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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姜紅偉:海子的佚文與佚詩
來源:《詩刊》 | 姜紅偉  2024年03月27日08:39

一、海子發(fā)表的第一篇文字或是以“扎卡”為筆名翻譯的小說

海子的原名叫查海生,但查海生在沒有使用“海子”這個筆名前,曾給自己起過另外一個筆名——扎卡,此事恐怕鮮為人知。海子是一名杰出的詩人,生前創(chuàng)作了大量優(yōu)秀的詩歌作品。但是,他除了寫詩之外,其實也是一位外國文學的翻譯者,在北京大學讀書的時候,他就十分熱衷于外國文學作品的翻譯,并以“扎卡”的筆名,翻譯了德國作家海因利?!げ疇柕亩唐≌f《音樂會上的咳聲》,發(fā)表在當時北京大學西語系學生創(chuàng)辦的油印文學刊物《繆斯》上,這也是筆者所能見到的海子生前唯一翻譯的一篇小說作品。 2016年3月21日,我從詩人陳陟云那里看到他寫海子的文章《八十年代的北大詩歌,我們生命之中的青春小站》,突然想到他給我寄來的幾十張有關北京大學學生刊物的圖片。陳陟云是海子北大法律系的同學,和海子因詩歌而結(jié)識,并成為了好朋友。對于和海子那段珍貴的友情,時隔三十多年后,陳陟云在接受我關于《20世紀80年代大學生詩歌運動訪談錄》的采訪時說道:

1983年三四月間,我認識了79級的查海生,也就是后來的海子。當時,查海生正在編輯自己的一個詩歌小集子《小站》,我已任文學社理事長。社長郭巍對我說,79級有個小個子查海生,一直在研究黑格爾,詩歌寫得很棒,與我應是同一類型的人,想介紹我們認識。一天晚上,郭巍帶小查到28棟樓我宿舍見面,我們再一起到39棟樓他們的宿舍,幾位同學正在用蠟紙刻寫查海生的詩。小查比我還小一歲,有點靦腆,與我一樣沉默寡言,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很快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從認識到他7月初畢業(yè)離校,我和小查之間的交往不到四個月,但這四個月里,我們幾乎每隔一兩天都要見一次面,一起談論詩歌,或者一起參加詩歌活動。其間,經(jīng)小查介紹,我還認識了79級中文系的駱一禾。駱是五四文學社的核心成員,詩寫得好,詩歌理論也很棒。雖然與駱交往次數(shù)不多,但每次同他在一起,我在詩歌寫作上都會受到啟迪。后來駱一禾還叫上海子和我一起去找過他們辯論。五四文學社辦了很多詩歌講座和詩歌研討會。海子的詩歌小冊子《小站》出來之后,駱一禾還專門給他搞了個研討會。應該是《小站》讓駱一禾認識了海子,讓他們結(jié)下了一直到生命終了的友誼。

由于這段時間,我專注于海子的研究,腦海中多是關于海子最新佚詩佚文的發(fā)現(xiàn)情況。出于“職業(yè)的敏感”,我當時的想法就是:看那些圖片里有沒有遺漏的海子的詩文。于是,我查看了陳陟云2013年3月給我發(fā)來的那些圖片,在翻閱到北京大學西語系創(chuàng)辦的《繆斯》時,我突然看到第47頁上的一篇題目叫《音樂會上的咳聲》的翻譯小說,作者是德國的海因利?!げ疇?,翻譯者是扎卡。當看見扎卡兩個字時,我第一時間給陳陟云發(fā)去了信息,請他幫助把這篇小說掃描或拍照下來。結(jié)合圖片,我進行了反復研讀,并推斷這篇翻譯小說的譯者就是海子。談起原因,我認為有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關于海子的最初筆名叫“扎卡”這件事,在海子的朋友圈里,似乎是人所共知的事。海子在北大同校不同系的同學、后來在中國政法大學的同事及好友唐師曾在《海子忌日:再沾“扎卡”的光》中寫道:“小查綽號‘扎卡’,是上北大時半大孩子起的外號,僅因為他姓查,查與扎同音?!庇謸?jù)海子的同事、好友、兄長吳霖在《再見了,小查》中描述:“就像我當時隨意寫下‘江南’作為自己的筆名一樣,你的‘海子’筆名終于使大多數(shù)校園中人忘記了你的真名。就像你最初的筆名‘扎卡’一樣。”另外,在《海子,一個遠游的兄弟》中,吳霖又進一步闡述了海子第一個筆名“扎卡”的由來:“他先是給自己起了一個叫‘扎卡’的筆名,說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覺得這兩個字很狠,有穿透力。沒多久,他又給自己起了一個新筆名,叫‘海子’,這筆名并不是‘海之子’的意思,而是與‘扎卡’一樣,是他極其向往雪域高原的一種觀照?!?/p>

第二,海子翻譯這篇小說的時間大約是在1982年10月,當時他正在北京大學法律系讀大四。按照唐師曾文章中的描述,海子當時已經(jīng)給自己起了“扎卡”這個筆名。因此,以“扎卡”署名發(fā)表翻譯作品,正好在時間點上吻合。另外,海子在大學時期酷愛閱讀外國文學作品,更喜歡歌德、海涅、荷爾德林、黑格爾、馬克思等德國作家、詩人、哲學家的作品,曾經(jīng)購買了大量德國作家的書籍,并且具有良好的外語功底,對翻譯外國文學作品自然很感興趣。因此,翻譯這篇德國作家的小說,對于他來說并不是很困難的事。這在他后來翻譯并發(fā)表在中國政法大學的油印詩集《青銅浮雕·狂歡節(jié)·我》中的《美國現(xiàn)代詩四首》中也可以看得出來。作為北京大學學生,海子將翻譯小說投稿給學生刊物《繆斯》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而發(fā)表海子的作品,對于《繆斯》來說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在這期刊物題為《寫在前面》的前言上,配發(fā)有編者的話,其中對海子翻譯的這篇小說給予了簡要的解析:“西德當代大作家伯爾的《音樂會上的咳聲》則以揶揄的口吻,對民族的‘劣根性’進行了深刻的剖析?!蓖ㄗx海子翻譯的這篇小說,給我的印象是:譯文流暢,清新生動,有些段落精彩紛呈,有些句子詩意盎然,我從中感受到了海子最初的文學才華。

海子這篇翻譯小說的發(fā)現(xiàn),無疑是我在研究海子過程中一件意外的、可喜的事情。我甚至以為,從我目力所及的搜尋和整理來看,這篇翻譯小說或許是海子自開始熱愛詩歌(文學)寫作以來發(fā)表的第一篇文學作品(翻譯小說),是海子第一次使用“扎卡”的筆名發(fā)表文學作品(翻譯小說)。海子的小說翻譯不但是他個人文學(詩歌)生涯的重要事件,更是他后來走上詩壇的重要影響因素。于海子而言,這篇翻譯小說的發(fā)表,是否對引領他最終走上詩歌創(chuàng)作道路,成為中國當代新詩史上的杰出詩人有所幫助,更加值得我們思考和研究。

海子手稿

二、海子一篇“殘缺不全”的詩歌評論佚文

在海子生前發(fā)表的作品及逝后遺留的手稿中,詩歌評論是極其罕見的。2018年8月12日,我偶然間看到一幅照片,一張油印刊物的頁面上印著一行文字:故鄉(xiāng)修道院的女兒墻——王淑敏的詩印象 海子。照片只有一頁文字,文章雖然有頭有尾,卻缺少中間部分內(nèi)容,從而導致了這篇詩歌評論不完整,給讀者留下了閱讀的缺憾。但在看到這行標題和文章內(nèi)容的時候,我還是感到十分欣慰,對于一個長期挖掘整理海子佚詩佚文的人來說,沒有什么比發(fā)現(xiàn)一篇從未聽說過的海子的詩歌評論更讓人開心的。這篇詩歌評論題目叫《故鄉(xiāng)修道院的女兒墻——王淑敏的詩印象》。照片里的文字是這樣寫的:

就在這個時候,在海身邊。在這一種巨大有力的精神的東西旁邊,你的呼吸急促,你的脈搏跳動過快。你的方塊字解體后變得新鮮,重新使人痛苦不堪。就在這個時候,我讀了你的詩……

轉(zhuǎn)過身來,而我要對你們說的是,這里的問題不在于詩歌本身的復雜。而在于詩歌所面對的、所熱愛的人心的復雜。這就是詩人們痛苦不堪,重新尋找語言和新的純潔(新的情感新的道德),或者過早謝世的原因。詩人們的心,過于簡單,正因為如此,它的語言變得格外復雜。除了情感和情感的衣服——語言,他是一個窮光蛋?!凹记墒菍σ粋€人真誠的考驗”。

活該他引頸歌唱,說些別人難懂或不懂的話,因為他過于幼稚過于執(zhí)著,因為他對這個世界毫無準備,束手無策,除了寫下消耗生命,枯萎自己的詩行。

其他的人也活得并不輕松。

……“父親二十年來愁苦地喝酒,心亂如麻?!边@種極其口語的東西一下就抓住了我的心。我知道,這是你的追求。語言和文學是互為養(yǎng)料的??谡Z的追求和謠曲的追求在中國新詩的現(xiàn)階段已成為一股不小的潮流,因為你直接的愛和恨是保存在人群和他們時……

這篇文章并不完整,很難窺見海子對王淑敏詩歌評論的整體內(nèi)容,對于來源和最初刊發(fā)在什么地方,我也是一無所知。然而,面對這篇殘缺不全的海子詩歌評論,我卻不想半途而廢,而是想繼續(xù)尋找后半部分文章的內(nèi)容。也許是與海子的這篇詩歌評論有緣吧,在時隔四個月之后,我不但找到了文章刊登的刊物名稱,而且還找到了后半部分內(nèi)容。

2019年1月13日,我收到了原中國政法大學詩社第三任社長王艷霞寄給我的十余本油印刊物《星塵》《潮聲》《我們》。在翻閱那本由政法大學團委主辦、1985年12月出版的《我們》改刊號第一期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這期刊物設立的“五色石”專欄上,赫然印著兩行文字,第一行文字是:北戴河之旅(組詩)王淑敏。59頁。第二行文字是:故鄉(xiāng)修道院的女兒(此處遺漏了一個“墻”字)(評論)海子。67頁。

看著這兩行搜尋多日未果的文字,我再次興奮起來。急忙翻開第67頁,但這本刊物是一個殘缺本,第36—71頁之間是空白,也就是說海子這篇詩歌評論缺少了第67—70頁共四個頁碼的內(nèi)容,那也意味著海子的這篇詩歌評論,缺少了四個頁碼。除了偶然間在李青松處發(fā)現(xiàn)的第67頁開篇之外,海子的這篇詩歌評論整整缺少了三個頁碼,據(jù)估計,大約是1500字。而殘留在這期《我們》刊物上的文字只有三個頁碼。令人遺憾的是,在第72頁上,由于紙面上不知被誰書寫了十多個毛筆字,一些文字被墨跡遮掩,已經(jīng)無法看清。幸好,第71頁和第73頁紙面是干凈的,從而保證了后面內(nèi)容的適當整理。我抄錄如下(有個別文字因無法看清而難以整理,固以……代替):

雨中的依戀。我想,男人們是不會在新房里養(yǎng)些小魚的。男人們頭顱里盡是些灰塵和石塊(故鄉(xiāng)的元素)。這很有可能。它們能用來堆山、壘井、蓋房、建立畜欄。在更少的時候,里面也可能蓄存了一汪清水或更多。

沒有草叢、所有的天空就睡在里面。所有的愛情的月亮也就像你在另一個地方寫下的“用一個夜晚走完了一個婦人的一生/回家去/回家去/家里有一面永遠對我微笑的墻”這是一種溫暖的孤獨,這種孤獨的念頭是從哪兒開始,又要到何時才能結(jié)束呢?任何藝術的觸發(fā)都開始于心的流浪。但流浪是要有歸宿的。無論種子撇下沒有、莊稼長出沒有,你的痛苦仍舊在山脊梁的那邊起伏。有一次,你跑去看了,那便是海。

對于任何一顆復雜的心,我都會感到莫名的恐怖。當鐘聲四濺的時候,你的情感就像那繩索結(jié)成的網(wǎng),在你手中抖動,同時也像那網(wǎng)中的魚。這繩索像是一面鏡子,無論是漁夫還是魚都在上面照見了相互酷似的靈魂。

感悟應該簡單,像捕魚一樣。

而且,你知道不知道,那故鄉(xiāng)的修道院里至今還長滿了草。

在海邊,浪頭在心里翻滾。如果沒有純潔,也就沒有了一切。腳下會突然出現(xiàn)一道裂縫。我對你說,有時候我也迫不得已像一只舊船泊在水上,并不比月亮結(jié)實。

同時,希望你一路順風,在故鄉(xiāng)修道院里凝成一團……

故鄉(xiāng)修道院的女兒墻呀!

美國有一位農(nóng)夫,名叫弗洛斯特,別看他是一個天主教徒,骨子里比誰都凄涼。他寫了隔絕人群的墻,我們豎立的墻,由我們的手一塊壘起的墻。這墻,或許要求別人和解,只是對……的一種苛求。

然而還有另一面墻。苦修的面壁的愛情的墻。修女張狂的心。讓一切復雜的……者見鬼去吧,如果有可能的,我要做一位有痛苦的詩人。我愿意永遠,活在純樸之間,使你對生活戀戀不舍。

在《橋的懸念》里,這簡樸的相親相愛的幸福,所有漫長的心的距離縮短了,在一只胳膊搭成的橋上消失。

憂傷肅殺的秋雨已斷。眼睛燃亮了那能打開愛情建筑物的鑰匙。風扶著我的愛情前行。孤獨的燈可能再也不會孤獨了。最后,這滿腔柔情第一次化為對故鄉(xiāng)白色的時空和黑色的雪的熱愛,從面向整個詩壇邁進的方向開放。這是一個東方民族光輝蒙臨自身的時刻。兒子們從智慧與力、廟堂、遺址、廢墟和經(jīng)書中尋找源源之根,最初的水、土與水。奔跑的野鹿一樣的情感和整體上重新誕生的體驗。女兒們則從愛情消化這個民族的進程。女兒們溫婉的提到故鄉(xiāng),月亮和月下散發(fā)出溫暖的樹的肉體。無論如何,故鄉(xiāng)總是能使我們恢復元氣和力量。

總之,為我這個古老的民族重新恢復情感本身的努力,反射到一切行進的詩篇中。情感是一種最嚴肅的東西。我們要使它純潔、結(jié)實,而且簡單。我們要把它放回我們的心中哪怕引起一場悲劇,新人就從這悲劇中誕生,果核中有一棵參天大樹。為我的古老的民族重新建造一個不垮的活生生的內(nèi)心,一個良心、一個心靈上的立足點,一個旅程的出發(fā)點和目的地,是詩人們共同的任務。無論你是面墻背海述說自己,還是回到人群,重新站立,瘋瘋癲癲。

我們的穿布裙子的回到故鄉(xiāng)修道院的小女孩……愿你快活。

也愿你加倍的憂傷。

海子這篇寫于1985年10月的文章,是他生前為數(shù)不多的詩歌評論,同時也是一篇被《海子詩全集》漏收的佚文。盡管此文目前呈現(xiàn)的內(nèi)容殘缺不全,但從字里行間依然能看出海子獨特的評論才華,海子熟練地運用散文筆法寫作詩歌評論,使這篇詩歌評論具有了不一樣的風格和文本魅力。

三、海子的一篇序言佚文

海子生前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長詩、短詩以及極少的詩論、短篇小說等作品。其實,在海子留下的詩歌遺產(chǎn)中,還有一種體裁鮮為人知,那就是序言。作為八十年代詩歌歷史的愛好者與研究者,特別是作為海子詩歌的研究者,我并未聽說過海子給別人詩集寫過序言。因此,當我親眼見到海子為他一位詩友油印的詩集所撰寫的序言時,也十分驚訝。

2016年1月14日,詩歌民刊收藏家世中人在微信上貼出三張圖片,第一張圖片是16開本的油印本《惠風的詩》,淺藍色的封面上印著惠風的詩——《星塵》增刊、中國政法大學詩社、1985年5月的字樣。第二張圖片的文字內(nèi)容是,夏日里長成的女性——惠風詩印象(代序)海子。第三張圖片則是手寫油印的詩集第一頁《紙船集》的前言文字和打印的詩歌《我愿》的前半部分。

我敏感地意識到,這三張圖片對于海子詩學研究者來說,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我聯(lián)系到世中人,同他進行了詳細的交流,兩天后,我到單位查收世中人發(fā)來的有關詩集的圖片,并收到了海子的序言和《惠風的詩》的封面、封底、自序以及第一首詩和它的前言。于是,我開始著手整理海子的序言,一邊打字、一邊校對,將這篇自序打印下來,并進行分析、判斷、研究。后來,我又請世中人寄來了《惠風的詩》。

海子的這篇序言題目叫《夏日里長成的女性——惠風詩印象》,大約1000字,寫于1985年5月。在這篇序言中,海子以他優(yōu)美的文筆對惠風的詩歌進行了深入淺出的解讀,通篇文字富有詩意,猶如一篇精彩的散文詩,令人讀后賞心悅目。全文如下:

你肯定和夏天有一種深刻的關系。因為你以為在“九月里破曉的是五月的夢”。你是一種夏季的鳥,“四月里飛來,九月里飛走”。你在五月“失去了弓箭”。正是這種失落感——與春天(新生和愛情的季節(jié))的邂逅并永久分手的失落感構成你潛在的深沉意識。它是你的深水區(qū)。這樣,在夏日的新鮮而痛苦的風中,我們看到了一種女性人格

力量的長成,你的長成?!拔易员傲嗽S久后不再崇拜/紫云英長成新月形/我長成女性”。這是一種女性的努力中的美麗。夏季是你意識充盈的河床,是你的兩面盾。你帶上她,走上了自己的路。

對于詩人,尤其對于女詩人來說,她自己的感情便構成一種挑戰(zhàn)。在你身上,應該說,是存在著一種緊張關系的。因為情感對于你來說太重了,以至不能承受它自己。所以你說:“我不敢放出我的愛/我怕/它會迷路”。所以你才“一只手接過/啼哭的聲音/用另一只手/翻拍著;”所以,你覺得“一定要說,說出來——加個開頭,再補寫結(jié)尾”。盡管,“多數(shù)人說,看不懂”,你只能用詩句拯救感情,而你明明知道“拯救是痛苦的繼續(xù)”。

在你的內(nèi)心深處同樣培養(yǎng)了兩根弦。一方面,你想掙脫情感,想出海、去抗爭、去勇敢地承受;另一方面,你又想著如何“無聲地把門打開”,如何“在一個鄉(xiāng)村的節(jié)日里,從海上回來”。這種抗爭和溫柔的雙重性有時會意外地統(tǒng)一起來,這永遠只可能發(fā)生在愛情的故事里。因此你寫了大量的愛情詩,她們出色地傳遞了你的感受和體驗情感慢慢積累在黑色土地的胸膛上,化冰水為清澈的溪流。接著是你長成的夏天,你在“突然中/收下手/收下情書/收下感情的挑戰(zhàn)?!币磺虚_始了新的歷程。

相愛,在我看來,應該而且必須是一種純潔的依戀關系。你寫道:“上游漂來的梔子花,單數(shù)的/下游窗子里的歌聲再也關不上”。這是一束永恒的感應力:“太陽對時間說,我走了/每天早晨我都會回來”。

生命不是均勻分布的。在《班輪》和《流逝》等篇中你抓住了本質(zhì)的東西。愛情的本質(zhì)是時間性,她永遠是一個瞬間。愛情不能放棄,必須把她牢牢的抓在手中。尤其是在這個缺少愛的世界上。

風和影子會漸漸遠去。“金色沙——白色沙——紅色沙”也就不斷的形成并漏掉。復活節(jié)的雨會做出另外一種安排。十字架融入白鈴蘭。只有這一種呼喚永存。呼喚會“把音節(jié)拉長/把時間拉長/把距離縮短?!?/span>

一切沉重的心緒,一切新鮮而痛苦的愛情,都是從呼喚開始,以禱告結(jié)束。愛情和上帝是最集中的兩個北方。當你意識到自己的痛苦,你應當比平常更快的拿起筆,詩逐漸沉重了:“這是夏天呀,夏天里是我不好/放我走吧”。——你走吧——路在延續(xù):“和幾百年前一樣/女人是月亮/在水中飄蕩?!?/span>

你是夏天的月亮。

這或是海子短暫詩歌生涯中唯一一篇序言文章,《海子詩全集》中未曾收錄,對于當下研究海子而言,這篇序言具有比較重要的詩學價值,為進一步研究海子的詩學歷程提供了十分有意義的參考。

四、海子以“查海生”署名的兩首佚詩

我們通常以為海子發(fā)表詩歌作品只是用筆名“海子”,并非用“查海生”,事實是,海子不但以真名“查海生”公開發(fā)表過詩歌,而且還不止一首。

2015年5月27日下午,我正在寫作一篇史料文章《內(nèi)蒙古〈詩選刊〉創(chuàng)辦檔案(1984—1987)》,當我翻閱手邊的1985年第10期《詩選刊》的時候,在第58頁的位置上,題目為《燈》的詩歌突然跳入我眼簾,作者是查海生。在此之前,我從未聽人說過海子以真名“查海生”署名公開發(fā)表過詩作,因而有些激動,也有些將信將疑,為了確認這首詩歌是不是海子原作,或者是否是重名作者的作品,我字斟句酌地閱讀起這首詩:

外面的燈是藍的

屋里的燈是黃的

外面的燈孤獨的

舉起一只手:

我不是壞人

我的周圍應該

坐滿鄰居

一支蠟燭燈亮了

但不敢高聲答應

因為有人說過

她的光明

無非是因為流淚的愛情

外面的燈是藍的

屋里的燈是黃的

仔細讀過之后,從詩歌風格、句式、語言等方面進行分析,可以推斷這首題目為《燈》的短詩確實具備海子詩歌的特點,或許是海子第一次使用真名“查海生”署名發(fā)表的詩歌作品。詩歌《燈》連同另一首《坐在門坎上》,最初發(fā)表在《滇池》1985年第6期,海子以真名“查海生”署名,是兩首迄今為止不曾被各種版本的海子詩集所收錄的佚詩。在發(fā)現(xiàn)這兩首詩作的那刻,我也曾懷疑這兩首詩是否為海子的佚詩。當時,由于手頭沒有西川選編的《海子詩全集》一書,為了解決疑問,我從其他渠道仔細搜索到《海子詩全集》的目錄。結(jié)果,在目錄上發(fā)現(xiàn)了一首海子的詩歌《燈》,我便信以為真地認為這首《燈》,就是我在《滇池》上看見的那首《燈》,連帶另外一首《坐在門坎上》也誤以為是夾雜在《海子詩全集》中的某一頁里。就這樣,我和海子的兩首佚詩輕而易舉地擦肩而過。

大約一個星期后,我頭腦里再次浮現(xiàn)出確認那兩首詩作究竟是不是海子佚詩的想法。在翻遍了《海子詩全集》之后,我確認了海子以真名“查海生”署名的兩首詩作《燈》和《坐在門坎上》真是被所有版本海子詩集遺漏的佚詩!而《海子詩全集》里的《燈》與發(fā)表在《滇池》上的《燈》是兩首不同的詩。

海子佚詩《燈》是海子詩歌中較好的詩作,與那首收入《海子詩全集》的《燈》相比,我能感受到這首詩更精致、更凝練、更雋永。而在《滇池》1985年第6期上和《燈》同時發(fā)表的另外一首詩歌《坐在門坎上》,語言樸素、節(jié)奏感強,植根大地與自然,很好地體現(xiàn)出了海子的詩歌精神。

坐在民歌的門坎上

自然想起

犁地

我們戴上愛情的草帽

音調(diào)的細繩子

在脖子上弄得癢癢的

太陽也不說什么

把影子踩到地里

坐在詩經(jīng)的門坎上

昨天夜晚

我已度過關中小河

手握一把古代的野菜

風擺柳枝

風折柳枝

那些采薇的人們

睡在月亮的膝蓋上

如今,這兩首海子的佚詩能夠再次被發(fā)現(xiàn),對于熱愛海子詩歌的人們來說,是一種好事,亦是一種幸事。

注:為保持佚作原貌,編者未對其進行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