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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一碗豆花,等詩人回家 ——讀李自國《富順,和它醒著的魚》及其他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徐玉財  2024年08月18日11:13

十年前的初冬時節(jié),川南2014年中青年作家文學(xué)創(chuàng)作培訓(xùn)班在宜賓開班授課,伍松喬、李自國等零距離進(jìn)行了各有千秋的精彩講課。來自宜賓、瀘州、自貢的60多位中青年作家接受了為期五天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培訓(xùn),他們表示見到家鄉(xiāng)詩人李自國倍感親切。

2017年之秋,第二屆富順文化守望者頒獎,詩人李自國在列。為此,他在《獨(dú)立蒼茫寫故鄉(xiāng)》里獨(dú)白:“大地啊,以你的一寸寸光陰,獨(dú)立我歲月的蒼茫吧!故鄉(xiāng)啊,以你的一尺尺水位,展露我心靈的歷程吧!”其時,詩人李自國再度撞入我的視野。

詩人,一個城市的“面子”

他們說,詩人是一個城市的面子。2017年國慶節(jié),富順縣隆重召開張新泉詩歌鑒賞暨“富順詩歌現(xiàn)象”研討會。

詩歌鑒賞會上,一個高貝聲音激情朗誦,讓在座諸位眼前錚亮——李自國歌吟《張新泉的鐵或他橫飛的笛音》:“昨天我跟著一滴水,在富順新民路幼兒園/碰見你的男中音和它的吉它們/和它的眾姐妹們/早已長出翅膀/在西湖的火焰里飛,在三道拐的吆喝里飛……”富順西湖,新民路,三道拐,匯聚人氣,才子之鄉(xiāng)正當(dāng)時。

兩年后,陽春三月、草長鶯飛的季節(jié),詩人李自國詩歌創(chuàng)作研討會在家鄉(xiāng)舉行。葉延濱、張淥波、龔學(xué)敏、羅偉章、曹紀(jì)祖、蔣登科、魯娟、干海兵、黎正明 、趙雷……更有從富順本土出走又返鄉(xiāng)的詩人朱先樹、白漁、李加建、章勇、劉曉簫、逸西、印子君、李華、蔣涌、丁信才……海德格爾說:詩人的天職是還鄉(xiāng);有詩人,才有本真的安居。李自國,就是這次“本真的安居”的充分理由。

剛剛好,以詩歌的名義,讓富順就這么一直有面子下去,方不虧欠才子之鄉(xiāng)的好名聲。

候鳥,再生稻或伍松喬

筆者翻閱《富順,和它醒著的魚》,詩人寫家鄉(xiāng)的富順古人,寫第一進(jìn)士李冕和他的知監(jiān)老師周延俊,“塵封的記憶,已爛醉如泥//魚是醒著的江山,魚是人間的/另一雙眼睛”。寫梅澤、晏鐸、熊過,一直寫到戊戌君子劉光第、新學(xué)巨子宋育仁、厚黑教主李宗吾——神奇的富順二中校長李宗吾——“劃過夜空的是你的怪才/醉過沱江水的,是你吐出的潦倒和貧寒”。才子與貧寒,莫非是一對生死冤家?吃得咸來看得淡,候鳥飛走又飛回。詩人李自國,喚醒了那些熟睡的名字,讓富順的歷史天空越發(fā)星光熠熠。

在《青花瓷》里,作曲家王錫仁“舉起青瓷音樂酒杯的主題/便舉起釉料與烈火升騰的心/用它去打開通俗和美聲”。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黎英海這個富順的音樂才子亮晶晶。經(jīng)由李自國的詩意書寫,“讓樂曲中的陽關(guān)、簫鼓、楓橋/用A大調(diào),去九天攬月”(《鋼琴,語言的礦脈》)。后來的《富順新晉才子:再生稻》,“在文字中施肥、灌水、中耕、除草/在內(nèi)心風(fēng)暴里安營扎寨”。詩人們,鄉(xiāng)親們,請記住有一位新晉的富順才子——“再生稻”?!霸偕局l(xiāng)”,是袁隆平題贈給富順的榮耀,是富順縣著力打造的又一張名片。

家鄉(xiāng)詩人李自國,寫家鄉(xiāng)詩人朱先樹、張新泉、白漁、李加建、周開岳……最終用連續(xù)兩個詩篇,追憶《才子縈繞的人間》里那個“死了依然活著”的伍松喬,那也是筆者的文學(xué)憂傷,正如李自國一清二白的憂傷:“你就是富順的一五一十、一清二白//我用一千畝莊稼,去生長你的名字”,卻換不回成都紅星中路“九天四季”里伍松喬先生決絕的英才早逝。

轉(zhuǎn)眼七年,詩人們都好嗎?富順好好的,我們在富順好好的。

萬坳,和它出走的詩人

筆者越過第三輯,在第四輯里尋覓,遂闖入李自國微觀又微妙的故鄉(xiāng)——萬坳公社(今龍萬鄉(xiāng)),又叫萬家坳,就像童家寺代家寺的名字建構(gòu)——那個詩人敢于效仿魯迅棄醫(yī)從文的地方?!翱傆幸惶煳視x開你/小時候我總是這么想/想著想著天就亮了/想著想著我就真的離開了//我靠萬家坳三個字生長/我的生命旅程/就留下了它的胎跡,留下它無端的夢想”。打上了萬家坳的烙印,一生一世都是萬家坳的人。一旦離開,便要用一輩子來完成“還鄉(xiāng)”,這是“詩人的天職”,容不得半點(diǎn)馬虎。

讀懂了故鄉(xiāng),讀懂了詩人,才能讀懂“祖屋是一張牽引世代的紙上流光/或讓文火平步青云,或令石碑壯懷激烈//誰在地下,輕輕喚我一聲乳名”。萬家坳化名“西村”的“李五”,他要“靠寫詩打牙祭”——那是詩人的月亮所呈現(xiàn)的姿勢,而“對故鄉(xiāng)的深情歌吟,是文化自覺的詩性表現(xiàn)(野松)”,更是故園情深的詩意回歸。

詩人李自國自問自答:“熟悉一個城市要耗掉幾片月光”?涼山雷波森工局,富順林場青山嶺,千年鹽場自流井……是詩人逐次告別的過往。而唯有老家萬坳,才成為詩人心甘情愿的回望與祈禱,成為詩人一生的糾結(jié)與嚎啕:“切膚之愛、刮骨之痛的老家/永遠(yuǎn)屬于我的萬家坳”。就在萬家坳,“歷歷往事靜立墳冢,我已是/你留守在塵世,一再裝病的人(《清明祭父》)”。詩人與父母的距離,詩人與故鄉(xiāng)的距離,兌換成一首詩的長度,寄存在老家某個隱秘的房間?!案兄x生活,感謝我自己/如同打開老家的房間/靈魂,依然芬芳而燦爛”,所以,只剩下歸途的詩人李自國說:“我恨死了遠(yuǎn)方”(《自流井?dāng)⑹隆罚?/p>

萬家坳啊,好個有“家”的萬坳,出走的詩人一直念叨著你呢,你可曾以詩人為傲嬌?

豆花,任憑詩人來泅渡

聊到這里,詩人李自國寫給故鄉(xiāng)富順的第三輯重裝登場——《為富順豆花泅渡,此去路遠(yuǎn)》。這是在為富順為豆花詩意盎然地正名。

詩人李自國用28首詩歌,為豆花之城樹立起一座特別的詩碑,刻畫下“一首咸味最濃最稠的鄉(xiāng)愁詩”。從豆花飯、豆花女、豆花莊,到香辣醬、黃豆、膽巴、窖水、石磨,再到豆花西施,再到豆花村的雪。這樣統(tǒng)攬富順豆花全局的核心書寫,該是怎樣的唯美與浪漫?又該是怎樣的用心與用情?

富順豆花制作工藝入選第一批四川省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名錄,非遺工作正是筆者所負(fù)責(zé)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年前,富順豆花剛剛獲得首批“非遺四川·百城百藝”非遺品牌,正需要詩人這樣奇崛非凡的文化賦能,以詩歌的名義,那就顯得尤為特別。我們跟著李自國的心路去閱讀,去發(fā)現(xiàn),去審美,去領(lǐng)略詩人巴心巴肝的豆花情結(jié)。

富順豆花,被詩人李自國賦予了諸多喻體,籠統(tǒng)于此,便是詩人對豆花的詩意簇?fù)恚骸耙粋€涉世未深的女子”“一款深情的風(fēng)”“一朵開不敗的人心之花”“如轉(zhuǎn)世投胎的靈童”“是豆子在鍋中盛開的永不言棄永不枯竭的長江黃河”“是心口的朱砂痣/是眼里的白月光”“是兩只腳奔跑的魚/是八條腿走正步的光”“一碗絮絮叨叨的江河水/一碗郁郁蔥蔥的故鄉(xiāng)云/一碗英雄過崗的豪情”……必須佩服詩人橫溢的才華,靈感奔涌,想象絢爛,思維跳躍,幾近于逍遙游。所以,李自國讓富順豆花變得偉大變得持恒久遠(yuǎn),變得“我在豆花里,好好地活著”,變得“小南門豆花飯店遇見李白”。

豆花就是富順人的一種味蕾記憶與集體性格,綿而不老,嫩而不溏,潔白如雪,味道悠長。詩人喜歡富順豆花不需要理由,因?yàn)椤坝幸环N滋味,是品富順豆花/有一種癡與迷,是興味盎然勿相忘/有一種癲與狂,是白雪豆花兩芬芳”。

為富順豆花泅渡。詩人到底想“泅渡”什么呢?可能吧,詩人想通過對家鄉(xiāng)豆花的泅渡,來完成對自我出走的救贖。無論多么“此去路遠(yuǎn)”,萬坳的李自國,富順的李自國,豆花的李自國,詩意的李自國,終究是要回歸的。這是詩人的天職。

慢工出細(xì)活,慢火點(diǎn)豆花,慢春風(fēng)里慢人家。慢,才是富順詩歌的真經(jīng)。

沱江,和它拐過的彎

《然而,饑餓的河像一頭母狼》:“生是一種深度。死/是另一種深度。命運(yùn)的陰影/依附在,河水恐怖的鬃毛上”。誰見過河水的鬃毛?陰森森、冷沁沁、轟隆隆、轱轆轆,一股接一股,像極了撕咬人的餓狼。那是美麗沱江的B面?!拔冶仨殰S陷自己/我要一步步走向沱江的河心//千種聲音呼救過我/打撈過我/活在魚類中間/活在生命的激流中間”(《我不能久留岸邊》)。日子會拐彎,道路會拐彎,命運(yùn)會拐彎,拐彎抹角的沱江才能匯入長江。

更多時候,沱江是一支舒緩的小夜曲。詩人寫有獻(xiàn)給四十不惑的《富順文藝》的感念文字。“你是一條佇立在源頭的河流/嫵媚著我的初戀、夢想和喘息/春天已悄然來臨,大地返青//我與你四十年前的那個壯美約定/無論低飛或沸騰,無論斑斕或清澈/我將徜徉在這條你中有我的河流”(《思想的河流》)。去年,《富順文藝》迎來創(chuàng)刊五十周年,我們沒有驚動在外的詩人,只是靜靜地捧出了一朵《五十之年猶芬芳》——那是富順文藝的源遠(yuǎn)流長,那是李嘉良等的執(zhí)念守望?!拔业膬墒變焊璋殡S著星星上路了,第一次發(fā)表在富順縣創(chuàng)辦室編的《業(yè)余文藝創(chuàng)作選》(《富順文藝》前身)上”。少年李自國,詩人李自國,沿著沱江主宰的詩歌之魂,就這樣驕傲地上路了。

“人生在世,就是一條/越走越遙遠(yuǎn),越走越流離失所的河流//一粒身高一米七的露珠/懸掛在沱江內(nèi)心的漩渦/不停叩拜人生茫茫的塵世蒼穹”(《沱江,滄浪之書》)。叩拜,是一種禮儀,是一種堅守,更是一種傾心?!般习兜拇迩f/靠我左上胸最熟悉的地方/與醒著的魚共舞,與憂郁的鋤禾同框”(《故鄉(xiāng)》)。與醒著的魚共舞?得了吧,左上胸最熟悉的地方,不就是萬坳場?那正是詩人的心之所向。

富順,和它醒著的詩。

此時,這首詩叫富順,是我們的面子和理想;此刻,這個詩人叫李自國,是富順的呢喃和心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