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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域外游記中的“萬國珍奇會”
來源:光明日報 | 安雅琴  2024年05月24日09:32

郭嵩燾(1818—1891),字伯琛,號筠仙,晚號玉池老人,湖南湘陰人。1876年郭嵩燾出使英國,旋兼使法,是“常駐西方國家的第一個中國外交官”。奉命出使之中,域外的山川形勢、風俗政治、工藝制造等都被他以日記形式納于筆端。其中,他稱1878年巴黎世博會為“萬國珍奇會”,在自己的日記中記錄下來,以近乎白描的手法為時人勾勒出西方工業(yè)文明的圖景。

1878年5月1日,郭嵩燾作為駐外公使,偕隨員參加了巴黎世博會的開幕式。開幕式在“大圓屋一所”(即特羅卡德羅宮)舉辦,郭嵩燾在日記中對開幕式座次、人員、流程等做了較為詳細的記述:“各國公使坐位凡分三段:公使夫人居中,右為公使,再右為公使隨員。前為平臺,張設(shè)甚盛……至二點鐘,伯理璽天德至。日思巴尼亞前王,及英太子、奧太子,及各官及兩議院紳,從者百余人皆立。主會克朗斯宣誦辭,敘述伯理璽天德之意,又接宣頌美之辭。伯理璽天德亦有復(fù)辭?!保ā秱惗嘏c巴黎日記》)國王、王儲、議員、公使皆至,儀仗護衛(wèi)萬余人、聲炮百余響,可謂聲勢浩大。觀禮結(jié)束后,郭嵩燾步出會場,行至陳設(shè)各國展品的“玻璃屋”,工程未畢,陳設(shè)品雖僅十之六七,但“百物羅列,奇光異采,焜耀奪目”。周回園亭池館、市肆酒樓若干,隨使黎庶昌記曰:“自西洋賽會以來,詫為未有。”(《巴黎大會紀略》)

5月13日,郭嵩燾返英前再次來到會場,由橋北西角門入,先至中國館“中華公所”小坐。中華公所“陳設(shè)華麗,牌樓亭榭,金碧輝煌”,但在當日的記述中,更為具體的規(guī)模、展品、陳設(shè)等郭嵩燾并未鋪陳,大量的筆墨形諸“惟英、法、美三國”才有的“陳設(shè)機器”,對“機爐水汽筒”“引氣夾輪之法”和“夾力機器”尤為屬意,記錄詳盡?!皺C爐水汽筒”為英國人卜林斯創(chuàng)制的筒形蒸汽機,易柜為筒,“其力尤巨”;“引氣夾輪之法”為剎車系統(tǒng),專用于“汽輪車”,遇有緊急,立時可止,其工作原理為“氣放而外散,則輪鍵自開。納氣其中,則緊逼其鍵,使前后夾之,而輪不復(fù)能轉(zhuǎn)動矣”;“夾力機器”為升降機,“繩伸則夾力開,上下自由;繩斷則夾力合,旁設(shè)立柱以受夾”,多用于礦廠。相較于在此次世博會上大放光彩的貝爾的電話、愛迪生的留聲機,郭嵩燾更關(guān)注的是與“洋務(wù)”直接相關(guān)的機器、機械。

6月21日,郭嵩燾二次渡海來到巴黎,28日再次進入會場,此次游覽重點在法國的陳列物事。法國作為主辦方,展呈品目繁多,南北長約3里,“每閱一道,兼測識其內(nèi)層,又越一道”。第一道在外,陳設(shè)機器,前為各種車式,內(nèi)又分八九道,郭嵩燾逐一記錄各類目:氈絨、、緞、衣服、冠履為一類;床幾案榻為一類;銅、錫、鍍金、鍍銀器具為一類;玻璃器具為一類;鐫石器具為一類;鐵器為一類;珍寶佩帶為一類;織畫屏毯為一類;戲具為一類;照畫為一類;鐘表為一類;雜器具為一類;屬部器具為一類;天文格致圖畫為一類。兩旁小路,南為礦產(chǎn),北為各種制造,木植、藥品、谷產(chǎn)又各為類,可謂“極天下之巨觀矣”。此次世博會規(guī)模遠超之前,占地約27萬平方米,其中法國的展品占去一半的空間,深諳西方文化的馬建忠直言,“蓋法人之設(shè)此會,意不在炫奇而在鋪張。蓋法戰(zhàn)敗賠款后幾難復(fù)振,近則力講富強,特設(shè)此會以夸富于外人”(《上李伯相言出洋工課書》)。

6月30日,為慶祝世博會成功舉辦,法國政府籌集50萬法郎在巴黎舉辦燈會。郭嵩燾偕黎庶昌、張聽帆等人步行一周,但見滿城豎旗張燈,奇麗璀璨。是夜情形,郭嵩燾和黎庶昌各有記錄,但側(cè)重不同。郭嵩燾重在城市空間的描寫:“以桑塞里色大街為經(jīng),中為布拉斯得拉弓高,即豎埃吉古碑處也。經(jīng)西過拿破侖紀功坊,直接卜阿得卜瑯園;經(jīng)東為蒙勒馬爾得大街,并于街兩旁樹架,連小玻璃盞,引煤氣為燈。每值街口,兩旁植桿豎旗,中聚小玻璃盞,引燈為花圍。出城至卜瑯園,則沿途豎旗桿,間數(shù)十步為牌樓,懸萬點星燈五盞。”寥寥數(shù)筆勾勒出香榭麗舍大街、協(xié)和廣場、凱旋門、巴葛蒂爾公園、鑄幣廠街的空間關(guān)系,亦足顯燈會之規(guī)模。隨使黎庶昌則側(cè)重于場域體驗,尤觸動于聲光電器,對懸掛燈盞一一記錄,“五色紙燈十萬個”“玻璃燈三萬盞”……“總共官設(shè)之燈,二十五萬三千,而各人家自懸之燈又數(shù)十萬盞,不入此數(shù)”,“另有電氣燈二十四坐”,在他的記述下,城市“玉宇珠霄,無不通明透徹”。

8月31日,郭嵩燾來到埃及館。埃及分新、舊兩館,舊館陳設(shè)大小石刻、銅鑄小像及若干上古所用器具,新館遍列五谷、絲、棉、土產(chǎn)等。埃及除新、舊兩館外另設(shè)兩屋,分別展示蘇伊士運河圖紙和非洲地圖。蘇伊士運河圖紙凡一樹一屋乃至堆聚的磚石柴木,一一備具;非洲地圖“用五色斜曲勾點,分別記之”。與圖示本身相比,更值得注意的是西方在非洲的經(jīng)營與擴張,正如郭嵩燾在日記中所記:非洲土地廣袤,“當?shù)厍蛞幻嬷?,縮于亞墨利加全土,而徑廣過之,視歐羅巴三倍有奇”,從開通道路、設(shè)立商埠、懋遷居賈到英、法、葡侵踞其地、設(shè)立埠頭,西人“群起經(jīng)營”似是“不可抑”。在參觀完埃及館之后,郭嵩燾又隨游了法國人陳設(shè)的中國古瓷、日本銅器、柬埔寨石刻;未完工的美國自由女神像;救生廠;180年前沉船中打撈出的物什;施乃德陳設(shè)的礦產(chǎn)及鋼鐵機器。至此,郭嵩燾“萬國珍奇會”之行正式結(jié)束。

郭嵩燾的域外游記一改傳統(tǒng)“模山范水”的書寫,由山水移目于器物,將域外作為他者之鏡。從某種意義上而言,“萬國珍奇會”既是行旅者在聲光電器、機械縱橫中的游記,又是風雨欲來之時晚清士人的世界想象。

(作者:安雅琴,系天津市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研究中心中共天津市委黨?;匮芯繂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