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少數(shù)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凝結著中華民族的獨特智慧和文化精髓，延續(xù)著國家和民族的精神血脈。2016年5月24日,習近平總書記看望黑龍江省同江市八岔村赫哲族群眾，他贊揚赫哲族歷史悠久、文化豐富，特別是漁獵技能高超、圖案藝術精美、伊瑪堪說唱很有韻味。

如何傳承和傳播少數(shù)民族文化，讓少數(shù)民族非遺故事“飛入尋常百姓家”，感受它的生命活力和時代氣息，黑龍江廣播電視臺（黑龍江省全媒體中心）制作的原創(chuàng)廣播劇《赫哲人的“伊瑪堪”》，完成了一次高水準的藝術實踐。

一“聽”一“見”重說伊瑪堪

廣播劇《赫哲人的“伊瑪堪”》講述的是北方少數(shù)民族赫哲族民族史詩伊瑪堪的傳承故事。赫哲族是中國東北地區(qū)一支歷史悠久的少數(shù)民族，是全國六小少數(shù)民族之一，人口只有5000多人。伊瑪堪作為赫哲族世代傳承的古老民間說唱藝術，是赫哲人的生命智慧和生活經驗的結晶，記錄了漁獵民族的生命光華，被聯(lián)合國列入《急需保護的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被選為亞太地區(qū)音樂教材的《烏蘇里船歌》，就是由伊瑪堪小調《狩獵的哥哥回來了》改編而成。隨著時代變遷和赫哲語語言環(huán)境的逐漸消失，伊瑪堪這一古老的說唱藝術形式，正瀕臨失傳的嚴重危機。20世紀50年代至今，能夠演唱伊瑪堪的歌手數(shù)量急劇下降，且大多只能傳唱兩三個伊瑪堪片段，因此，保護傳承傳播伊瑪堪的任務刻不容緩。

為了挽救瀕臨失傳的伊瑪堪，黑龍江廣播電視臺創(chuàng)作團隊深入赫哲族居住地，探究該民族歷史文化肌理，以赫哲人尤日根一家三代為敘事核心，生動地展現(xiàn)了他們在不同歷史階段下對伊瑪堪的堅守和傳承。在歷經抗日戰(zhàn)爭、抗美援朝、社會主義建設初期、改革開放和新時代的時序變遷中，尤日根始終堅守“伊瑪堪是咱赫哲人的根脈，不能丟！”的祖訓，把伊瑪堪蘊含的精神信仰傳給族人。在市場經濟沖擊下，兒子尤滿江拒學伊瑪堪，為了創(chuàng)收，竟違法炸江魚，前來勸阻的母親海珠沉船離世。尤日根一怒之下把兒子趕出家門，自己也八年未摸魚皮鼓。母親的離世使尤滿江頓然悔過，開始自學伊瑪堪，領悟伊瑪堪的真諦，終于用行動得到父親的原諒，拜父學真?zhèn)?，并把伊瑪堪祖訓運用到公司管理上，帶領赫哲村成功致富。孫女尤胡薩代表中國到加拿大進行世界民族文化交流演出，引起廣泛關注。

《赫哲人的“伊瑪堪”》選材獨特，立意高遠，既有黑龍江本土特色，又具備國際化視野，聲樂蒼勁遼闊，詩意清澈悠遠，是一部帶給聽眾獨特審美享受的史詩性廣播劇佳作。全劇在宏大歷史背景下濃縮了赫哲人的生命根基、精神信仰，不僅再現(xiàn)了伊瑪堪原創(chuàng)發(fā)展的歷史脈絡、力量源泉，更讓聽眾與劇中人一起生出對伊瑪堪價值的深刻認同感。

“一核三線”打開伊瑪堪的生命空間

廣播劇《赫哲人的“伊瑪堪”》的人物形象塑造，是在全景式呈現(xiàn)伊瑪堪延續(xù)的歷程中完成的。全劇按照“一核三線”的人物關系塑造形象?！耙缓恕敝赣热崭鶄鞒幸连斂暗慕洑v，是全劇敘事的動力源，圍繞他的堅韌、自豪、失落、憂傷、責任、保護、發(fā)展等所作所為展開?！叭€”指尤日根與傳承對象之間的關聯(lián)和沖突：“一線”指尤日根與師父葛常勝的生死傳承，師父作為抗聯(lián)地下工作者，是從歷史走來的赫哲人精氣神的代表，他把傳承重擔交給尤日根，是生死托付，也是伊瑪堪能否“活態(tài)”傳承的轉折點；“二線”指尤日根與家庭成員的傳承關系，主要集中在兒子認為伊瑪堪過時而不接傳，后來父子和解，兒子用伊瑪堪精神理念指導管理帶民致富，這是現(xiàn)實關系；“三線”指尤日根與村民、與各種社會人士的關系，除了血緣傳承，更有各級組織單位的社會廣泛傳承，這是實踐關系。

師父葛常勝在劇中是一位賦予伊瑪堪歷史厚重感的民族英雄，他代表了赫哲人意志堅定、舍命保脈、永不放棄的精神蘊意；尤日根是新中國伊瑪堪傳播者的形象，他把傳承伊瑪堪與個人的生存價值、愛情婚姻、捕魚生產相結合，表現(xiàn)了赫哲人賡續(xù)伊瑪堪英雄史詩的勇氣。就是在深陷喪妻之痛時，他也沒忘記師父囑咐，保護著伊瑪堪，直到兒子醒悟認父為師，政府組織開辦文化站，辦起傳習所、藝術團、出書翻譯、參加國際非遺交流活動等，他將歷經滄桑的伊瑪堪傳給年輕人，并欣慰地看到它得以傳承；兒子尤滿江在經歷喪母之痛后，開始自學伊瑪堪，以實際行動傳承創(chuàng)新伊瑪堪，是新時期以來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者的新形象。

充滿生活氣息的“詩意”伊瑪堪

伊瑪堪是赫哲人的生命鏡像。全劇以尤日根的講述為視角，從個體人生到少數(shù)民族群體，從自然生靈到民族靜態(tài)符號，從主體人傳承到改變生活，介紹族人與伊瑪堪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史詩性的敘事方式，為聽眾打開富有生命意趣的伊瑪堪。

其一，巧設對話體，創(chuàng)造時空交錯的戲劇空間。該劇讓現(xiàn)實中活態(tài)傳承人尤日根與歷史對話、與生活對話。海珠美麗溫柔勤勞，是尤日根傳承伊瑪堪的知音，她以母親的身份保護漁業(yè)資源沉江而死，也是伊瑪堪里的英雄。尤日根深情、海珠溫情，倆人對話代表兩個不同空間，倆人看似嘮思念，實是圍繞伊瑪堪的生存成長訴說內心的擔憂和希望，記憶里那些發(fā)生在不同時空的人和事，借著對話，存活在人們的記憶中，夫妻一問一答，內心一動一靜，時光凝固，摯愛深情，詩意彌漫，仿佛是現(xiàn)實與歷史一同在相互凝視，延展了詩意的敘事空間，增強了史詩性敘事的現(xiàn)代意味。對話體，是拓展新時代非遺傳承的鏈接方式，是聲音作品對非遺傳承的獨特表達。

其二，將非遺符號嵌入聽覺場景中，從生活細節(jié)中歌頌少數(shù)民族人民群眾的創(chuàng)造力，增強價值認同。當代傳承人胡薩說，伊瑪堪跟希臘神話、荷馬史詩一樣珍貴。全劇把具有代表性的儀式、才藝展示、服飾、器物、口琴、漁獵工具、漁業(yè)養(yǎng)殖等等，通過生活的具體場景，用演播和音樂音效表現(xiàn)出來。如在加拿大受到特別關注的“空康吉”樂器演奏，就代表中國非遺參加了國際巡演。這些代表伊瑪堪實物類的文化符號，聽眾看不見，卻從人與物的互動中認識到它的文化功能和精神內涵。廣播劇是聽覺藝術，調動伊瑪堪文化符號的塑造，能喚醒源源不斷的傳承意識和能量。

其三，化伊瑪堪箭垛式人物為現(xiàn)代形象。特定情境下人物身份、情感元素直接轉化為戲劇元素，讓聽眾“聽”出人物的個性特征。如尤日根同一場景下由憤怒的家長轉為權威的傳藝師父，由打魚人變?yōu)閭髁曀L，表現(xiàn)出他作為第一代傳承人幾經波折起伏，依舊矢志不渝；而海珠的形象具有文化“象征體”的意義，她在記憶的歷史場景中是赫哲族文化的母體，在現(xiàn)實場景中是知音、見證者，尤日根與她的隔空對話，既讓思念滿懷真摯，又讓歷史與現(xiàn)實適時碰撞且充滿詩意；胡薩是年輕學者的代表，在世界舞臺代表中國亮相，是少數(shù)民族非遺傳承發(fā)展的希望；只有尤滿江作為傳承者是成長的形象，劇中重點塑造了滿江覺醒轉變后，不僅牢記伊瑪堪真?zhèn)鳎€將之活學活用于致富實踐之中，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帶頭引領赫哲人向未來發(fā)展，這是本劇賦予尤滿江形象的獨特而深刻的思想價值和審美特質。

其四，創(chuàng)造詩意的有聲空間，突出赫哲人創(chuàng)造非遺生命的主體價值。劇情開始，三個“部落”陰森兇險混亂的場景，象征著赫哲族種族生命及伊瑪堪精神財富雙重價值的深重危機，葛常勝用伊瑪堪喚醒、引領族人頑強抗爭，與抗聯(lián)攜手拼命守護，體現(xiàn)出少數(shù)民族與中華民族休戚與共、命運與共的共同體意識。而與自然界和諧共生，感恩黑熊、懷念靈性“海東青”、魚皮鼓和魚皮衣展示、參加“烏日貢”大會等等，皆是以生命熱情投入其中。伊瑪堪作為文化產品，已經從非遺的“物—人—文化”互動，升華為赫哲人及各族人集體認同的文化價值，它的文化根脈早已深扎在赫哲人的心上。最后用遠方傳來海東青“雪爪”的鳴叫聲，贊美了伊瑪堪在新時代煥發(fā)出的生命活力。

心靈與天地共鳴的伊瑪堪

廣播劇能否成功走進現(xiàn)代大眾審美視閾，離不開精美的演播、音樂、音效和剪輯。廣播劇《赫哲人的“伊瑪堪”》中，配音演員從主題入手，用與角色匹配度極高的聲音塑造形象，細化人物的細微情感變化，將外在神情氣韻與內在心理變化高度融合，使每個人物形象鮮活飽滿。尤其是氣聲、哭聲、伴聲、遠處混聲，還有不同場景下同一人物聲帶的變化，聲音的區(qū)分度很到位，強化了故事情節(jié)的整體性、生動性。

背景音樂具有濃郁的地域色彩，成為劇情推進和轉場不可替代的敘事元素。如表現(xiàn)北方的自然環(huán)境，背景聲音元素非常豐富，風聲、水聲、野獸聲、鳥聲、林濤聲、劃槳聲，以及神鳥掠過天空的鳴叫聲、地面雞叫聲、人和動物的混雜聲，營造出少數(shù)民族地域特有的遼闊、蒼遠、悲愴、激情、歡愉的宏大場景，構成了充滿神秘感和傳奇性色彩的和諧畫面。

值得稱道的是，主旋律以《烏蘇里船歌》作為全劇的氛圍音樂，根據不同情境，分別改用不同配聲，男女合唱呼喚力量，抒發(fā)了赫哲人生活安定和幸福的內心感受，直到最后主題歌《永遠的“伊瑪堪”》響起，為這部時代的廣播交響，獻上了最溫暖深情的祝福。

原創(chuàng)廣播劇《赫哲人的“伊瑪堪”》是一部氣勢恢宏、充盈著史詩意味的精品佳作，讓聽眾在一場聲音盛宴中感知赫哲人在時光荏苒和社會變化中的生命追求，體現(xiàn)了北方少數(shù)民族對夢想和幸福的無限向往，以及赫哲伊瑪堪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各國文明與人類共同文明之間的互鑒張力和永恒魅力。該劇的推出，不僅是對赫哲文化的一次深刻詮釋，更是對伊瑪堪保護與傳承的深情呼喚。

（作者系大連理工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部文學倫理學研究所特聘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