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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一本書和兩個人
來源:北京日報 | 群山  2024年07月19日16:22

青年學者眉睫的《文學史上的失蹤者》,對主流文學史沒有或少有提及的作家,諸如廢名、許君遠、喻血輪、梅光迪、朱雯等的事跡作了精密爬梳和考證,讀后俾我填補了不少知識空白。循之常理,作為一個文學愛好者,我應該對此感到欣慰才是。然而一書讀竟,卻兀自邑邑,因為這使我想起了一本書和兩個人:《詩人的情書》和它的作者及其封面設計者。

《詩人的情書》由上海復興書局于1937年4月再版,三十二開平裝本,僅印二千冊。這是一部以主人公葛萊紋寫給其表姐的五十二封書信結構而成的小說,講述的是一個文學青年因年輕孟浪,與婚外戀人娟私奔上海同居,并企圖賣文為生而終至失敗的故事。他決計以親身經歷寫一部劇本《離絕》一舉成名,然而他究竟不知社會險惡,再次誤入奸商圈套導致身敗名裂,而與他確定了戀愛關系的表姐又被家人所逼另嫁他人。葛萊紋因憂憤過度身患不治之癥,終以極端方式走向毀滅。在寫作技法上,作者極盡鋪陳之能事,但凡順敘、倒敘、夾敘、白描、特寫以及過渡銜接上的閃轉騰挪,均被其猶如炫技般施展開來;而所謂“情書”者,表面上似乎在與“表姐”傾訴給自己帶來禍端的娟和陸奚溪一干人等的惡行,其實是對人性的深層拷問,其筆鋒直指“專講金錢不講情義的社會”(書中語)。

我所說的“兩個人”,其一便是此書的作者曹雪松,想來人們對其也已頗感陌生的了。據我輾轉查得的資料,曹雪松原名曹錫松,乃上世紀30年代上海身負盛名的電影劇作家,與中國現代話劇和電影的奠基人洪深曾經共事,編寫有《紅樓春深》《熱血青年》《舞宮春夢》等劇本,尤其是改編過張恨水的《歡喜冤家》,以及葉淺予的長篇漫畫連環(huán)畫《王先生》并拍成電影且頗為叫座,他甚至在“王先生”系列影片中扮演重要角色“小陳”。不惟如此,讓我眼睛更為一亮的,他又是一位出色的詩人、散文家和小說家,其著作除本文所談《詩人的情書》之外,尚有詩集《愛的花園》、散文集《紅橋集》和《松茵情書》、短篇小說集《心的凄慘》、中篇小說《火榴》等,至于彼時的報刊上是否尚有其散落的文字,這且有待異日考索了。此外,他還是有名的歌詞作者,曾為冼星海的《船夫曲》和沙梅的《船娘曲》作詞。然則,便是這樣一位成就顯著的文學家,在我所能夠讀到的文學史書中,竟不見一字;而在能夠借以一窺其“鴻跡”的文字中,居然連其生卒年也未明其詳。這實在是令人很感遺憾的事。

其次想說的便是此書的封面設計者?;叵肷鲜兰o90年代中期,我購書頗豪而尤喜封面漂亮的書,但凡看到可意者,則盡力收入庋架方休。這冊《詩人的情書》,大約就是那時自報國寺書攤淘來的。便是今天看來,此書的封面也仍然有著其獨特的魅力。大紅底色映襯下,霜皮溜雨的老樹黛色參天,樹下似有一人屈膝盤坐作期待狀,畫面?zhèn)鬟f出溫暖、靜謐的氣氛,畫幅中的各個元素猶如刀刻般肯定且有力,而戔戔小幅也果真如書票那樣熨帖在整個封面的左上角,散發(fā)出濃郁的書卷氣。按說,讀圖至此,也算是看出點門道兒了。然而,當我反復凝視這幅小圖的時候,卻突然發(fā)現,那老樹下坐著的卻是一男一女兩個人,兩個人是纏繞在一起的,看起來熱烈、浪漫,然則暗伏危機,而那“機關”就是人物頭部猶如切割般的白色豎線,它們不僅提示著人物的性別,更暗示著他們的“腦回路”不在一個“頻道”,盡管從外觀看去他們如書中所寫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但骨子里終究不是同路人。總的看,作為“書衣”的重要元素,這幅封面畫不僅為“欲讀者”營造了閱讀氛圍,也果真如“序幕”一般,引導著“在讀者”去一探故事的究竟,允為書封設計的上乘之作。

比起眉睫書中涉及的那些人和書,我所談到的這一本書和兩個人似乎顯得太過孤寂了。然則,多少年消息微茫若此,甚或竟為煙云逝水?這倒使我這個好讀閑書的人多了一些探求的興致。行文至此,卻又忽然記起魯迅先生在《〈城與年〉插圖本小引》中所說的話:“自然,和我們的文藝有一段因緣的人,我們是要紀念的!”如此,我今權且以這篇小文作為對這一本書和兩個人的些微紀念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