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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趙松:《史記今讀》讓我們重新認識司馬遷
來源:新民藝評(微信公眾號) | 趙松  2024年10月07日18:46

受魯迅的“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影響,多年來我始終把《史記》當(dāng)作史書里的文學(xué)杰作來讀,興趣止于本紀(jì)、世家和列傳——太史公的文筆和敘事藝術(shù)盡在其中,而對十表、八書等則完全無感。直到最近讀了黃德海的《史記今讀》,自認諳熟《史記》的我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的無知。

《史記今讀》打開的是新的視野和思路。通過梳理呈現(xiàn)上古的整全文化系統(tǒng),黃德海引領(lǐng)讀者去重新認識司馬遷的家學(xué)、思想的淵源,還有空前絕后的《史記》對這整全文化系統(tǒng)的內(nèi)化繼承。如果說《史記》是一個果核,那么德海所做的則不僅是要還原出這個果,還要還原出那棵果樹、那片果林、那座山,以及山外闊大延展的時空。以前讀《春秋左氏傳》時,我也曾感覺到秦漢文化跟春秋文化之間存在巨大的斷裂,卻未能深究下去。而《史記今讀》讓我意識到,這種斷裂,其實指向的是整個上古乃至春秋時期的那個悠遠的整全文化系統(tǒng)??床坏竭@個系統(tǒng),就無法理解司馬遷和《史記》何以成其所是。

為呈現(xiàn)這個系統(tǒng)及其對司馬遷的影響,德海以“凝聚了極為豐富的上古歷史、地理和宗教文化記憶”“寫照歷法歲時的時間之書”《山海經(jīng)》為切入口,通過厘清巫-王合一的權(quán)力-文化本義,并揭示司馬遷在《太史公自序》里將上古顓頊時期司天的重和司地的黎確認為其家族世系起點的動機所在,進而點出了司馬遷的理想何以是“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在對《天官書》《歷書》的探究中,德海闡釋了為什么司馬遷能站在時代文化序列的最前端。而在對《河渠書》的解讀中,他更指出“大禹代表的完美和漢武代表的缺陷”即是“古今之變”,而司馬遷著《史記》的雄心則是“為萬世立法”。特別是在辨析《史記》的曲折經(jīng)典化及傳播過程之后,德海著重提醒我們,“要認識《史記》的真正面貌,大概應(yīng)該回到司馬遷的自我認識那里,回到整全的文化系統(tǒng)那里”。

探究司馬遷的家世、成長、仕與師、友與憂的那些篇章里,確實能感覺到其中隱含著一部成長小說,不過在我看來,作者的著意點卻并非只是為了有趣,而是為了更為鮮活地呈現(xiàn)司馬遷跟那個整全文化系統(tǒng)的多重關(guān)系。

尤其是在揭示“史”從上古的權(quán)力核心地位逐步降低到漢武帝時代的權(quán)力點綴這一事實時,德海道出了司馬遷因李陵案而遭受的極端刑辱的問題實質(zhì),以及其發(fā)憤著《史記》既是絕望中的終極能量爆發(fā),也是以無我的狀態(tài)完成對其家族世系職守尊嚴的最后維護,并為其所心系的那個整全的文化系統(tǒng)留下一顆種子。

應(yīng)是感應(yīng)于太史公的文筆與精神,德海在《史記今讀》中的語言質(zhì)地簡凈而又明朗有力,并在通透的敘議中隱含著內(nèi)在的激情,為這部精心之作增添了獨特的魅力。

這是一部非典型的人物志。寫司馬遷的家世、學(xué)習(xí)和漫游時代、仕宦之路、師友與憂憤,猶如一部成長小說,在一個個具體的場景中,考察司馬遷的處境與應(yīng)對,看他怎樣一步步成長為一個獨特的自己。

《史記今讀》不落入具體的文本賞析,而將一部傳世經(jīng)典放到文化長河中,回顧生成它的壯闊的時空景象,考察一部杰作在古典世界中為何偉大,解說的思路卻時時貫徹到現(xiàn)在,但又不只站在現(xiàn)在這邊,在古今交融中辨識《史記》至今熠熠生輝的魅力。