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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在潮汕,在大海面前
來源:解放日報 | 牛斌  2024年09月18日08:59

從汕頭的廣場碼頭到礐石海南岸,橫跨榕江,乘船需要15分鐘左右,單程票1元錢。

我們搭乘輪渡,趕在日落前過去。

黃昏,在光陰的舞臺中像一曲華爾茲。從李商隱的“夕陽無限好”到杜牧的“頭白豈無緣”,從林逋的“暗香浮動”到曹雪芹的“杜鵑無語”,這些場景在時間的長河里即便早已面目全非,但仍矗立成一道風(fēng)景,令人神往,又不免吟詠出幾許惆悵。

韓愈也寫黃昏。最著名的是《山石》,“芭蕉葉大梔子肥”的惠林寺應(yīng)在洛陽,但也有爭議,詩中的南國風(fēng)光像在陽山或者潮州所作。而無論在洛陽還是在潮州,都是韓愈不得志的時段。千古流傳的詩詞總牽扯出說不完的話題,他因《論佛骨表》“夕貶潮州路八千”,在潮州做刺史不過短短7個月,卻給當(dāng)?shù)貛碜兓?。“討鱷檄文”多少有些令人啼笑皆非,但成就了潮州人對韓愈“吾潮導(dǎo)師”的信奉。這種信奉可謂根深蒂固:山為韓山,河為韓江,樹為韓木。

韓江和榕江在汕頭交匯,入南海。交匯的除了江水,還有五湖四海的游客。傍晚,廣場碼頭的駁岸上駐留著不少游客。慕名而來的人爬上石階,張開雙臂,衣袂被海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在大海面前,人們的緘默或歡悅顯得既渺小又酣暢,有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碼頭很陳舊。據(jù)說隨著城市的發(fā)展這里即將面臨拆遷,承載著當(dāng)?shù)厝擞纱税兜奖税兜倪@條路線也將不復(fù)存在。從候船大廳到船艙,需要穿過一條沉悶的甲板道,甲板道兩側(cè)的鋼條緊密而鏤空,隱隱能夠感受到腳下海浪拍打礁石的急切。

進(jìn)了船艙,看到一樓多是當(dāng)?shù)鼐用瘢娖寇?、自行車交織在一起,老人找個凳子坐下歇息,童車?yán)锏暮⒆由洗褪焖?,三五學(xué)生正在交頭接耳。他們對這些風(fēng)景見得多了,自己也成了風(fēng)景的一部分。

沿著復(fù)古瓦松綠的梯道上二樓,又是另一番景色。船艙中間留著不少空位,游客一層層地黏在欄桿上。榕江與韓江、練江匯集形成天然海灣,遠(yuǎn)處能隱隱看到低矮的山、連綿聳立的樓宇和孤寂的島。

落日唯美而短暫。參照物是長長的礐石大橋,太陽失重一般很快墜落到大海深處。整個過程留下的剪影,是一幀幀獨(dú)特的相片:自上而下的光,從霧白到緋紅,一靠近海面又折射出另一些色彩,斑斕的,流連的,隨波逐流的,一層又一層隨著渡輪激起的波瀾蕩開去。這些色彩最終又回到光的盡頭,變成母體的一部分。也曾有那么一刻,紅彤彤的夕陽擱在礐石大橋上,像是趕路的人停下來歇腳。信手涂鴉,山河便已是無限風(fēng)光。

到了礐石山,我們不下船,再花1元錢回程。此時,夕陽全無,只剩下一絲絲殘存的霞光在海面上尋找回家的路。

“你們應(yīng)該到廣場碼頭去坐輪渡,看看黃昏?!闭f這話的網(wǎng)約車女司機(jī),20來歲的樣子。那是晚上10點多,我從揭陽趕回汕頭,在網(wǎng)約車平臺約了一輛車,一個女孩開車,另一個女孩坐在副駕駛座陪著她。

我晚上喝了些酒,畢竟和戰(zhàn)友阿黃有10年沒見了。我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后留在上海,阿黃則回了老家揭陽,從此天各一方,中間有幾年還斷了聯(lián)系。此次,我出差到汕頭,距離阿黃家一個多小時的車程,阿黃專程到汕頭接我去他家一聚。

阿黃家的老人精神矍鑠,一兒一女兩個孩子在老人身邊做作業(yè)。我喝著阿黃妻子泡的茶,腦海里有個念頭:酒是凜冽的風(fēng),茶是輕柔的雨,而世間的幸福有很多種,唯有平淡才最真實、最安然。

回程的網(wǎng)約車上,話匣子由此打開。兩個女孩對我和阿黃之間那種單純而深厚的戰(zhàn)友情誼十分羨慕。我說,戰(zhàn)友情確實很純粹,這種交情在退役后可能迅速塵封,而多年后的相遇讓我們發(fā)現(xiàn)彼此并沒有忘記對方,昔日情誼一直在發(fā)酵……說到這里,我把車窗打開一條縫隙,車窗外揭陽的風(fēng)景和我所走過的其他城市的景致并沒有太大區(qū)別,而我在這里停留下來的唯一原因是致敬青春、重溫友情。

只可惜停留是如此短暫,像青春一樣稍縱即逝。

阿黃帶我去了一個地方,名叫德安里。

我一度以為德安里不是個景點,因為沒有幾個游客,而且地方有些偏僻。我們四處走動,阿黃也介紹不出多少內(nèi)容。我看到那里方氏家廟的大門緊閉,一副大紅對聯(lián)貼在剝落的石壁上:祠前群山呈錦繡,堂上紫氣煥彩霞。只是,這樣的盛況早已不再。

甬長的巷弄似乎通向過往,沒有幾個人出現(xiàn)。連阿黃都覺得有些詫異,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這是我們這里最出名的地方,你喜歡寫東西,我才帶你來看看?!?/p>

回滬后我翻了不少資料,發(fā)現(xiàn)德安里是潮汕地區(qū)現(xiàn)存規(guī)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巨型府第式建筑組群,也是國內(nèi)難得一見的府第式古村落。它是清末廣東水師提督方耀與其兄弟共同營建的家族集居寨,有著“百鳥朝鳳”和“駟馬拖車”的寨落布局??上В?dāng)時我和阿黃都沒有注意到,這里需要鳥瞰、需要研究,也需要“恍然大悟”。

不過,我一直記得那扇沒有推開的廟門,以及晚霞灑落在那斑駁的馬頭墻上的情景。這是一座城市的歷史,我和它不期而遇、對它后知后覺,卻又如此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