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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山花》2024年第3期 | 侯乃琦:戴家巷(外六首)
來源:《山花》2024年第3期 | 侯乃琦  2024年03月21日08:34

侯乃琦,九零后,藝術(shù)碩士,著有詩集《鏡里水仙》《美學裝置》,主要作品見《山花》《揚子江詩刊》《星星》等刊。

戴家巷

我們有一炷香的時間,而我生于戴家巷

賣小面的人,走了;賣玉蘭的人,走了;掏耳朵的人,走了。

我把請飯的地點改了,臘肉、咸菜、雞蛋,我嘗過,不知你是否還有味覺。

我把你奉若神明,生死之隔

讓我不敢再來你懷里肆意撒歡。

我不知道這世間

還剩些什么,是無盡的物質(zhì),還是冷漠的人群。

大年初一,我們拋開歡樂,祭奠你。

風吹門動,我只當你來過,其實,我怕你看見

親戚們不再來往,蹲守各自的巢穴。

那些熟悉的身體,住進陌生的靈魂。

或者,你只會對一切說:“好”

記得那個夏天,你做著手中的活兒,恬然自足。

你養(yǎng)的鴿子、雞、鴨,也都各安天命。

不一會兒,你坐著,開始打瞌睡……

你的夢里,我拿著一疊紙錢,我燒完一疊又一疊,

被風迷了眼——于是,你收到一條又一條短信,

“余額一億”,“余額十億”……你的錢一直被老伴兒管著,

你負責用紅梅本子記賬——我會多送些過來。

這些年,我愛惜自己的姓氏——所有傳家寶是否只剩一個字?

舊樓是寫著“侯”的瓷盤,是解放時期的古物。

家譜尋根通常是老來熱衷的事,我只跪拜三代以內(nèi)的墳——此時,我看見一個

悲傷的自己,一生難以走出溫暖童年的陰影。

形而上人類

萬有引力聚合我們。

不算艱難的處境,善待少數(shù)人。

中了美的毒,糊涂數(shù)學化蝶,

不是差生,對世界有另類理解。

虛構(gòu)自我,讓惰性氣體縫合現(xiàn)實,

留下鞋帶紋理。

理想,移動生活,一座城到另一座城。

二手中古家具,放棄占有,保留使用權(quán)。

白紗布束縛如木乃伊,或馬革裹尸,

裸露無肌膚的血肉,痛,早已習慣。

發(fā)光的個體,以社恐的姿態(tài),

不卑不亢地面對人群。

地鐵站,恍惚如運動的幽靈,

凝固于此地,做不了女性龐德。

放下緊迫感,

用水泥澆筑人體,而非冰冷樓閣。

就當我們不事生產(chǎn)吧!

即便如此,也罪不至死。

未被編碼的蜜蜂,在花田勞碌。

被擁抱的日夜,小夢安詳。

月亮,連六便士也拒收。

拒收綁架四肢的褒義詞。

形而上的人類,

在空氣做的透明燈罩里寫寫畫畫。

望月,捕夢,摘星星

有人說,寫你看到的,

像是磕長頭的老人,

或牛生前的淚。

我看見過飛鳥眼里的雪。

我寫下夢中邂逅的梵高,

他紙上的顏料,是血。

山旋轉(zhuǎn)成渺小尖點,刺向柔軟胸膛,

我開始寫,當我感到疼。

你知道我,但不知道我的名字,

詩人的名字,湮沒在浩瀚之中。

不必查閱,請把它們連成北斗星。

車窗里的人把那當成詩人的影像,

殊不知,那是詩人自身。

所有人都會下車,

火車伴著夜色,月亮褪去。

庸碌的日子,婦人點燃火柴,

一分錢賣給窮人,轉(zhuǎn)身討好貴族。

未凍死的小女孩,回歸市井。

我從萬花筒,看見時間

是戰(zhàn)爭的暴虐。

硝煙彌散在城市,

瘋?cè)嗽呵羰依镄衅虻娜?/p>

還在寫詩。當火車經(jīng)過,

他們的魂魄會被帶走。

詩人與匣子

汗凝結(jié)微型河床。

太陽給予光合作用,荒草在他小腿吐氣。

詩人,頂著月球,白天

裹二十床被子,因一粒豌豆生病。

也曾在獸群肆虐的夜,飲風自盡。

作嘔的星星把一塊火石砸向另一塊。

一夜無眠,怕世界欠人情。

他反復撫摸匣子,鑲在上面的綠寶石像狼眼,惡狠狠盯著拉碴的胡子。

連賣人肉的客棧也沒有。

誰來抄襲他的詩?

不停尋找——他看見五百只相同的匣子,來自海盜船;五百大盜的頭顱,來自博物館;五百個自己,在斑駁交錯的萬花筒,被翻譯成五百種神秘語言。

盆骨粉碎性骨折,三個月,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每一次母親喂食,都當成巫婆喂毒,

他喜歡狼外婆,只因偏愛裝扮荒誕。

永遠不要打開那個匣子,

里面裝著瘋子唾手可得的詩。

十二點

怕光的詩,帶著夜的靜謐

蜷縮進夏日的凍土。

信仰推動綠皮火車,

讓深淵與懸崖抱成一團。

痛苦的人,好久不見。

傳說中,鵝卵石胎心長出胚芽,

我們握過它,

只有此時,感同身受。

南方空氣濕潤,不敢輕易流淚。

日復一日,為城里花的贗品

澆水、施肥。

用肥皂泡、蘋果、巧克力

為無來由的幻想獻祭。

有人窮盡智慧,要幫我逃脫虛空。

我記得,你下沉到最深處,

讓句子借來鳥類。一些花瓣,

隨風而逝。

天堂是所茅屋

天堂是所茅屋。里面擺滿草鞋,

擺滿粗線毛衣,尼龍褲……

即使為秋風所破歌也不要緊,

那終究不會垮。落葉

是一個個無家可歸的靈魂,

它們渴望來我這里,和我搭訕。

這里就是天堂。生者時刻準備著

往死者的靈柩撞上去。亡者回歸,

推開老舊的木門,一溜煙,

離開沾滿油漬的灶臺。

誰不愛茅屋?他們用海綿之身

吸滿眷戀之水。

鍋碗瓢盆拋棄我。

我挽起情人的發(fā)絲,

把它與命運的繩索打上結(jié)。

那溫暖,進入我體內(nèi),變成赤子之血。

我貪戀的,只有茅屋非幻象。

月亮屋

你可記得月亮屋的一草一穗?

枯萎的時間積壓盛開的花朵,

冷漠像捕獵的貓齜牙咧嘴。

背街書店,咖啡氤氳著熱氣,

一個潦倒的畫家和一個瘋詩人,

分食藝術(shù)殿堂的饑腸轆轆。

不如,回到這個街頭,

重慶下雨。多少個夜晚,

我回到這里,像午夜巴黎,

地面空氣稀薄之所在。

桌上的石榴正在流血,

變成小火山,巖漿呼痛。

途經(jīng)此刻的人,都變成此刻的倒影。

迷迷糊糊,火車穿過樓,到極地另一邊。

我們的理想和愛已傾訴殆盡,

夢,走進各自清歡。

高閣中一切如夢幻泡影,

鎖進文字的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