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文藝》2024年第3期|榮榮:幽暗與閃亮(組詩)
純 粹
她不被接受的愛總有點瘦骨嶙峋,
總被這樣或那樣嫌棄著。
比如早年的憂郁與孤寂,
自娛于文字后的執(zhí)念與懷疑。
她不知道的是:被認(rèn)可的美總是豐腴的,
是各種世俗的擴(kuò)張與填充。
她也曾嘗試改變,卻一再反向:
比如剔除更多的物質(zhì),她愿意為誰誰
揮金如土,或奔赴誰誰的一貧如洗。
甚至想剔除肉身,那里,
太多的渴望和覬覦都是可恥的。
這讓她沒有現(xiàn)實之手拉扯哽咽著的衣袖,
只有虛妄之火,一次次灼燒靈魂。
但這個挫敗者終究是純粹的,
也有不被接受的快樂,
在燈紅酒綠之外,以張三李四之外。
又一次想起你
你可以是我曾經(jīng)的女友,或男友,
或隨你遠(yuǎn)逝的某個夜晚,那里,
星光在窗外遼闊著,一顆心與另一顆心
挨得很近,但我仍能看見那道縫隙,
橫亙其間,一些彎曲的流水或刀刃。
偶爾,你又是我的父親或母親,
他和她說不出的話,慢慢黯淡的眼神,
令我無法喘息的所有埋怨和感激。
也可以僅僅是你,那仍在世上一角的,
如能再見,我仍是你的再次為難或親昵。
也可以是我,另一個被我深深藏起的
分裂體,她日夜篡改著外在的我,
卻總讓我親近:這繁花里的衰敗,
陡峭內(nèi)心里潛伏的陰暗與險惡。
散文課
“可以不要求真實,但必須誠實?!?/p>
散文課在繼續(xù),她卡在兩個詞上,
那里有掙扎的黃昏,將熄未熄的火。
有疼痛,身與心雙重的撕裂。
幾幀畫面閃過:漆黑的窗口,
半夜的長廊,舊閣樓的燈光,
臆想里的兒女,暗中一次次地奔赴。
焦慮與惶恐在其中回旋。
也許可以用這樣的詞語再次回顧:
真實的說法是,她沒被碰觸的唇是干凈的,
沒被驚動的淚水是單純的,
不曾點亮的一對花燭是兩處抒情錯誤。
誠實的說法是,他們互為鴆酒,
止渴,在意動里一次次赴死。
多么糟糕的交織,從原點出走再回原點。
真實的是許久不見,仿佛不再想起。
“沒有你,我的身后一片空虛?!?/p>
“我可以再做你的飛蛾!”這是內(nèi)心的誠實。
散文課仍在繼續(xù),她突然笑了,
她的笑里有另一個詞的幽暗與閃亮。
海邊一夜
她在唱《在水一方》,
歌聲里有磁塊,沾著些許滄桑濃情。
有人在感慨:一生遭遇的全是空白。
氣氛一時由情感場域轉(zhuǎn)入玄學(xué)空間。
大海就在不遠(yuǎn)處,有不相干的深邃、開闊
與無止無境,那些全在你的想起里。
我們盡可能地擠坐著,
有的在過去,有的會在未來,
產(chǎn)生一些交融或重疊,從身體到靈魂。
樂觀的人往理解里裝入想象的氣運與財富,
悲情者沉默著。也許還有時間供每個人計量或平衡,
如果此時吉他手有一個停頓,
有心人便能聽到隱約的濤聲,
就著風(fēng)吹著哨子,像不安分的觀眾。
登半屏山觀滄海
“我們會毀滅于所熱愛的東西。”那位大師
背對著我們,我體味他話里的深意時,
觸摸到了與此相對的另一個詞:厭惡。
這是內(nèi)世界的兩極或兩堵院墻,
我們掙扎其中,置身于一片汪洋,
有紛繁的情緒潮起潮落,有時間之針穿引
各色絲線。但這并不影響登高遠(yuǎn)眺,
比如來到半屏山,眼前的滄海露出
一小片衣角,讓你牽住一片具象,
讓你在浪濤上踮著腳尖,做一只小小的舢板船。
讓你看見更多的遼闊和洶涌。
一望無際的浩蕩里,為何還有許多個他?
意氣風(fēng)發(fā)的他,生龍活虎的他,
病入膏肓的他,隱入虛空的他。
他是誰的循環(huán)往復(fù)?他是誰的結(jié)束與開始?
前者在許久之前,后者在多年之后。
眾多與一朵
那年在西北,他看到的野花,
漫山遍野鋪展著,
蜂群與飛掠的鳥影點綴著
這大片鮮黃的蓬勃生機(jī)。
他止不住贊嘆:這自由爛漫的
軟黃金,抵得過一個世界浪漫!
其時的她在南方的山溝里,
盯視著一朵低矮的,
缺少遮擋的匍匐著的小野花。
她也在感慨:
這令人憐惜的獨立,
這小而倔強(qiáng)的美!
榮榮,本名褚佩榮,浙江省作協(xié)副主席,寧波市作協(xié)主席,出版多部詩集及散文隨筆集,曾獲第四屆魯迅文學(xué)獎、《詩刊》《人民文學(xué)》《北京文學(xué)》等刊物年度詩歌獎、中國作家出版集團(tuán)優(yōu)秀作家貢獻(xiàn)獎、首屆徐志摩青年詩人獎、十月文學(xué)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