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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頭上是天 腳下是地
來源:新民晚報 | 馬原  2024年10月08日08:11

和漢人傣人他們不一樣,我們都是在山上。我們腳下的地就是山,和他們的地也不一樣。所以(亻+愛)尼人的世界,更多時候是云霧繚繞的世界。云霧讓(亻+愛)尼人不能夠看得很遠(yuǎn),但是我們知道我們的東邊和北邊是漢人,西邊和南邊是傣人,更遠(yuǎn)的地方還有些什么人,我們就不清楚了。

有一天,那些更強(qiáng)壯的漢人忽然聚在一起,齊心協(xié)力向空中吹氣,力圖將那些云霧吹開,能看到遠(yuǎn)處,能看到天空的樣子??墒悄切┰旗F太濃太厚,即使被吹開一點,又重新聚攏到一起。也許是神靈感應(yīng),那些不那么強(qiáng)壯的傣人也聚到一起,同時揮動碩大的芭蕉葉子扇風(fēng),同樣是想將云霧扇開,力圖看得更高更遠(yuǎn)。他們同樣白費(fèi)力氣。

漢人沒有氣餒,他們想方設(shè)法造了一塊巨大無比的藍(lán)色巨幕,從東向西鋪在云霧中間。傣人也沒有閑著,造了一塊黃色的東西,從西向東鋪在藍(lán)幕的下方。漢人傣人齊心協(xié)力,造了許多巨大的柱子頂在兩塊東西之間,云霧終于被分開了。漢人造出了藍(lán)色的天,傣人造出黃色的地,那些頂在中間的柱子,也變成了聳立的高山。

有了天,又有了地,天地之間便有了風(fēng),地上也便有了水。有了水的滋養(yǎng),各種植物開始茁壯生長。水里有了魚蟲,也便有了魚,神龍成了水中的主宰。上天給了神龍神奇的力量,于是神龍造出了飛禽走獸,造出了雞鴨牛羊豬馬。世界有了今天的模樣。

我們的祖先留下了這樣的故事。有一點我不懂,為什么造天造地的不是(亻+愛)尼人,是漢人和傣人呢?我們有我們的世界,有我們的天我們的地,為什么我們的世界不是我們自己造的,而是外人造的呢?

基諾人的故事不一樣。他們沒有我們這么多的云霧,他們那里最初只有洪水。在滔天的洪水中,出現(xiàn)了一個巨黑的怪物,它在水中嬉戲,上下翻滾漂浮。某一天,它忽然裂開了,從里面出來一個同樣巨大強(qiáng)壯有力的女人。她居然把原來那個大怪物的一半身體高高舉起,另一半身體被她踩在腳下。這就是最初的天空和大地。她是基諾人的創(chuàng)世女神。

女神不想一直由自己來支撐天地,她有許多事要做。她要把自己解脫出來。于是她將天和地做成了蛋殼一樣的拱形結(jié)構(gòu)。她發(fā)現(xiàn)雖然不用她支撐了,但是下凹形的地面并不適合站立和行走,于是她向不同的方向扯動地面,試圖把它拉平。大地太大了,想拉平太難了,于是她東扯西扯,將大地扯得皺皺巴巴。那就是后來的高低起伏的山丘。

女神用雙手造出大地。她覺得大地光禿禿的,于是將沾滿泥垢的雙手來回搓動,散落的泥垢落地后長出了青草和樹木,大地上滿是青翠。女神滿心歡喜,吐出口水,讓茂盛的植物更加郁郁蔥蔥。她發(fā)現(xiàn)泥垢是好東西,索性將渾身上下的泥垢搓洗干凈,用這些泥垢捏成各種各樣的大小生靈。于是天上有了鳥,地上有了各種動物,水中有了各種魚蝦,世界一下子熱鬧起來,熱鬧之后便是混亂不堪。弱肉強(qiáng)食的法則讓世界充滿了爭斗和殺戮。這樣的情形令女神很不爽,她于是造了七個太陽,她要終止這種混亂,她要曬死他們?nèi)w。她要七個太陽永不休息。太陽很快完成了它的使命,所有的生命都被曬死。

女神自己也不能夠忍受無邊無際的炎熱,于是她發(fā)動了一場大水,淹沒了世界。但她有一個弱點,怕寂寞,她決定留下人種,把一對男孩女孩放到一面大鼓里,讓鼓漂浮在洪水之上。洪水退了,男孩女孩走出大鼓,他們發(fā)現(xiàn)鼓里有三顆種子,他們知道這是女神給他們重生的禮物,那是葫蘆的種子。男孩女孩是人類的祖先。

那粒種子被種下,最后長出了一個巨大的葫蘆。葫蘆向山下滾落,所經(jīng)過之處,首先長出了青草花卉和各種小樹。有了這些可以做食物的植物,也就有了各種各樣的動物,同時有了各種各樣的鳥類,世界恢復(fù)了生機(jī)盎然的模樣。男孩女孩做了男人和女人,繁衍出后來的基諾人,形成了基諾人的三個大的族群。

相比之下,我更喜歡基諾人的故事?;Z人的世界是由女人造就的,女人生來便是母親,女人生養(yǎng)了我們?nèi)w。女人太像是大地了,所以我們也會將土地稱為母親。

我們布朗人的故事有一點不一樣。這個世界最初既沒有藍(lán)天,也沒有黃色的大地,和你們(亻+愛)尼人的世界很像,到處都是霧,大霧無邊無際。

有一道光從上面下來,向四面八方蔓延,將濃霧趕上了高空,化作白云在空中飄蕩。大地升起藍(lán)色的煙,鋪滿了我們的頭頂上方,那就是我們看到的藍(lán)天。我們腳下的地方一直在沸騰,很久很久以后,沸騰停止了,腳下變得又冷又硬,呈現(xiàn)出它本來的黃色,那便是最初的大地。

當(dāng)初的沸騰,使大地在冷卻之后凹凸不平,那也是最初的山地和土地。大水順著地勢向低處匯聚,大地上有了河流湖泊和海洋。

主宰一切的天神,先是在十七層天上造了一座天宮,讓天神天仙們陪伴著住在天上。天神向下俯瞰,海洋中的各種妖魔鬼怪彼此爭斗廝殺,于是派了龍王下海,為他造了一座龍屋,由他管理海洋中的蝦兵蟹將和各種魚類。海里有了生氣,天神轉(zhuǎn)向了大地,他扔一把種子下去,大地長出了各種各樣的植物,馬上變得草木蔥蘢。

天神最后撒下了一群飛禽走獸,每種動物都有對應(yīng)的植物作它們的食物,同時他還規(guī)定了那些繁殖速度很快的動物作為另一些動物的食物。一個秩序井然的世界完成了。天神終于可以在天宮中盡享天倫之樂了。

老人家,你覺得我們布朗人的故事比基諾人的怎么樣?你還是更喜歡基諾人的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