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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家的衣著
來源:光明日報 | 李玉輝  2024年05月10日08:48

衣如其人,性情不同,衣著往往迥異,文人也不例外。

魯迅認為:“生活太安逸了,工作就被生活所累了。”所以,魯迅不講究穿著,甚至到了讓人吃驚的地步。在孫伏園的記憶里,“他平常只穿舊布衣,像一個普通大學生。西服的褲子總是單的,就是在北平的大冷天,魯迅先生也永遠穿著這樣的單褲?!比绱撕唵蔚拇┲?,可能與魯迅學生時代的經濟條件和習慣有關。許壽裳說:“關于他的衣著,他在南京讀書時,沒有余錢制衣服,以致夾绔過冬,棉袍破舊得可憐,兩肩部已經沒有一點棉絮了?!濒斞冈诤贾輧杉墡煼秾W校任教時,曾與夏丏尊是同事。夏丏尊記得當時魯迅衣著簡單,“衣服是向不講究的,一件廉價的羽紗——當年叫洋官紗——長衫,從端午前就著起,一直要著到重陽。一年之中,足足有半年看見他著洋官紗,這洋官紗在我記憶里很深。民國十五年初秋他從北京到廈門教書去,路過上海,上海的朋友們請他吃飯,他著的依舊是洋官紗。我對了這二十年不見的老朋友,握手以后,不禁提出‘洋官紗’的話來?!琅f是洋官紗嗎?’我笑說?!?,還是洋官紗!’他苦笑著回答我。”

在臧克家的印象里,季羨林“衣著樸素”。1946年,“羨林,在德國留學十年,懂許多種語言文字,剛回國,受聘為北京大學東語系主任,路過南京。我們一見,彼此傾心。他在國外待了多年,但身上毫無洋氣,衣著樸素,純真質實,言談舉止,完全是山東人的氣質和風度,我心里著實佩服”。在張中行眼中,季羨林“是樸實之外,什么也沒有”,他裝束簡單,“一身舊中山服,布鞋,如果是在路上走,手里提的經常是個圓筒形上端綴兩條帶的舊書包”。雖然是名教授、副校長、系主任、研究所所長,“白發(fā),蒼老,衣著陳舊”,如此裝束,很容易被認為是“老工友”。有一次,季羨林竟然真被新生誤認為是“老工友”,并被委托照看行李,他慨然應允。

在學生陳夢家的印象里,詩人聞一多的衣著也十分樸素。“大約是1928年的冬天,我在南京單牌樓他的寓所里第一次會到他,他的身材寬闊而不很高,穿著深色的長袍,扎了褲腳,穿著一雙北京的黑緞老頭樂棉鞋。那時他還不到三十歲,厚厚的口唇,襯著一副玳瑁邊的眼鏡。他給人的印象是濃重而又和藹的”。當時聞一多在國立中央大學任外文系主任,陳夢家是法律系的學生,但是,陳夢家經常去聽聞一多的課。據陳夢家觀察,聞一多“喜穿深色的衣服”,他最愛的顏色也是“黑與紅”。到了抗戰(zhàn)時期,由于物價上漲,貨幣貶值,聞一多一家生活窘迫,“由春到冬,只有一件舊棉袍和一件灰布長衫交替著穿。一位老朋友實在看不過,送了件半新的灰布夾袍給他,聞一多喜歡得合不攏嘴。腳上穿的布鞋,也是破了又補,補了又破”。

與上述幾位先生相比,詩人穆旦算是時髦多了。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吳小如曾遇到這位真誠的詩人,“一個春夏之交的下午,北大教授宿舍中,我匆匆遇見一位年輕、秀氣而溫文的過客,戴白草帽,穿短襯衫,著短褲,說話的語音誠摯而簡單,透出了他的心——一顆熱情洋溢的心:他就是穆旦?!?/p>

生活經歷和社會環(huán)境的差異,往往會影響到人的衣著。趙樹理是農民出身,他“從山西山溝溝里走出來”,穿著也不怎么計較。嚴文井曾在文章中寫道:“他怕冷,秋末一降溫,他就穿上了皮大衣。五十年代初,北京各個商場出售的舊皮大衣很多,價錢雖不很高,銷路卻不好。在‘新社會’,人們不愿意把自己打扮成不久前的那些官僚、地主和大商人的樣。老趙不在乎,就穿上了這種大衣,像一個過去的土‘老財’。但他的每件大衣都穿不久,不是送給人了,就是忘在什么地方了,又得去買另一件?!壁w樹理甚至連女式皮大衣也穿過,“我記得1952年冬他穿的是一件女式皮大衣,他縮著頭,只把那個長而勾曲的紅鼻子從那個長長的翻皮領中伸出來,像個寒風中的老母雞,可他還顯得有些陶然自得”。

新中國成立后,中山裝一度成為流行服飾。在馮思純的記憶里,父親廢名“一年四季都是布衣布鞋,一套咔嘰布的中山裝一穿就是十幾年”。在學生楊武能眼里,第一次見到老師馮至也是身著中山裝,“那一年十月里的一個早晨,在當時破舊狹窄的社科院內通往外文所樓左側的大路上,我站在一群等待研究生復試的考生中,第一次見到了仰慕已久的馮先生。他拄著手杖,頭戴舊呢干部帽,身著舊呢中山裝,面帶微笑,邁著沉穩(wěn)的步子向我們走來,自然隨和地和一些原本認識他的考生交談”。楊武能感到幾分驚異,“大名鼎鼎的詩者和學者馮至先生竟是這么一位藹然長者!”

1979年,錢鐘書訪問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他穿著一套軋必丁藏青色人民裝,溫煦和藹,和他犀利拔尖崢嶸恣意的筆鋒,決不搭配。他坐在那里,四下望著一室不多的幾個人,四方臉,濃眉,一副新型黑框近視眼鏡,白皮膚,整齊的白牙,望之儼然四十許人,簡直漂亮齊整得像晚年的梅蘭芳先生,雖然按照官方記錄,今年應是六九高齡的老人了?!逼鋵?,人民裝的前身正是中山裝。1980年,錢鐘書訪問日本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錢先生穿的仍然是一套藏青色的人民裝,果然閑雅雍容、豐神俊朗,比照片所見還有風度?!?/p>

有的學者不注重儀表,甚至成了學界軼聞。在學生李埏的印象中,劉文典“這位生活上拖沓,不注意衣冠修飾,有時竟將長衫的紐扣扣錯,頭發(fā)長了,理發(fā)師不登門,他就不理發(fā)的‘怪人’,在治學方面卻是一位極為嚴謹的學者”。

在西南聯大,連化學家曾昭掄也是衣著隨意,有學生在《聯大八年》中寫道:“曾先生不修邊幅,有時一只腳穿襪,另外一只卻沒有。衣服的紐扣老是不齊全,而鞋子老是拖在腳上。”

衣著事小,關乎性情,可不慎乎!或許,風格或有差異,自由、舒適就好。

(作者:李玉輝,系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