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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楚《云落》:似云般的生命力
來源:中國青年作家報 | 肖媛齡  2024年08月15日09:28

讀《云落》期間,北京的天空有時一片湛藍,只有幾朵乳白色的云絮點綴其中,有時陰云密布,似乎預示著一場大雨即將來臨,原本堆積在天空中的云團或許馬上就要化作雨滴,浸入綠草地里。而我似乎也能從這本書中嗅到被陽光照射后的綠葉的清香和雨后土壤的腥腐。小說敘述了主人公萬櫻在生活的重壓下,在親情和友情的考驗中,用自己的純良與堅韌將一切挑戰(zhàn)融入時間的長河,就像水滴、雪花和冰晶滑入云朵之中。她的朋友也各自用不同的方式,在時代的潮流里前行,有的固守自己的方向,有的在分岔路口徘徊。所有這一切匯合起來,構(gòu)成了一個時代。

張楚用極致細膩的語言將云落縣城的風土人情娓娓道來。在他筆下,物仿佛有了靈魂,人與情的生命意義得到了升華。作品并不著眼于宏大壯闊的敘事,而是重點用真實的筆觸描寫縣城細微的生活細節(jié),在一幅縣城圖景中突出人性的光輝,用工筆畫般的縣城生活面貌和縣城中普通居民的精神世界來反映時代褶皺中真實的人生風景。

《云落》是張楚用細膩鮮活的文字打造的一座縣城“博物館”,它充滿詩意且生機勃勃??h城中的花、草木、動物、不同季節(jié)的風、河等各種微小的事物都被張楚賦予了獨特的靈魂。在云落,春分時的風是楊柳風,荒野中探出蒼綠野菜、茵陳蒿、薺菜、薊菜、蒲公英……過了清明,鳥雀的啼鳴帶來更為靈動的生機,西府海棠、千葉桃花、紫荊、復瓣黃刺玫次第盛開;書中對于美食滋味的描寫也同樣細致入微,如常獻凱家的驢肉、金槍魚、玉蟬、青蠶、野兔等等,令讀者通過文字享受了一場美食盛宴。

這種細密的描寫也體現(xiàn)了作者獨特的小說家氣質(zhì):敏感且真實。他對生活中的細節(jié)具有敏銳的感知能力,并將這些細節(jié)進行切實的描寫,通過“博物館”式的敘事對云落縣城的生活場景進行了建構(gòu),讓各個“人物”置身其中,使得小說對生命力的彰顯更加富有層次感和豐富性,增加了讀者的閱讀興趣,也增強了小說作為“縣城文學”的可信度和藝術感染力。

書中的每個人物都有各自需要應對的因果與生活所帶來的挑戰(zhàn),但張楚筆下的這些人卻似乎都有著向陽而生的魄力?!对坡洹分械呐匀宋锒技毮仠厍?、富有蓬勃的生命力?!八麄兂胰幽喟?,我拿泥巴種鮮花”,這是萬櫻的處世哲學。她相貌平平,身材肥碩,從小便遭受欺負,長大后的生活也如白水般平淡無味,但她依然溫暖堅韌,不因平凡而自卑,不被生活的重擔壓倒。所以才會有羅小軍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慨:“她像只披著斗篷的刺猬攥著生銹的劍在月光下行進,斗篷骯臟寒酸,布滿了窟窿,可她仍以為自己是個驕傲的女王。她不知道,此時的她,比別的女人都美”;從小幻想得“金話筒獎”的來素蕓最終卻成了窗簾店的老板娘。窗簾店沒有舞臺、沒有金話筒,但作為主持人的那份大氣明媚,卻成了她響亮的代言詞;喜歡唱《小城故事》和《月亮代表我的心》的“小鄧麗君”蔣明芳沒能成為手持話筒一展歌喉的大明星,卻成了手拿剪刀和剃刀的理發(fā)店老板娘,但窘迫的生活沒有粉碎她的自尊心,她果斷地撕碎了貧困戶補貼報名單,倔強地拒絕了萬櫻借出的7000元。

形容男性的詞匯通常是粗獷、不拘小節(jié)等,但云落縣城中不少男性人物的粗獷外殼下,卻隱藏著細膩、復雜又積極的靈魂。父親早逝,母親患有精神問題的羅小軍渴望探尋廣闊的世界,想知道外國有多高的山峰、有多寬闊綿長的河流、有多神奇難覓的物種、有多美輪美奐的宮殿……這是一種向外的生命力;天青通過自身的努力成為了美術史研究生,努力攀登人生的階梯,報答養(yǎng)母的養(yǎng)育之恩也是他長久的心愿,這是一種向上的生命力。

張楚用溫情柔和的筆觸刻畫了“云落”縣城中的世情生活,他所刻畫的人性始終閃爍著溫暖與純良的光芒,透露著向“善”而生的生命力。常云澤是書中頗具矛盾色彩的一個角色,他暴力、粗俗,內(nèi)心也有陰暗面,卻又有著和陰暗截然相反的純白色的正義感。他會為受委屈的好兄弟鄭新宇出頭;會出于私欲將天青推入大海,卻又出于本性的善良將他救起;他會路見不平保護婦女,最終被壞人報復,命喪刀下。羅小軍在進看守所前用最質(zhì)樸的語言傾吐對萬櫻的感情:“你的事我擺平了。日后,再也沒人敢打攪你了?!薄胺孔幼饬?年,你們安心住著?!薄澳銘蚜松碓?,可不能再這么瘋跑?!薄镑梓胧莻€好孩子,雖然跟你不熟,日后你蒸了餃子,也記得叫上他。他頂愛吃蒸餃?!?古人云:“行善之人,如春園之草,不見其長,但日有所增”,這種對蕓蕓眾生的道德敘事、這種隱匿于尋常生活中的純良力量,大抵也是這部小說的文學力量的來源。

“云呀云呀落下來”,云絮化雨前一直飄浮于藍天,這是一種輕盈的生命力;化雨落下后浸入花木,成為萬物的生命之源,這是一種更有意義的生命力。就像《云落》中的每一個普通人,在平凡生活的酸甜苦辣中、在人性的一次又一次碰撞中獲得了更為厚重的生命力。哈薩克文化中,人與人之間,不論是友情還是愛情,都是由于被看見。所以在哈薩克語中,“我清楚地看見你”就意味著“我喜歡你”。張楚通過充滿“神性”的視角,仿佛站在世界云端一般清晰地看著自己筆下每個平凡人物的歡欣與傷疤、良善與丑惡的矛盾中迸發(fā)的生命力,我想,他一定深愛著云落縣城中的每一個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