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中國人民的朋友、印度大詩人羅賓德拉納特·泰戈爾于1924年4月12日至5月30日，到訪中國，這是中印文化交流史上的一件意義深遠的大事。

泰戈爾（中）與徐志摩、林徽因

訪華緣起

18世紀，印度淪為英國殖民地。鴉片戰(zhàn)爭后，中國成為半殖民地半封建國家。兩國漸漸處于隔絕狀態(tài)，以往文化交流的古道被蒙上遺忘的厚塵。懷著強烈的歷史責任感，泰戈爾決心要疏通兩國文化交流的古道。作為第一步，他決定在他創(chuàng)辦的國際大學開設(shè)中文課，培養(yǎng)通曉中文的人才派往中國，研究在印度業(yè)已失傳的佛經(jīng)。1921年，他聘請法國巴黎大學的西爾萬·列維教授到國際大學教5名印度學生學中文。但教授只教了一年就回國了，中文教學由此處于停頓狀態(tài)。為了盡快重啟中文教學，1923年，他派私人秘書埃爾赫斯特到中國，會見包括青年詩人徐志摩在內(nèi)的中國著名文化人士，商談各種雙邊交流的可能性，其中包括聘請中國老師去國際大學教中文事宜。

泰戈爾想拓展兩國文化交流的真誠愿望，受到中國文化界的積極回應(yīng)。以梁啟超為負責人的中國文化團體“講學社”，立即向他發(fā)出訪華邀請。

泰戈爾收到邀請信，欣喜不已。1924年3月21日，他在國際大學的梵文教授吉迪莫漢·森、畫家南達拉爾·鮑斯、加爾各答大學的卡里達斯·納格教授和埃爾姆赫斯特的陪同下，乘坐“埃塞俄比亞號”客輪，愉快地踏上訪華旅程。

精彩紛呈的中國之行

1924年4月12日，泰戈爾一行人抵達上海港，受到徐志摩、瞿菊農(nóng)、鄭振鐸等文化名人，以及文學研究會、上海青年會、江蘇教育會等團體代表的熱烈歡迎。東道主安排他下榻于舒適的滄州別墅，使他獲得賓至如歸的感覺。 4月13日，東道主在張君勱家的庭院里舉行首場歡迎會。

泰戈爾1913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譽滿世界，可他在國內(nèi)外向來謙虛謹慎，平易待人。他在答詞中坦誠地說：“我不是哲學家，所以請在你們的心田安排我的住處，而不要在民眾的講臺上為我放一張椅子。我渴望贏得你們的心?！苯又麑蓢糯挠押媒煌髁嗽娨饷枥L：“回眸悠悠往昔，我看見印度大聲宣告‘你們是我們的兄弟’，并送給你們她真摯的愛?！彼麧M懷信心地展望中國的未來：“有朝一日，你們的國家巍然挺立，顯示嶄新的精神風貌，我們將分享你們的歡樂?！?/p>

4月14日，在徐志摩陪同下，泰戈爾訪問杭州，游覽了美麗的西湖，看到離飛來峰不遠處一位印度僧人神態(tài)逼真、栩栩如生的雕像，感慨萬千地說：“這位先哲長途跋涉來到這兒，忽然覺得這兒的青山翠嶺很像他在祖國常見的山岳。他心中欣喜之情油然而生。”詩人發(fā)現(xiàn)“中印兩國的山脈操相同的語言，兩國的湖泊面帶同樣嫵媚的笑容，兩國的樹木也相像”，因而感到十分親切，“沒有絲毫陌生之感”。他滿懷深情地對杭州的青年學生說：“通過這次訪華，中印兩國將更加貼近，這不是為實現(xiàn)政治或商業(yè)的目的，僅是為無私的人類之愛。不管風云如何變幻，作為客人、朋友、兄弟，我們永遠站在你們一邊?！?/p>

在南京期間，泰戈爾應(yīng)邀到東南大學體育館樓發(fā)表演講，他鼓勵莘莘學子，身處黑暗的時代，要看到光明未來：“正如天空尚未破曉，晨鳥歌唱著宣告旭日升起，偉大的未來正向我們走來，離我們很近了。我們應(yīng)當準備迎接這個新時代?！?/p>

之后，泰戈爾一行乘車北上。在濟南逗留一天后，泰戈爾一行4月23日抵達北平。在北平車站歡迎泰戈爾的，有梁啟超、蔡元培、胡適、梁漱溟、林長民等文化名人，還有學生、老師、記者和各界代表。

5月8日，適逢詩人64歲華誕，東道主在天壇草坪為其舉行隆重祝壽儀式。首先，胡適用英語致歡迎詞。接著，梁啟超為泰戈爾起了一個中國名字“竺震旦”。梁啟超解釋說，中國稱古代的印度為“天竺”。泰戈爾全名Rabindranath tagore的第一個音節(jié)Rabi的孟加拉語意思是“太陽”，第二個音節(jié)indra的孟加拉語意思是“雷神”。詩人如太陽普照大地，似春雷促萬物復蘇。而古代印度稱中國為“震旦”。 泰戈爾當以印度國名“天竺”中“竺”為姓，故而為他起名“竺震旦”。他把用玉石鐫刻“竺震旦”這三個字的一方印章交到泰戈爾手中。

泰戈爾聽了徐志摩翻譯的梁啟超的這番話，激動不已。祝壽的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是在東單三條協(xié)和小禮堂演出他的名劇英譯本《齊德拉》，包括魯迅在內(nèi)的諸多文化界名人觀看了該劇演出。

詩人通過該劇的曲折情節(jié)和詩意描寫，詮釋愛情的基礎(chǔ)是真實，是坦誠相待。短暫的美貌或許能給對方短暫愉悅，但虛假之愛終究不能持久。只有忠貞，只有為民造福的共同理想，才能使夫妻終生相守，白頭偕老。

作為泰戈爾在京期間一系列活動的翻譯和陪同，林徽因和徐志摩參加了該劇演出。林徽因扮演女主角齊德拉，張歆海扮演阿周那，徐志摩和林長民分別扮演愛神和春神。林徽因和徐志摩通曉英語，語音純正，對白流利，表演傳情，生動真切地呈現(xiàn)了該劇主旨。

泰戈爾對中國文學和國粹京戲很感興趣，在京期間對著名京劇藝術(shù)家梅蘭芳表示希望能看到他的表演。梅蘭芳當即邀請他觀看自己新排的神話劇《洛神》。泰戈爾一行在開明戲院聚精會神地觀看專場演出《洛神》。演出結(jié)束，他親自到后臺熱情祝賀演出成功，并對布景提出了改進意見。他說“色彩宜用紅、綠、黃、黑、紫等重色，應(yīng)創(chuàng)造出人間不經(jīng)見的奇峰、怪石、瑤草、琪花，并勾勒金銀線框來烘托神話氣氛”，梅蘭芳根據(jù)詩人的意見，請人重新設(shè)計《洛神》的布景，使之與劇情更為協(xié)調(diào)。次日，在為泰戈爾舉行的送別宴會上，梅蘭芳請詩人題詩。詩人欣然命筆，在梅蘭芳的一柄紈扇上用孟加拉文寫了一首小詩，并譯成英文：

認不出你，親愛的，

你用陌生的語言蒙著面孔，

遠遠地望去，好似

一座云遮霧繞的秀峰。

這首詩表明泰戈爾觀看京劇時獲得了美的享受，也道出了由于語言的障礙，難以完全理解人物復雜的內(nèi)心世界，難以充分領(lǐng)略京劇藝術(shù)真諦的一絲遺憾。

泰戈爾就學術(shù)交流與中方協(xié)商，按照達成的共識，中國學生將進入圣蒂尼克坦的國際大學學習。國際大學的學生和學者也將來中國學習或研究。泰戈爾對中方承諾，派毗杜塞克爾·夏斯特里先生到北京大學教兩年梵文。

泰戈爾在中國的講話共16篇，多于他訪問其他任何國家所作講話的數(shù)量。這些講話匯編出版，取名《在中國的演講》，獻給徐志摩，獻詞是：“獻給我的朋友蘇思瑪（泰戈爾為徐志摩起的名字），由于他的周到照料，我得以結(jié)識偉大的中國人民?！鲍I詞的字里行間，充滿對徐志摩精準翻譯他的講話，協(xié)助他完成訪華使命的感激之情。

訪華之花歲歲結(jié)果

泰戈爾回印度后，立即著手重啟中文教學。1928年，毛澤東等創(chuàng)建的新民學會和文化書社成員譚云山應(yīng)泰戈爾邀請，從新加坡他任職的華僑學校來到圣蒂尼克坦，全身心投入中文教學和研究之中。

經(jīng)過多年艱苦努力，1937年，國際大學中國學院宣告成立。譚云山任中國學院首任院長。首屆開學典禮上，泰戈爾發(fā)表熱情洋溢的講話《中國和印度》：“今天是一個期待已久的偉大日子，我可以代表印度人民，發(fā)出消隱在昔年里的古老誓言——鞏固中印兩國人民文化交流和友誼的誓言?！?/p>

泰戈爾把他創(chuàng)辦的國際大學喻為姹紫嫣紅的世界花園，作為中印文化、學術(shù)交流的重要平臺，中國學院則無疑是這世界花園里一朵分外芬芳的鮮花。之后，包括畫家徐悲鴻、詩人徐志摩、中印協(xié)會會長戴季陶、梵文學者吳曉鈴在內(nèi)的多名中國文化名人，或到國際大學短期訪問，或在中國學院任教。泰戈爾為之傾注大量心血的這所學院，為印度培養(yǎng)了許多漢學專家，至今是印度漢語教學中心。

新中國成立后，國際大學中國學院與北京大學等高等學府的交流更加頻繁。隨著中印兩國關(guān)系的迅速發(fā)展，印度對懂中文的人才的需求不斷增加。國際大學中國學院審時度勢，從2000年起，擴大招生名額。目前，中國學院每年畢業(yè)的本科生和碩士生達40余名。

2014年9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訪問印度，19日在新德里會見印度友好人士、友好團體代表，并頒發(fā)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友誼獎，表彰他們長期致力于中印友好事業(yè)。習近平主席同與會者一道追憶柯棣華、泰戈爾等印度對華友好人士的感人事跡，強調(diào)他們對中印友好事業(yè)的執(zhí)著追求和無私奉獻，令人欽佩。

國際大學中國學院是獲獎?wù)咧?。中國學院院長阿維杰德·巴納吉代表獲獎?wù)甙l(fā)表感言。他用流利的中文說：“今天參加授獎活動，我心里十分激動，代表獲獎?wù)甙l(fā)言，深感榮幸。泰戈爾當年為加強兩國文化交流，克服重重困難，在譚云山先生的支持下，創(chuàng)辦中國學院。這是中印文化交流的一座金橋，通過這座重要的金橋，兩國著名學者頻繁開展文化交流活動，增強相互了解。衷心感謝習近平主席授予中國學院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友誼獎，這是對我院全體師生的巨大鼓舞和鞭策，我們一定沿著泰戈爾和譚云山先生開辟的友好之路，奮勇前進，為中印友好作出更大貢獻。”

時光飛逝，泰戈爾訪華快100年了?；仡櫄v史，泰戈爾嘔心瀝血，完成修復中印文化交流之路的艱巨使命，從而大大拓寬中國與印度譯介研究彼此語言文學的領(lǐng)域。他的歷史功績，以及對中國人民的深情厚誼，將永載史冊。

（作者系原中國國際廣播電臺孟加拉語部翻譯，高級譯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