會把我的詩拿給他們的子女看,并告訴他們,即使是一個小工人,只要堅持自己的夢想,就會有成功實現(xiàn)的那一天。這幾年我們公司領導、還有朱蘭鐵礦的領導對我都很好,很支持我的業(yè)余創(chuàng)作,我很感恩,也為自己沒有寫出更好的作品來呈現(xiàn)工友們的精神風貌而深感慚愧。

霍俊明:你的組詩《采石場》在《詩刊》社所屬的中國詩歌網(wǎng)微信公眾號推出后,閱讀量已經(jīng)超過了1.2萬,留言也有六七十條,甚至有網(wǎng)友直接以詩歌的形式抒發(fā)讀后感,也有人給出了一些建議。這些留言,你看過沒有?對此有什么感受?

溫 馨:這些留言我看過了,感謝大家對我的鼓勵,我覺得自己的詩歌還不夠好,比如詩太實、散文化、想象力不足,不夠靈動、不夠厚重等。今后我還要多閱讀,多觀察,多積累,爭取創(chuàng)作出更好的作品,才不會辜負大家對我的期望。

霍俊明:你的工作很累,你一般是在什么時間來讀詩和寫詩的?通過什么渠道來接觸和閱讀詩歌?

溫 馨:我知道任何事情想要做好,都是不容易的,時間都是一點一點擠出來的,我的詩歌就是在電鏟旁、鉆機邊的工余時間記下來,再回家一行一行地修改,慢慢地就累積出來了。千萬別以為上班還有空寫詩,沒那回兒事!工作時必須專注細致,一點馬虎不得。干活干累了,同事們說,休息一會兒吧,大家就找塊石頭坐下來,他們抽煙、喝水,我就見縫插針,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并匆匆地記下來,有時,剛有寫作的沖動,又要干活了,思緒因此中斷,但一有空余,我就會醞釀接下來該怎么寫,或看看書,有時一首詩要斷斷續(xù)續(xù)地寫幾天。

我關注了一些詩歌公眾號——比如詩刊、十月、星星詩刊、揚子江詩刊、詩歌月刊等公眾號,上面發(fā)出的好詩我會去閱讀,去琢磨。我也買了不少書來看。同時,我的身邊有一些詩人朋友,他們既是我的老師又是我的益友,我經(jīng)常把剛寫好的詩歌發(fā)給他們看,他們會指出我詩歌里的缺點并給我提一些建議,然后我再繼續(xù)修改、打磨。認識這些朋友,我感到非常幸運,我也非常珍惜我們的友誼。

霍俊明:如果有人或者媒體根據(jù)你的職業(yè)、身份稱你為“礦場詩人”“女工詩人”,你認可嗎?當下在一線工作的各種工人和基層群體中寫詩的并不在少數(shù),你對王計兵、老井、陳年喜、鄭小瓊、許立志等人的詩歌有什么評價?

溫 馨:我不在乎什么標簽,叫我“礦場詩人”“女工詩人”都是可以的,我們采礦工人這個群體在一定程度上是被忽略的群體,放眼整個詩壇,有寫煤礦工人的詩且寫得很好的,但真正寫礦山寫礦山工人的詩歌少之又少。我是礦工的一員,又在一線工作,礦工的喜怒哀樂,也就是我的喜怒哀樂。我沒有必要去掩飾礦山上那些惡劣的場景與細節(jié),“真”是我詩歌的特點,我的采場詩正是基于這一點,向下,從低處開始,從細微處下筆,呈現(xiàn)、還原真實的采場場景,還原真實礦山里的人、事、物。我的每一首采場詩,都來自我一線的真實體驗。漸漸地我覺得我不僅僅是在寫單一的“我”,我在寫我們,寫“大我”這個群體。王計兵、老井、陳年喜、鄭小瓊和許立志的詩歌,我不但看過還收藏學習過,他們是我詩歌路上的老師。

霍俊明:寫了這么多年詩歌,你心目當中肯定有了關于“好詩”的認知,那么你認可的“好詩”應該具備哪些因素?

溫 馨:很多年前我向龔學敏老師問過這個問題,他告訴我:“能感動人的詩就是好詩。”在我看來,詩歌是發(fā)現(xiàn),是獨特。好詩具有唯一性,不可復制。詩歌寫作要盡量向下,那里有“沉默的大多數(shù)”,還必須要有大的憐憫之心,如此才能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詩人。這一點我的路子雖然走對了,但做得還不夠,還必須繼續(xù)往下挖,溯本求源,不停地追問。

霍俊明:讀你的詩,能第一時間感受到真切的生命氣息、生存環(huán)境以及精神狀態(tài),能讀出你的感受以及對自我、時間、生活的想象力。你怎么理解自己的詩?

溫 馨:每一個事物都是有靈性的,只有平等地去面對它,關注它,才能通靈,才能與之對話。嚴酷的工作環(huán)境并沒有磨滅我對學校對學習的向往,反而給了我無限的創(chuàng)作靈感和想象。因為從小就喜歡看書,采石場上再尋常不過的一花一草,工作中枯燥乏味的焊條、機械,它們都成了我創(chuàng)作靈感的源泉。我將心沉浸到了礦山的每一個角落,用心感受礦山上的點點滴滴。采場、礦石、廠房以及路邊的喇叭花、小野菊、枇杷樹、巴茅草、向日葵都成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靈感源泉。工棚里的老鼠、電鏟上的蜻蜓、螳螂和吹過采場的山風以及汗流浹背的工友也都成了書寫的對象。工作的內容——焊水箱、換拉門繩到使用的工具焊槍、扳手都成了寄托情感的載體。目之所及,有心者,才會有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