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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xué)港》2024年第1期|趙挺:只有我一個人
來源:《文學(xué)港》2024年第1期 | 趙挺  2024年02月05日08:37

1

國強哥哥是我外婆家的一個鄰居,比我大三歲,名字取得像比我大了三十歲。我外婆的小吃店和國強哥哥家相隔一個院子和一條小路,直線距離20米,步行30秒,跑步前進,往往會直沖到國強哥哥的床上。在我還是低年級小朋友的時候,國強哥哥已是一個高年級的英雄,踢球、打球、游泳、打架什么都會,還掛著紅領(lǐng)巾和三條杠,三條杠是從真正的三條杠那里搶過來的。那時我總是左手摟著中華田園犬右手拍著皮球佩服得五體投地。

有一次傍晚,我們?nèi)デ锖笫崭钔甑奶锏乩锾咦闱?,國強哥哥站在田埂的東邊,我站在田埂的西邊。國強哥哥說,我過來了,你要守住知道嗎?

我點點頭,眼睛一直盯著國強哥哥腳下的球,看他怎么帶球過來。沒想到國強哥哥做了幾個姿勢之后開了一記大腳,那球飛過我的頭頂飛過一條小河飛過了好幾畝地。我驚呆了,覺得那球都踢得和夕陽重疊了,然后他媽的球就找不到了。

國強哥哥走過來說,想加入野狼幫嗎?

我點點頭說,想。

國強哥哥說,去,把球撿來。

一個月后,我?guī)е恢恍伦闱蚪o國強哥哥說,我終于找到了。國強哥哥很滿意地對我笑笑收下了足球。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相當(dāng)聰明,因為我竟然騙過了國強哥哥。

在我成為高年級學(xué)生的時候,國強哥哥已經(jīng)上初中。那時候我終于深刻明白了每天升旗儀式唱的歌曲的意思,所以我直接叫國強哥哥為國哥。這一年國哥家翻修,原本一層樓的鄉(xiāng)村小屋變成了兩層樓的大民房,國哥家大得有點空蕩,房間里除了床就一把椅子、一只柜子,還有一個從三輪車上卸下來的帶車軸的兩只輪子,國哥每天把它當(dāng)作啞鈴,這是我至今見過的最大的啞鈴。國哥還帶我用梯子爬到他新家的閣樓,上面藏有好多彈珠、彈弓和玩具槍。最吸引我的就是玩具槍。

國哥說,最厲害的一把玩具槍用塑料子彈,能直接把人的眼睛打瞎。

這是那時候我聽到過的最震撼人心的話。說完國哥又帶我爬出閣樓,在一小塊平臺上,后面就是屋頂,前面是灰舊的民房。我第一次離屋頂這么近,情不自禁摸起了瓦片。國哥說,別別別亂碰,你這一碰,下雨我家就要漏水了。然后說,你轉(zhuǎn)過來,看前面,大半個村莊都能看到吧?你看那就是你外婆小吃店的屋頂,還能看見窗戶,要是從這里打過去,瞄準(zhǔn)一點,我能直接打到灶頭上的肉包子。

我說,別啊,打哪里也不能打我外婆家啊。

國哥笑笑說,你外婆就是我外婆,你別緊張。

國哥指著另一個方向說,看到那窗戶了嗎?

我盯著窗戶點點頭,突然“砰”的一聲,我一扭頭,看到國哥拿著一把長槍,然后他把槍遞給我,我看到對面那戶人家的玻璃窗有非常明顯的彈痕。

國哥對我說,以后你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只要給我打個電話就行了。

我覺得這是世界上最酷的話。

沒過多久,我在學(xué)校附近被一幫初中小混混攔住,那時候才突然想到,國哥跟我說了這句話,但是沒給我電話號碼。我平時用來買汽水咪咪薯條的零錢全部被拿走了。

我不敢把這事情告訴外婆,決定告訴國哥。我直接沖到二樓國哥的房間,我發(fā)現(xiàn)房間里除了國哥,還有一個女人,這應(yīng)該是國姐。國哥見我來了,拿出我的那只足球說,來,我們玩室內(nèi)足球。

我點點頭說,好,但不要踢到窗戶外面去。

國哥二話不說就朝門的方向一踢,球被踢出門外,順著走廊滾到了一樓。

國哥說,把它去撿來。

我心想,這他媽幸虧是在室內(nèi),于是快速跑下樓。等我捧著球上樓的時候,國哥已經(jīng)把門給反鎖了。

當(dāng)我再去找國哥的時候,國哥一個人躺在床上看電視。那時候他家還有個叫VCD的東西,國哥讓我看了古惑仔,說但凡打架去之前都需要看看這片子提提精神。我從這里開始知道了浩南、山雞等名字,好像空蕩蕩的國哥家也是我看港片的啟蒙地。

平時沒事的時候,我也在小吃店里練練手,似乎已經(jīng)過了練小宇宙的階段,外婆時不時提醒我,練練小宇宙就好了啊,不要拿掃把拖把的,真的敲到人了就完了。

我對外婆說,小宇宙過時了,我要練習(xí)真實的東西。

外婆說,干嘛,還真想去打人???

我說,你有沒有看過香港片?

外婆切著香菇片說,忙著呢,自己玩去。

國哥的神通廣大在于,當(dāng)我打聽清楚克我米的其中一個人的名字叫小盛,告訴國哥后,小盛竟然把錢雙倍還給了我,還一個勁跟我道歉,說國哥的人他沒看出來。我當(dāng)時就火了說,我難道長得這么不像黑社會嗎?然后一把抓過領(lǐng)子,推了他一下。我從來沒這么干過,只是借了國哥的名聲第一次這么干,小盛沒有還手,我又推了他一下,小盛還是沒還手。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國哥強大的威力。

后來我問國哥,你是怎么制服小盛的?

國哥又爬上梯子從閣樓拿下一把長槍頂著我的腦袋說,給你三秒時間,給錢,或者,給命。

我嚇得癱坐在國哥的床上說,我給你錢。

國哥收起槍笑著說,哈,我就是這么制服他的。

我長舒一口氣,腦子里把剛才的我替換成了小盛。我覺得國哥這動作比古惑仔里面的都帥。

國哥說,小盛以后也是野狼幫了,就是自己人了。

我說,好。

國哥又拿出我送他的那只足球說,來,我們來玩室內(nèi)足球。

我看著足球說,不玩。

國哥二話不說又把球踢到門外去了,說,去撿回來。

我說,不撿。

國哥說,只有我一個人。

說完又拿槍頂著我,我沒躲,然后他扣動了扳機,里面沒有子彈。

2

被國哥用槍打裂窗玻璃的葛大爺一個月后才發(fā)現(xiàn)玻璃裂了。

葛大爺站在村莊的小路邊逮住我們說,我擦玻璃窗時發(fā)現(xiàn)有蜘蛛網(wǎng),用掃把也弄不干凈,站到凳子上湊近一看,玻璃被打碎了。

葛大爺說,這事都不用猜,肯定是國強干的。

我覺得葛大爺也很厲害,時隔一個月發(fā)現(xiàn)窗玻璃碎了并且很精準(zhǔn)地判定是國哥干的。

葛大爺又說,肯定是站在我家樓下用磚頭扔上來的。

我覺得葛大爺這個判斷明顯沒經(jīng)過分析,磚頭扔的和槍打的完全不一樣。

葛大爺接著說,這肯定不止一個人,依我看還有他。

葛大爺竟然猜到我也是同謀,我怔怔地看著他。

葛大爺繼續(xù)說,去年開始我家里鎖孔被堵住,現(xiàn)金丟了200塊,幾棵蔥被偷,黃狗被毒死,我都忍著沒說,現(xiàn)在我忍不住了,你們兩個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我要教育你們。

我對葛大爺最初的精確判斷到最后的胡亂瞎扯感到冤枉,但是看看國哥,他只是微低著頭,我感覺情況不妙,只好懇求葛大爺不要將這種子虛烏有的事告訴我外婆。

葛大爺義正言辭地說,我要報警,好好教育一下你們。

我心一緊,這輩子還從沒跟警察叔叔打過交道,我又看了一眼國哥。突然國哥猛地一抬頭從兜里摸出一把手槍又頂住了葛大爺?shù)哪X袋。

葛大爺像電影里面那樣舉起雙手說,別別別,我連電話都沒有,我怎么報警,就就就算有電話,我也不會用,我怎么報警,就就就算我跑跑跑過去,那你們早跑了,報警有什么用?國哥放下手槍,看了我一眼說,走。

我們走了沒20分鐘,我和國哥就被一個穿制服的叔叔抓住了。

他說,走,老實交代,去現(xiàn)場。

我和國哥就跟著制服走了,葛大爺邊走邊說,弄點顏色給他們看看。

國哥帶我和制服及葛大爺爬上了閣樓外的平臺,然后拿出一把長槍對準(zhǔn)葛大爺家的窗戶。國哥看著制服和葛大爺,意思就是這么打的。這時候下面圍了幾個村民,國哥的爸也聞訊趕到自家樓下,制服與槍的對峙,這場面令人浮想聯(lián)翩。

我往下看了看,還好,我外婆還沒走出來,也許正在打盹。

制服說,竟然用槍,走,跟我去。

我還是滿懷期待地看著國哥,因為這時候他一定會冷冷把槍頂在制服的腦袋上,然后什么事情都沒了。但是不僅沒有,國哥還把槍交給了制服。我第一次覺得制服比誰都厲害,他只是一個人,說什么我們就會做什么,連國哥都沒有辦法。

正當(dāng)國哥和制服準(zhǔn)備下樓的時候,葛大爺說,哦對了,還有他啊,不要落下他。

制服看了看我說,你也打了一槍?

我看看國哥,國哥說,只有我一個人。

正當(dāng)我想說,我打了三槍的時候,國哥又掏出那把手槍頂住我的腦袋,我沒說話,槍又被制服給拿走了,我也不知道里面有沒有子彈。

我已經(jīng)忘了我處于什么樣的年齡,可能是小學(xué)即將畢業(yè)。只是國哥后來告訴我,那個制服只是村里的聯(lián)防隊員而已,小混混混不出頭都去當(dāng)聯(lián)防隊員了,每天喝酒打牌,晚上拿著手電筒東照西照轉(zhuǎn)一圈。但是人家是聯(lián)防隊員,得給人家面子,被叫走也是教育兩下而已,還沒你考試考砸你爸媽打你厲害呢,跟著他們走一趟都是兄弟了。

國哥點起了一支煙說,現(xiàn)在野狼幫的勢力越來越大了,你以前還小的時候,我和你踢球,那只球被我踢丟至今沒找回來,你還記得嗎?

我說,國哥,我錯了,我不應(yīng)該騙你的。

國哥笑了笑說,現(xiàn)在我無論把球踢到哪里,都有人幫我撿球,但這又算個球。

我說,國哥,你要干嘛呢?

國哥猛踩一腳煙蒂說,我要踢動這個地球。

我思緒回到教室里說,公元132年,張衡發(fā)明了地動儀。

國哥拍了一下我的腦袋說,走,買槍去。

這話真的是史無前例的酷。

國哥給我也買了一把手槍,還配了好多的塑料子彈給我。我只要一休息就跟在國哥身邊,這是其他野狼幫成員所沒有的待遇,一般情況下他們都見不到國哥,像小盛這樣被俘虜過來的連見我都不會正眼看他。我突然覺得國哥就是老大,我就是老二,這輩子一定要跟著國哥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

國哥似乎已經(jīng)過了在村里踢踢球欺負(fù)欺負(fù)小同學(xué)的年齡了,經(jīng)常不在村子里活動,大部分時候在溜冰場、KTV之類的地方,這些地方對于我來說還非常遙遠,只有國哥帶我去我才會去。

國哥靠著野狼幫在溜冰場武力稱霸,召集野狼幫的兄弟開始喝酒聚會,國哥讓我喝酒,并且跟兄弟們講幾句話,我自認(rèn)作為老二一定要表現(xiàn)出氣勢。我蹩腳地拿著酒杯說,做人就要像國哥那樣有氣魄,是個男人,是個英雄,不要像小盛同學(xué)那樣,混混沌沌,度日如年,沒有追求……

國哥拿著長槍敲敲我說,哎哎哎,不要背班主任的臺詞。我換個腔調(diào)說,小盛這樣的人,一輩子只能種地做個農(nóng)民。國哥把槍往上移,頂住我的腦袋說,我爸就是種地的農(nóng)民。我想了想說,小盛這樣被人打成殘疾都沒人救,到時候瘸著腿,拄著拐杖,看你怎么嘚瑟。

國哥繼續(xù)用槍頂著我的腦袋說,我媽就是殘疾的。

我看著國哥說,國哥,萬歲。

國哥放下槍說,又騙我,這槍送給你了。

在眾人面前送我槍,這是國哥給我的莫大榮耀,這隱隱暗示,我就是老二。我每天睡覺都把國哥送我的兩把槍放在枕頭底下,但是這槍還沒用過,就傳來一個不好的消息,國哥要被學(xué)校開除了。

那天周末我?guī)е鴥砂褬屓缂?,國哥告訴我學(xué)校老師馬上要來他們家里。

我說,你要被開除了怎么辦?

國哥說,開除是好事啊,念那么多書干嘛?

我說,不是說好的九年制義務(wù)教育嗎?

國哥說,說個屁。

這時候我看到三個老師走進了國哥家,我和國哥下到一樓,聽到其中一個老師已經(jīng)在說,不讀書不學(xué)習(xí)這先不說,成天在外面打架惹事,這派出所遲早有一天找上門來,我覺得還是先休學(xué)吧。

空蕩蕩的家里坐著褲腳一只高一只低的國哥他爸,還有摸著拐杖的國哥他媽,兩個人都一臉地茫然。

三個老師說了半天,誰都沒有吱一聲。老師又說,家里還有其他人嗎?見沒有反應(yīng),突然又說,你們做父母的沒有文化沒有見識好歹要表個態(tài),起碼的是非觀都沒有,連交流溝通都不會,哪怕不識字總懂幾個道理吧。這老師說話連標(biāo)點都省略了。

聽到這里,我突然摸出一把手槍,但因為緊張,摸出來就直接掉在地上了,我匆忙把它撿起來的時候,那個老師竟然說,小朋友,你先出去自己去玩,好嗎?不要在這里吵。他這么一說,我頓時感覺自己威嚴(yán)掃地,老二竟然被當(dāng)作小朋友。

我趴在門外聽老師又問,這家里還有其他人嗎?

只聽見國哥說,只有我一個人。

3

我拿著槍朝國哥家的門“砰砰砰”放了三槍就跑了,可能連子彈都沒有裝上。

自從被學(xué)校開除以后,國哥混得越來越好了,除了給我買手槍,還給我買了手機。但是在我還沒熟悉手機操作系統(tǒng)之后,手機又被國哥拿了回去,說只是借我玩幾天的。幾天之后又會安慰似的給我一部新手機。

國哥似乎在慢慢地改行換業(yè),打打殺殺的事情已經(jīng)越來越少了,穿著倒是越來越成熟,有點像周潤發(fā)。國哥覺得古惑仔那種年代已經(jīng)過去了,做一個賭神才是出路。一個晚上時間,成千上萬就來了。

國哥在慢慢變成一個賭神,他經(jīng)常在我面前用撲克變魔術(shù),并且告訴我各種出老千的方法。國哥說,掌握各種出老千的方法并不是自己出老千,而是要及時發(fā)現(xiàn)對方出老千,所以以后我打牌,你要跟著我旁邊仔細觀察對方。

第一次隨國哥出征“賭場”是我讀初一的時候,凡事開頭都要給國哥留下好印象,所以他們打牌的時候我仔細地觀察著對方的所有人,足足盯了一個小時,然后發(fā)現(xiàn)有一位雙腳在摩擦,于是我大喊一聲,出老千,然后一把抓住了他。

國哥和其他人都一怔,然后那家伙一把牌砸我頭上說,你媽的,腦子有病嗎?

然后頓時賭場變成了戰(zhàn)場,我死死抱住那人的腿不放,但是最后還是被一腳踹開。現(xiàn)場一片混亂,撲克飄散,凳子椅子亂飛,國哥也是一陣手忙腳亂。

我抓過國哥手中的牌,把牌當(dāng)飛鏢一張張扔過去。

國哥說,你港片看多了害人不淺啊。

于是我扔掉牌,拿出了國哥給我買的手槍。

國哥說,別用手槍,用手機啊。

于是我掏出手機,對準(zhǔn)了對方。

國哥說,我操,用手機打。

于是我直接把手機給扔了出去。

這時,一只板凳飛過來,砸在國哥腦門上,國哥用最后一口氣說,我說的是,打……打電話……

國哥醒來睜開眼睛說,這是在哪里?是醫(yī)院嗎?

我說,國哥,你想多了,你還在原地。

國哥說,手機給我,我打個電話。

國哥留給我的是復(fù)仇的背影,我跟在他后面強烈地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憤怒,這種憤怒似乎真的可以撬動地球。國哥面無表情地?fù)芡穗娫?,用不了多久野狼幫所有的人員即將到齊,那種氣勢只有電影里才會有,這時國哥對著聽筒開口說,媽,我晚飯不來吃了。然后就把電話掛了。

我說,國哥,兄弟們?nèi)四兀?/p>

國哥看了我一眼說,只有我一個人。

我還沒說出野狼幫三個字的時候,國哥用手裝了一個槍的手勢,然后頂在我的腦門上,假裝開了一槍。

4

小盛急匆匆來找我,說國哥讓我過去。對小盛這人我一直看不慣,所以我擔(dān)心他把我騙到一個地方然后讓別的大哥揍我一頓。我看了這么多香港警匪片,警惕性還是很高的。

小盛說,就是去國哥家。

國哥家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我和小盛到了國哥家,我說,人呢?

小盛說,在閣樓外的小平臺。

我和小盛爬到那個小平臺,只見國哥和另一個看起來大哥級的人物站在一起。如果國哥18歲,那大哥起碼18歲零3個月。

那大哥問我,你也是野狼幫的嗎?

我說,對啊,就是。

國哥說,你聽他瞎吹,一個初一小弟弟而已。

我當(dāng)時就懵了,完全不知道什么情況。

我說,小盛,今天這是怎么了?

小盛說,不要叫我小盛。

我說,難道叫大圣嗎?

那個大哥繼續(xù)說,你怎么證明你不是野狼幫的呢?

我說,不能證明,我就是野狼幫的。

國哥這時候又舉起槍,頂住了我的腦袋,然后扣動了扳機,砰的一聲,這次真的有子彈,我腦袋就嗡的一聲。

隱約聽見那個大哥和小盛說,野狼幫就沒人了?

國哥說,只有我一個人。

那位大哥說,好,有種,那你就一個人承擔(dān)吧。

說完那大哥和小盛就走了,我坐在地上說,槍……槍……開槍……

國哥說,現(xiàn)實生活都是用刀砍的,用槍的都是小孩子,當(dāng)然真正的槍除外。

我突然感覺這槍很輕,時間很快,快得讓我明白,能把足球一腳踢出幾畝地的,這是再也正常不過的事。

我準(zhǔn)備跑下樓,去枕頭底下掏出那把國哥送我的槍,這時候外婆的聲音在樓下響起來,阿挺啊,吃飯啦……

我直沖到自己床上,摸遍整個床都沒有找到槍,又跑到樓下,看到外婆正在桌邊,幫我盛了一碗飯。

我猶豫了一會兒,說,有沒有看見我的槍?

外婆分好筷子坐下說,你是派出所的啊?還有槍?

我說,是不是你把我的槍扔了?

外婆說,你耍小宇宙就算了,拿拖把掃把也算了,拿著玩具槍也沒事,可里面有塑料子彈,你不知道,我試了一下,那一槍過去,墻灰都能打下來,這不說你去打別人,放枕頭底下不小心硌到了,那還不把我給打腫了?

外婆往我碗里夾了很多菜,我慢慢吃著。

外婆慢慢喝著湯說,國強是個好人,好人不一定什么都對,你也長大了,我也不能天天追著你,保護好自己,也不要去打別人,好好讀書,外婆都看著你呢,你不耍小宇宙了,我就知道你又長大了一點,長大了可能會變壞也可能變好,他們?nèi)ネ?,去打牌,你?dāng)作新鮮去看看吧,看完了記得要回外婆的小吃店啊。

我說,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什么都知道,以后我再大一點,你就肯定不知道了。

外婆說,是啊,以后總會離我越來越遠,那時候就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了,去大城市也好,人嘛總要往高處走。

我說,我以后在大城市發(fā)達了,也帶你去大城市。

外婆,我不要去大城市了,留在小吃店就好。

我說,人不是往高處走嗎?

外婆說,我的最高處就是,一個人安安穩(wěn)穩(wěn)在這個小吃店過完這一生。

趙挺,男,寧波人。有若干小說發(fā)表于《收獲》《北京文學(xué)》《青年文學(xué)》《文學(xué)港》《小說月報》《思南文學(xué)選刊》,著有小說集《尋找綠日樂隊》,散文集《外婆的英雄世界》《外婆的小吃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