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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入流”與“白悠”
來源:中華讀書報 | 祝淳翔  2024年03月07日08:26

1945年7月10日《吉報》,有人作《“未入流”考證》(署名白悠),篇首道:“同文中有署名‘未入流’者,據(jù)說,是范煙橋先生的筆名,從他的字里行間,加以考察,百分之九十九是不會差錯的。”查陳巍《范煙橋先生傳略》,記其“號煙橋,別署含涼生、鴟夷、西灶、喬木、萬年橋、一縷、愁城俠客、知非等”;此外,尚有室名“愚樓、鴟夷室、小天一閣、無我相室、歌哭于斯亭等”。然“未入流”概屬罕聞,宜加以考察。

未入流名下作品大量出現(xiàn)在《海報》,該報還有煙橋、含涼的專欄文章,筆下多談蘇州事,如《蘇州的隱貧會》,篇名便一目了然。該筆名以后延用至唐大郎主持的《光化日報》,《洋洋乎盈耳》一文(刊1945.6.12),提及“蘇州觀前街,及閶門大街之西端,舊為錢莊薈集之所,經(jīng)行其間,從業(yè)者收解銀幣,必須點驗一過謂之‘看洋鈿’,其聲達戶外清脆圓熟,如敲金戛玉,往往連續(xù)一串,想見其技得心應手也”。后面跟了一句,“不聞此聲者殆二十年”,想來此人生長蘇州,約自1925年起背井離鄉(xiāng)?!睹妗罚?945.7.2)的全篇大談蘇州面食,文不長,內(nèi)容極好,且頗有辨識度,如稱“蘇州于夏令有名白湯面者,微著香糟,倍覺爽口,其肉亦暴醃,色白皙而紅潤如處女膚。……向例只于六月吃雷齋素時有之,因隔宿即收味,故制之不多,城中惟觀前觀振興、金獅子橋長興館稱最,然后者更勝前者。略遲數(shù)日,松鶴樓復有鹵鴨面,則取其新鴨肉嫩,而鹵甜可口。秋風既起,亦罷此制。陳佩忍先生晚歲好談佛經(jīng),且常宿報恩寺(即北寺)與住持昭三參禪悅。然不肯戒酒,以為酒固無罣礙于為佛也。一日,食指動,忽招余就食鹵鴨面,謂寧不得成佛,非飽啖此不可”。此人提及蘇州夏日有白湯面、鹵鴨面,后者尤為陳佩忍先生喜愛,并說寧可不成佛,也要飽餐此面。佩忍是南社創(chuàng)始人之一陳去病的字,范氏《茶煙歇》書里一篇《陳佩忍之贖碑記》,有“以后進禮謁陳先生,辱引為忘年之交”一句,表示兩人關(guān)系密切。而在陳氏去世之后的悼念文章里,范煙橋曾提及:“(陳)喜蘇州松鶴樓鹵鴨面,今夏在報恩寺聽經(jīng),先數(shù)日來書謂,將于茹素前一嘗其味?!保ā秵韬絷惻迦滔壬?,《珊瑚》1934年4卷1期)相互比照,白悠所述確有見地。

白悠又是誰呢? 自1944年9月至1945年8月,他在《社會日報》辟有“白悠嚼蛆”專欄,其中多有嗟貧嘆苦之作。前一時段,我剛好錄畢該報主編陳靈犀的《辟塵龕日記》,1945年6月3日,記有一段兩人的面對面交流:“下午白悠先生過訪,談及生活,相與嗟嘆。先生任中華書局編輯,戰(zhàn)后工作固減少,薪水亦殊微薄,僅十馀萬金,則以出版事業(yè)日趨蕭條,紙張騰貴,排工日增,新書無法刊印,惟賴存貨,門市日售,以資維持。目前為補助職工生活,曾各發(fā)給金戒一枚,及燼馀木柴一擔,我乃笑語先生,此實拜祝融氏之賜也。先生謂工作所入,既不足以贍妻孥,乃不得不另謀副業(yè),偷閑賣文,但稿酬無幾,僅敷紙煙之需,是以一籌莫展,惟嘆書生之終無用耳。”又發(fā)現(xiàn)1946年的方型周刊《快活林》上,刊有中篇小說《貴族小姐》,署名為呂白悠。種種線索,讓我驀地記起中華書局所辦《小朋友》雜志的主編,名叫呂伯攸。再翻讀鄭逸梅所著《民國舊派文藝期刊叢話》,其中介紹后期《紫羅蘭》所刊中短篇作品時,語涉呂伯攸《碎杯記》,鄭老在此用括號加以補充說明:“這時呂伯攸供職某書局,凡局中人不準在外寫稿,所以他署名‘白悠’?!边@么一來,一切都清楚了。

至于“未入流”三字該做何解釋呢? 白悠說:“這是煙橋先生的自謙,也是煙橋先生的牢騷”。想來兩人對于當時的生活狀態(tài)均不甚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