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如也 ——王峰新詩精選
·空空如也
“忽如一夜春風來”
花沒開幾朵
風倒是真的添丁不少
河床上起身掃地的
枯井內(nèi)竄出喊冤的
墳地里低旋抬轎的
還有掄著長臂發(fā)電的
奔走相告
卷地翻騰
而厚重的泥土
僅有泥土，除了糧食
不孕育任何新奇。這些
逼近山頂?shù)娘L
索性縱情一躍，直擊天空
天空遍布空性
來者皆空。風只是
造作了幾下顛簸
隨即也成了天空的
空空如也的一部分
堅持著天空三月正確的悲觀
等待人間
下一伙風的到來
·還有麥子，還有韭菜
濟南的花都鑲在泉城的
老式布簾上
紅的，黃的
綠的，紫的
三月的某一天
“呼啦”一下，瞬間覆蓋窗外
那些多余的枝頭
就是因為此地
春天腰短，我也習慣
慢觀春事
從滋潤的交換看起
從松動的青磚看起
從破土的尖苗看起
看馬齒莧
看車前草
看香椿芽
看馬蘭頭
看婆婆丁
即使看盡萬谷盛放，依然還有
我的麥子
我的韭菜
我的天空
·繩子
飛了這么多年
我第一次看到云端躺著一根
直溜溜的繩子
它想捆誰呢
沒有雨
沒有雪
沒有雷
沒有電
甚至連一點兒顛簸都沒有
或許，此刻它誰也不想捆
就想躺在云端
睡一會。感受一下了悟
感受一下虛空
感受一下
即使此生打下天大的死結(jié)
只需風一吹
片刻就會煙消云散
·趕路
有形的事物在趕路。無形的也是
風抱著樹
在風里飛奔
光裹著塵
在光里輾轉(zhuǎn)
死拖著生
在死里轉(zhuǎn)世
我護著你
在悲喜里浮沉
幾只春鳥也在
春天趕路
有形的防鳥網(wǎng)
卻悄悄勒緊喉管無形的呼吸
春殤的虛無
在虛無里繼續(xù)趕路
只是錘擊大地的
腳印更像
春鳥們踏出的血紅的梅花
·花開之前
花開之前。那些走在
轉(zhuǎn)世路上的花
會聽，會看
會細細思量
它們在母親每一個小小
外掛的子宮里
探聞由北向南
滾滾翻涌的地氣
花開之前。其實它們
早早就已證得
杜鵑飛臨的速度
邵雍占卜的吉兇
·天空的春天
天空的春天
沒有春樹，沒有春鳥
亂石堆砌
百廢待興
遠觀拂曉的天際線
愈發(fā)澄亮
那是即將加冕人間的
第一場春雨
天空的春天
思維縝密，善用隱喻
在風云
還沒有招募到足夠的
死士之前
祂會率先讓婺源的一萬頃
油菜花開
模擬一下江南三月的
隱隱雷聲
·白玉蘭
開船吧，孩子！
過了驚蟄，眼前的途程將是
漫漫綠色
料峭三月。一樹
白玉蘭
完成最后一輪的
腹式呼吸
滿載月光
在榫卯吱呀的暮昏
楫槳并動
·深情
?三月。深情第一次
早過了春天
是的，你已經(jīng)愛上
你的衰老
愛過的遠方
轉(zhuǎn)至身后
愛過的潔凈
沾滿泥土
你用眼眶圍攏一生的鹽壩
在灼熱里
一次次決堤
一次次滾落
最后你曾經(jīng)愛過的詞
會矮縮
會泅濕
會逃逸
沿著堿白，野花，寂靜
鑿進石頭
·杏花
杏花很薄。杏樹睡若斷木
每一瓣
都像是晚年得子
“小樓一夜聽春雨，
深巷明朝賣杏花?！北葧r間
還速朽的花。它短
它輕，它妖
它靈若一褶簪紙
它的空枯
南宋飄搖。宇宙全息
·石頭
宇宙。那些大質(zhì)量的石頭
被黑暗緊緊鎖住
僅能以圓的模式自動巡航
個別的燃起大火，抑或
培植桂樹
更多的窗口
隱隱約約，亮光甚至比
一顆星星還要微弱
石頭上生出的石頭也一樣
自己不能行走
或坐，或臥，或泡在海里
就連名字叫
喜馬拉雅山的，每年
也只允許長高一厘米
石頭越小越自由
生性淡泊的醉身溪水
喜歡權(quán)威的
入住寺廟，愛慕虛榮的
戴在手上
擅長音樂創(chuàng)作的
會悄悄躲進布谷鳥的喉管
啾轉(zhuǎn)于金黃的五月
·喚醒
雪下了一場又一場
我忽而察覺
很久沒有螞蟻的消息了
像故鄉(xiāng)
塵封于老課本
寒冷的檔期
人們依然是天上飛著
地上跑著
走親訪友
數(shù)著票子，過著大年
神看到的人間
螞蟻都在
我很喜歡大雪的
自然消融
為了喚醒，我還是用枯枝
在白楊林
掃出一片方圓
一把小黃米灑到雪地
留給樹上
好眼神的鳥
一把碎饃渣灑到泥土
留給地下
好嗅力的螞蟻
·聽云
春天的云相對比較耐看
看啥像啥
像獅子，像老虎
像積雪，像棉絮
如果看久了，或者焦慮
你還可以
看出一團一團的
睡眠和繩子
我還是喜歡
閉上眼睛聽云，像聽雨一樣
走哪聽哪
走進三月
聽困頓的煙柳
走進四月
聽警醒的碑石
【王峰：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F(xiàn)為波音客機資深機長。獲2021年第四屆博鰲國際詩歌年度詩人獎，2022中詩網(wǎng)年度詩人獎。中國作家在線簽約作家，香港文藝雜志簽約作家。詩作發(fā)表于《人民文學》《詩刊》《十月》《作品》《詩歌月刊》《星星》《草堂》《鐘山》《芳草》《揚子江》《山花》《延河》《詩選刊》《延河》《山東文學》《福建文學》《青島文學》《特區(qū)文學》《時代文學》等多種期刊。出版詩集《三萬英尺》《睡在溪邊的魚》《天際線》《下垂的時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