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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63歲陳沖寫下33萬字《貓魚》,姜文:你能不寫嗎?陳沖:不,我不能不寫
來源:上觀新聞 | 趙亦婷 施晨露  2024年08月29日09:12

“我沒有任何天才,我想尋找某一種記憶的模樣?!?/span>

1961年在上海出生的陳沖,是《小花》里的“小花”、《末代皇帝》中的婉容、《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的王嬌蕊、《太陽照常升起》中的林大夫……

在電影人的身份之外,少為人知的是,陳沖還是一個很早就在文學(xué)期刊發(fā)表作品的寫作者。今年7月,63歲的陳沖出版了第一部非虛構(gòu)長篇《貓魚》,總計33萬字,時間跨度超過百年。在書中,她記錄下祖輩、父母、哥哥幾代人的精神歷程,寫下自己如何從上海的老房子走向舊金山,從少女時代的“小花”劇組走向《末代皇帝》《太陽照常升起》,帶領(lǐng)讀者穿梭于她的人生旅程,看見時代,也看見她自己。

正式出版前,這部作品在《上海文學(xué)》雜志以專欄形式連載,并登上“收獲文學(xué)榜”長篇非虛構(gòu)榜。

8月27日晚,《貓魚》新書首發(fā)式請來《太陽照常升起》導(dǎo)演姜文。相識多年的陳沖和姜文,第一次隔著屏幕在抖音直播間聊天。

兩位老友隔著屏幕聊新書

“不,我不能不寫”

“問一下陳沖老師,你好好的,寫一本書干嗎呀?你能不寫嗎?”一開場,姜文就拋出這個問題。

姜文的突然“正式”,讓陳沖很不習(xí)慣。她大笑:“你為什么叫我老師?能不能叫我陳沖?”

陳沖心目中的姜文是一個天才,她在書中回憶參演《太陽照常升起》時的經(jīng)歷,寫下一篇《幻想博物館》。姜文說,這是“自己最不敢看的文章”。

寫作前,陳沖問姜文有什么可分享的資料,刺激一下她的記憶。姜文回:暴雨天到上海去邀請你,我裝模作樣地談著故事……當(dāng)年的記憶已不清晰,但某些碎片又拼湊起過去的時間。

陳沖很感謝姜文在片場反復(fù)指導(dǎo)她的服裝、動作、臺詞,讓她“成為”林大夫。她也驚嘆于姜文在創(chuàng)作中的勇氣,電影中每個角色的命運都讓她聯(lián)想到生與死,“生命——跟愛與死亡一樣,跟日出日落一樣——勢不可擋”。無論是電影還是書寫,敘事或許是人類延緩時間、逃避死亡的為數(shù)不多的途徑之一,也是人類永恒的欲望。

所以,她回答姜文:“不,我不能不寫。”

陳沖不到20歲時就開始在雜志、報紙上發(fā)表作品,如今,她正式寫下《貓魚》,算是對“作家”身份的重拾。她喜歡把寫作時間放在每天早晨,那是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候,泡杯茶,取點零食,看著老照片集中注意力地寫一個上午,隔天早上回顧一遍,再做刪改。

姜文調(diào)侃她:“你這是已經(jīng)達(dá)到成熟作家的寫作習(xí)慣了。”

陳沖也不惱:“你認(rèn)識我?guī)资炅?,你知道我在生活中其實比較羞怯于表達(dá)情感。”

姜文接著問:“你說你寫作的時候可以不知羞恥地來宣泄自己,你覺得那個是你嗎?”

陳沖笑笑,并沒有直接回答,“年紀(jì)越大,就越像自己。年紀(jì)輕一點的時候,你有更大的力氣可以抵抗自己。年紀(jì)大了,人好像沒有那么大的力氣抵抗自己原來的樣子,或者才發(fā)現(xiàn),沒有那么大的必要去遮掩自己?!?/p>

記憶里的漏網(wǎng)之魚

談及新書書名,陳沖告訴姜文,“貓魚”在上海話里應(yīng)寫作“毛魚”,是漏網(wǎng)的小魚,通常沒人吃而被用來喂貓。

她記得,在食物匱乏的童年,某個冬天,自己的哥哥在菜場買了許多毛魚,但回家時僅剩一條活著。哥哥不忍心煮了這最后一條生命,便把那小魚放在一個碗里,過了一個晚上,碗里的水全都結(jié)冰了,魚也像化石一樣被凍在了冰里?!暗疫€是不想把它喂給貓,就把它放進(jìn)了馬桶,沒想到冰化了,我回來一看,那魚在馬桶里游著呢!”幾十年過去,陳沖講起這個故事,眼中仍帶著驚喜。

卑微卻能“死而復(fù)生”的“毛魚”給了陳沖靈感。就像如今很多年輕人已對“毛魚”感到陌生,卻能在簡單解釋后知道那是什么,她決定把即將被遺忘卻重要的故事寫下來。

作家金宇澄是陳沖寫作《貓魚》的重要推手?!敖鹩畛稳チ宋易嫖荩燥埖臅r候,租客告訴他:這是陳沖的家。他發(fā)照片來問我,我一看,啥都不認(rèn)識。然后,他發(fā)來地址,我說,這確實是我家?!闭蜻@一契機(jī),陳沖向金宇澄回憶起許多鄰居、家族的故事,給他看了自己在祖屋的老照片。金宇澄反復(fù)鼓勵陳沖將自己過往遇到的人與事寫下來,于是陳沖寫了第一篇對祖屋的回憶。

“金宇澄當(dāng)時說,這就是你的大綱。每一個人,你都可以牽連出50個人,每個碎片,你都可以牽連出10個碎片。它就像一道從窗簾背后照進(jìn)來的光線,你可以看到屋里的輪廓了。慢慢地,你就會不可阻擋了?!标悰_回憶道。

看著老照片與資料回憶過去,與記憶碎片共同浮現(xiàn)的還有疏離感,陳沖覺得,自己是在寫另一個人。她感謝這種距離,因為這讓她對過往看得更清晰,寫得更自由,這也是她選擇用第三人稱寫作部分內(nèi)容的原因。“好像某個外在的靈感,而不是我自己,傳來了某一種精神,超過了我自己。”她一篇篇地寫下去,在某天驚訝地發(fā)現(xiàn)每篇散文間竟然存在某種“內(nèi)在的重復(fù)”,原來,潛意識中自我的主題已經(jīng)出現(xiàn)。

走過中年,陳沖覺得剩下給自己的時間越來越短,因而更有寫作的緊迫感,“生命中真正能夠愛的人,不那么多。所有在書中描寫的這些人物,我都充滿了一種非常遺憾的、未能表達(dá)過的愛?!庇辛硕嗄瓯硌萁?jīng)歷,她明白,人是矛盾的、不透明的,所以她更要抱著謙遜、好奇的心接受缺陷,在寫作中挖掘自己與他人的豐富性,這是她給自己的坦蕩。

“我沒有任何天才,我想尋找某一種記憶的模樣?!标悰_說,“一切離我們并不那么遙遠(yuǎn),然而被遺忘的那一切,也就是我所要挽救、挖掘的一切。我要讓它們在書里死而復(fù)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